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刚背书错了一个标点,请重背。”

窗外面是阴沉沉的天,走廊上没有人,大家都在垂头丧气地写卷子,空气中有一股辣条的味道。我偷偷把手塞进抽屉,左右看了下周边的情况,大胆地把辣条撕开一个口子,再抬头看看环境,以一种很快速的速度把辣条整根塞进嘴巴里,擦擦手,装作若无其事地写卷子。

那是我四年级第二学期的夏天。

在我吃完第三根辣条准备第四根的时候,班主任走进来,后面跟了一个很黑的女生。怎么个黑法呢,反正就是跟我经常晒太阳的脚背一样黑。她绑了一个很高的马尾,眼睛乌溜溜的,穿着碎花的衬衫,很腼腆的样子。

“给大家介绍一下,这是我们班的转学生,方子伊。成绩特别好奥,大家以后好好跟她学习。”

然后她怯怯地说了一句,“大家好。”便没了音儿。

我本来也不准备多看,但是老师说她成绩好,这我就不开心了,第四根辣条我没吃,只顾着看她了。

心里说,“哼,我倒要看看她成绩有多好。”

这个月第一次考试,我最擅长的语文,她考了满分,我93.

老师任命她为新一任的语文课代表,而我是语文小组长。

危机感来势汹汹。我开始缩短晚上看大风车的时间,把时间用来学习,但并没有什么用。

第二个月的考试,她在数学、语文、英语上全面碾压我,连体育考试的分数都比我高。

别人比你高几厘米你还有信心穿上高跟鞋,但别人比你高几米,你就放弃了。

我也放弃了。

但也只是在成绩这一方面。

按照规定,组内成员要到语文组长那里背书,而语文组长是到语文课代表那里,所以,一个神奇的现象在班里出现了:我俩互相背书。

所以每个早自习都是我们厮杀的战场:

“有个字你背错了,是平舌音,你背成了翘舌音,所以重背吧。”

“你刚也背错了,少了一个‘的’。”

“按照要求,这一句背完是要停顿的,重背。”

“那个字是个多音字,重背。”

“你忘记背标题和作者了,重背。”

“你刚刚背错了一个标点符号,重背。”

……

所以当别的同学都在随便背书就草草结束的时候,我俩已经把背书变成了脱稿演讲,而我们的默写,已经保证到连个标题都没差。

期末考试,我俩语文都考了98,并列第一,但由于我名字笔画的原因,我在她后面。

第二学期开学,她给我带来了她家自己种的甜瓜,我俩变成了一种亦敌亦友的状态:

还是会在背后互相说对方的坏话,也会互相辅导功课;

会因为一个音调和一个标点就让对方重背或者重新默写,也会一起留下来批改试卷;

……

是我俩最终变成朋友的事情发生在某个傍晚。

那个时候,几个班委被老师留下来批改试卷,因为试卷很多,女生话也多,所以到了晚上7点才批改完(那时候我们4点放学,7点已经很晚了)。

等我们下楼准备回家的时候,才发现校园大门已经关上。我们拼命地敲门却没有任何人理会,所以都显得有点焦急和害怕。

方子伊忽然说了一句,“我有办法,跟我来。”

她跑到二楼一个窗边,打开窗,说,“我们可以跳下去。”

那是一个垃圾堆,用水泥砌成,刚好有一个跳下去不会摔伤的高度。

大家却有点怕,毕竟都是10岁的小姑娘,才比窗台高出半个头,我们面面相觑,没有一个人主动。

方子伊说了句,“我去。”

方子伊是我们几个人中最矮的,还没窗台高,她乌黑的眼睛看着我们,继续说,“我会爬树,我来吧,再拖下去,爸妈该担心了。”

说罢,她爬上窗台,小心翼翼地坐下来,转头跟我们说,“你们把红领巾绑成一个长绳子,你们拉着那头,我绑着这头。”

她的手臂系着红领巾,我们在上面紧紧地拽着,她把脚踩在水泥台子上,然后,往下跳。“啪嗒”,重物落在地上的声音,听到她的闷哼。

“怎么了。”

“没事,掉了点皮。”

然后她指挥我们一个一个跳下来,完好无损地回家,除了她的膝盖掉了皮流了血。看着她一瘸一拐地回家,我忽然想跟她做朋友了。

第二天,老师果不其然就找到了我们,严厉地问,“昨天,是谁带头的?”

方子伊没有丝毫犹豫,“老师,是我。”

老师眉头紧皱地看着她的爱将,“这样的事情你也能做出来,万一出点啥事怎么办!”

她低着头,“不关其他人的事。”

这件事情,在我们每个人写了检讨书之后默默地过去了,我和她的友情就这样建立起来了。

我和她考上同一所初中,然后是高中。

但不知道是什么原因,我俩因为不同班几乎也不联系,即使见到面也是草草地打招呼,可能还是跟黑板上的名次有关吧,我俩都争强好胜,谁也不愿意输给谁。

高中快要毕业的时候,她寄给我一封明信片:

与君相逢,犹如花开。

方子伊,很开心遇见你。

Sayings:

某天,她忽然说,见个面吧。

就见了面。

她没有很大的变化,依旧很黑,很瘦,头发倒是变卷了。

我们彼此问候彼此的境况,坐在开花的树下聊天。

她说,没想到,我们还能见面。

我说,对呀,一不小心就过了那么久。

她说,我留在家乡了,考了公务员,教育局的。

我说,很好呀,你成绩一直很好。

她说,没有你的话,可能我也不会那么努力。

我也是啊。

晚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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