老村的电影

有一位诗人说,“我从海上来,满袖都是涛声。”我认识一个海员,却从没听到他衣袖里还有涛声,也许我不是诗人,没那么细致的听觉。回乡偶居时,房前屋后的老房子老树,斯草斯木,和小时候的景物并无二样。有月光的晚上,在村中闲走,远处有灯光,人影丛丛,就像儿时放电影的场面。 我的童年是在苏北一个极贫瘠的小村里渡过的。记事的时候,刚刚通上电没几年,对于祖辈生活在昏黄的煤油(那时候叫洋油)灯下的乡亲来说,电灯是非常神奇的。开始通电时,只通过乡镇街道上,刘强东四年级的时候第一次在公社大院里见到电灯时,被震撼到了。农村人第一次见到电视的时候,惊为天物,怎么也弄不明白这个小的盒子里竟有许多小人在动,还能发出声音,真是太不可思议了。那个时候村里有电视的人家算是土豪,来家里看电视的村民多的让人心烦,经常人满为患。记得有一回赶上一挺火的连续剧,村里有电视的那家堂屋被挤爆了,堪比现在上班高峰时的公交。我和几个碎脑娃娃被东挤西挤,脑袋发涨,因为人小个矮什么也看不见,后来我堂哥让我骑在他脖子上,后面的人又嚷嚷的抗议,说挡着他们了。主人没办法,把电视搬到院子里,放到八仙桌子上,才把问题解决。

但比起电影来,电视就弱爆了。因为电影不仅都画面大,可以很多人一起看,更重要的是电影放的少,只有在夏秋丰收或者农闲时才放。冬天天冷,外面站不住人,也放的少,不过也有例外,比如有老人过生日的时候,也会花钱放一场电影为老人祝寿,但这也是有钱人的专利。 电影对于农村,农民,是一场精神的盛宴。大队确定放电影时,广播早早就喊上了,老式扩音喇叭架在村头的大槐树上,隔着厚密的枝叶,传过来哑声破锣的召唤,在生生的勾魂:“今天晚上7点,大队部放电影,惊险武打枪战片,要看的早点吃过早点来。”为了彰显效果,还不忘附加一句“看过的人都说好”吊足了人们的胃口,就像今天酒吧里DJ喊麦一样,毫不逊色。 于是,主妇们有的忙了,赶紧结束手中活计,回家做饭,晚上好赶个场子。我和几个小伙伴们早早就约好了,在村头的大桥上集合。当还有一两个人没到时,我们就扯开嗓子轮流叫喊他,夜静声远,远远的听起来就像午夜的狼嚎。 看电影的路上可谓壮观,比逢集的人还多。赶集是家庭妇女们的最爱,电影不一样,老少通吃。路上步行的,骑自车的,一路上车铃铛响个不停---怕碰着人。板凳全是自备的,要从家里带,三三两两的人们肩扛手提,有的拿着小马扎,有的扛着长板凳,还有的背个黄藤椅-----坐起来舒服些,但来回的路途上就要多吃些辛苦。 远远的,就看见两棵树中间挂着一块镶着黑边的大白布,长途跋涉的辛苦瞬时消失无影踪,露天电影场快到了。耳边能听到阵阵的嘈杂声,就像许多个筛子在筛粮食的沙沙声,既没有节奏,也没有美感。

自发而来的村民没有什么纪律可言,三三两两的老铁们正好遇到一起,讨论着收成,话着家长,一场信息交流会就此拉开帷幕。电影没开始的时候,不时有人用电筒的光照在白幕布上,聚聚焦,对对光。厂地中间,围着人最多的地方,有一张桌子,桌上放的就是神奇的放影机。小时候我和伙伴们都很调皮,看到什么都想碰一下,再危险的物品都想摸一把,但电影机除外。一来有放电影师傅看着,凌厉的眼神像鹰一样罩着机器,稍微向前靠一靠会被凶恶的眼神杀死;二来大人不断恐吓,这东西金贵的很,碰坏了把你卖了也赔不起。在语言和心灵双重暴击之下,再调皮的小孩也不敢擅越雷池一步,已经伸出去的手在怒喝声中停在半空,伸也不是,缩也不是,有一种站在人生十字路口的踌躇。 观众的最外边一圈,小商小贩点着马灯(一种有灯罩的小油灯)守着的小摊。那些售卖的零食在今天看来稀松平常,甚至不值一提。无非是瓜子花生一类的炒货,但在物资贫乏的年代却是难得的美味。如果有那么一两块闲钱,买点瓜子边看电影边吃,嗑开瓜子的清脆和随口吐壳的痛快,是土豪专享。网络上说无聊的看客是吃瓜群众,应该从此而来。 印象中最深的是看《妈妈再爱我一次》,还没去看之前,就听说很催泪,大人们说要备个手帕(那里还没有纸巾这一说)。电影开始了,我并没有感到怎么吸引人,加上旁边几个小伙伴不停的打打闹闹,不知不觉泛起困来,渐渐的,眼前的画面变的越发模糊,耳边的声音也慢慢混沌起来。眼皮开始不住的打架,就靠在一边睡着了。不知道过了多久,被身边的一片抽泣声惊醒,猛然间不知发生什么事情,就跟着众人一起嚎哭起来,直到被人推了一把,“你哭什么,能看的懂?”才回过神来。 电影散场后,人群中就像决堤的洪水,从一个缺口向四面八方散了开去。来时还精神抖擞,嚷嚷着会坚持到底的孩子,早已困成一团,在父亲的背上,母亲的怀里,沉沉睡去。人们议论着电影的情节,感伤着人物的命运,喟叹不已,唏嘘不已。 时光飞逝,现在的生活和童年时已经天壤之别,电影院里设备一流,随时想看随时可以,舒适的椅子边还留水杯口,人们吃着爆米花,喝着可乐,看着最新最炫的影片。他们哪里会曾想到,曾经有一群孩子,为了看一场电影,走下几里路,扛着板凳,不辞劳苦,只为享受那短暂的快乐时光。 春节的时候回老家过年,路过村委会时,透过车窗,还看到那个放电影的广场,如今已经成了村民的活动中心,添置了健身器材,有几个孩子在上面玩耍。夕阳下,只有广场边上几棵白杨树还站在那里,就像守望晚辈归来的老人。心里一下子热了起来,又像回到了记忆中那个快乐无忧的老村庄。毕竟,这里承载着孩时美好的记忆,是我永远抹不去的乡愁。

2017.3.21晚写于住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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