生性懒散,不好动,喜欢窝里横着。借口说:找不到旅游的理由。
说道是:游山历水,开阔眼界,放飞心灵;领略异域文化,品尝他乡美食,体验远方世故;遇不曾遇过的人,赏不曾赏过的景,经不曾经过的事,听着真是高大上,血脉激昂,恨不得拔腿就走。
那是你,我不。运筹帷幄,岂是浪得虚名!秀才不出门,通晓天下事,千年经验,岂是瞎载胡道!书中金屋,典里如玉,想想都美。故而,窝在家里,心安理得的生苔藓。
今早起来,开帷一看,叶青日朗,微风荡漾,不冷不热,一时兴起,驱车出门。
淡淡的木气,浓浓的桂香,不时扑面而来,透彻心扉。心徐徐展开,平平的铺排,任阳光浸润,任秋风轻薄,酥软的像躺在温热的湖水上,荡漾。
车行不久。才几天不出门,路两边的楼已长得能戳破天了,陌生的好像无一丝儿缘分的第一次相见。车像甲壳虫,缓缓慢慢的爬,在楼阴里扭来扭去,湿粘湿粘的。挤过楼宇间隙的那一丝金黄的阳光,像切割线一样,把路切成一节一节。道树的叶子依然丰茂,但苍黄的浸染已一览无余,如半老徐娘,说不尽的沧桑和怕人驻目的心慌,以及隐秘的感伤。
楼房像某种病毒,成几何级别的繁殖,高里疯长。那地下盘绕的根系,不知不觉已侵袭了我的家乡。我魂牵梦绕的家我精神的加油站我灵魂的栖息地——我的故乡——在顷刻间轰然倒塌,在弥漫的尘烟里,化作一堆堆破砖烂瓦,那拱着的梁,翘着的柱,空洞而绝望的朝着天空呐喊,遗憾的是没有人能听见那一声声凄厉的哀嚎。
村子中间那棵长了不知几百年的空心的皂荚树,塞满了的童年记忆,做迷藏,摘皂角,浓密的阴凉里听故事、、、、、不敢往下写,怕长安纸贵——都无处安顿了。
弟弟搂着那一堆红的绿的叫做钱的纸,金花花咕嘟嘟从两眼里往外冒。从此他不再是他了——,辞了工作,一头栽进麻将里、、、、、;肚子越来越大,不见头脚只见圆鼓鼓的球在慢慢的滚。
弟媳吵过几次架后,也上了麻将桌,赌气似的,都不着家了。20岁的侄子,倒是窝在了家里——没日没夜的打游戏,与外卖小哥都能打上一局。
老父亲背抄着手,闲的转圈圈,以前每天早起,扛个䦆头,在田边地头,挖挖,打打土疙瘩,掐掐尖,拔拔草,现在,咂个烟锅却找不到向阳的墙角让他蹲,烟抽的么滋么味。母亲还好,在小区的草隙里点上青菜,绿盈盈的掩过了草,物业铲除之后,又偷偷栽了花苗,姹紫嫣红的,物业勉为其难的默许。母亲像侍弄小孙子似的浇水施肥,老脸笑成了大朵的菊花,分明蒙着一层霜一样的失落。
在城里,离地千尺,浮在空里,头晕。脚踩在土地上,心才踏实,才安稳。土是厚重的,湿润的辽阔的,城市是浮躁的干燥的逼仄的,你得一改近一生的习惯,习惯另一种生活。积习难改,所以困惑所以寝食难安
从土里长出的植物,被命运提溜着扔到了城里,动物一样辛苦劳作,如果说,人生还有那么一点意义,那就是有朝一日衣锦还乡,在家乡的土地上实现存在的价值。对于漂泊了一生老去的人,叶落归根,是他坚持最后一口气吐在故乡风里的最后的唯一的愿望——饮食、喜好、行为、意识、乡语,是他一生不改的只属于家乡的印迹。
生你养你、日思梦想的家乡,不存在了,那个房前掐花,屋后摘瓜的家不见了。人可以去任何地方,魂呢?植物都知道叶落归根,人到今日,却成了野鬼了。社会要发展,国家要富强,那发展的目的富强的结果不是让人生活的更好么?更好的生活是穿好吃好么?难道不是最终让每个人的灵魂都有个归宿么?人是社会人,在物产富足的今天,社会是不是应该为社会人建造属于人的精神家园呢?那种千年几百年积淀下的传统、生长的宗族文化、家规乡俗呢?消失的仅仅是一个个村落么?
我没想到,那年一走,就成了离玄的箭,再也回不去了。
游人蜂拥般涌进涌出民俗村,千里百里走进古村落,他们去游玩吗? 我不知道,我只知道,今生,我无处可逃,无家可归。在城里,租来搬去的房子,都没有留住我的魂魄,夜夜梦回,总在故乡的山水、四季分明的庄稼,房前屋后的花菜瓜果老树,熟悉的人,亲切的乡语,腻甜的乳名,无不让我牵肠挂肚,魂牵梦绕。而今,怅惘南山,老泪纵横。好在,南山还在。
几千年前,陶渊明寻找桃花源而不得,我为了我的桃花源,穷我一生。我比陶老先生幸运——我看见了我的桃花源,遗憾的是正在整理行囊的时候,美丽的泡泡破灭了,武陵人再也到不了桃花源了。看来,这是中国人的宿命——寻找的宿命——不得的宿命。
一朵朵飘蓬,随风旋转,没有家了,即使衣锦,也没有意义了。我的灵魂,开始了漂泊,以后只能跟着身体混了;罢了,罢了,就算是另一种旅行吧,算是我贪懒的报应吧。不然呢?
式微,式微,胡不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