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

下午，我正踌躇满志地跟人谈承包大学食堂的事，店员着急忙慌地打来电话，说执法人员正在清查药店。

我吓得心慌手软，二话不说，急冲冲赶去药店，执法人员说有人实名举报我的药店出售假药，让我配合调查。

我大声辩解从来没有卖过一粒假药，但执法人员不予理睬，冷冷地把药品从货架上搬走，装进执法面包车，绝尘而去。

是什么人跟我过不去，故意诬陷我卖假药？我一头雾水，心里也沉甸甸的。

店门口，围观的人指指点点，嚷嚷着黑心商昧良心。我耐住性子告诉他们调查结果没出来不能乱说，可他们根本不听，继续自说自话，有人嘴角说出白沫。

药店才开张半年，就遇上这等倒霉的事，我一肚子火没地方发作，终于忍耐不住跟门口嚷嚷的人争吵起来，于是围观的人越来越多，纷纷举手机拍照。

我豁出去了，拍就拍吧，身正不怕影子斜，能把我咋的？

不成想，这一时冲动导致卖假药的谣言传得风风雨雨，我原本幸福的生活也因此被搅得一塌糊涂。

2

晚上，我垂头丧气地走进家门。

老婆李眉铁青着脸，坐在沙发上一动不动。平时这会她已把饭烧好，但现在厨房里却是冷锅冷灶。

我走过去问话，老婆白了我一眼，什么也不说。

我打起精神去厨房，没多会端出一菜一汤，叫她吃饭。

她站起来，冷冷地问我最近有没有做见不得人的事，我不假思索地回答没有。

她盯着我冷哼几声，然后把手机划拨几下，扔到桌上让我看。

我拿起她的手机，只见微信圈里有我卖假药的文字，有我开豪车泡情人的图片，尤其我在药店门口和人对吵的视频，被接二连三地转发。

没边没影的事，居然被说得有鼻子有眼，真是城市不大，屁大的事，分分钟臭十里。

李眉嫉恶如仇，这件事我原本不打算告诉她，就是怕她生气，果然，她正气得噗嗤噗嗤，如同沸腾的水正拱着锅盖。

我努力平静地说，无中生有的事，你也相信？是有人陷害我。

无风不起浪，别人为什么要陷害你？你倒说说，什么人跟你有深仇大恨？她皱着眉头，瞪大眼睛。

你不要胡搅蛮缠好不好？我循规蹈矩，怎么有人跟我有深仇大恨？我是什么样的人，你还不清楚吗？我嗓门大起来，饥渴让我失去了耐性。

就是因为我相信你善良正直，你才有机会干出这等龌龊的事，下午熟人同事议论纷纷，我的脸面都碎成渣渣了。她把筷子拍桌上，震得桌垫跳了起来。

她的话噎得我光张嘴，半晌，我把一只碗推出去，哐啷一声，碗摔成碎片。

李眉愣住了，泪水瞬间涌出来，我心口一紧，平时连重话都舍不得说她。

3

我一夜没有合眼，第二天早上撂下一句“老婆，我去找真相了。”就急忙走了出去。

从小到大，我可以吃苦受累，我也可以穿烂衣服捡垃圾，但谁要冤枉我一言半句，我就会急得往天上跳。

十岁那年，同桌诬赖我拿走他文具盒里的五元钱，我不依不饶地找老师评理，直至两天后在桌缝里找到。

而李眉呢，也是生性耿直，最见不得别人做坏事。

有一次她独自走在医科大学旁边的小巷，见有歹徒伤害老人，她直接冲了上去，与坏人撕打在一起，腿上被捅了两刀，直至后来有人赶来救援。

我和她同医科大学不同专业，就是在那次学校表彰她的大会上，我对她一见钟情，并从此展开猛烈地追求。

如此嫉恶如仇的人，怎么会对我“卖假药”无动于衷呢？她没有扒我的皮，已是相当克制的了。

我急不可待地来到执法单位，工作人员告诉我，药品核查有流程，暂时没有结果。

如此说来，我的清白还得不到洗刷，我正一筹莫展，大学来电话，通知我被踢出食堂承包商名单。

犹如一盆凉水当头浇，我半天没有反应过来。

这几年承包食堂，我一直严控质量关，学校方面对此比较满意，因此新一轮承包，我的综合得分最高，可是，板上钉钉的事瞬间成泡影。

我不甘心，然而，无论我怎样解释，学校领导都不为所动。熟人悄悄告诉我，领导也是看了我卖假药的消息后，才研究决定把我的名字换成徐槐。

我终于明白，中伤我的谣言出自哪里了。

昨天一夜，我思来想去，估摸着是徐槐背后使坏，但没有证据，现在可以肯定是他。这件事中，他收益最大。

4

徐槐和我同为承包大学食堂的竞标者。

这两年都是我拿下承包经营权，为此，他三番两次在背后嘀咕我使用劣质食材，甚至当领导面告状。

学校历次普查和抽查，我的食材均符合规定标准，徐槐就赌咒发誓要抓住我现行。

徐槐就是这么一种小人，明面上争不过我，就在背后耍手段使绊子。这一次，在食堂承包花落谁家的节骨眼上，不是他，还有谁阴戳戳地弄臭我的名声？

我气得咬牙切齿，离开机关，径直去找徐槐。

徐槐不在办公室，我打他手机，回答说在饭店陪人吃饭。

我直接跑去饭店，责问徐槐为什么暗中找人举报我卖假药？

徐槐矢口否认，还拿微信圈里那些传言讥讽我，一桌的食客哄堂大笑，像是要把屋顶掀起来。

我忍无可忍，随手端起一杯茶泼在徐槐脸上，他随即捣我一拳，我们撕扯在一起，我骂他造谣惑众是卑鄙小人，他骂我胡乱咬人是疯狗。

一饭店的人围住我们评头论足，似乎在看一出好戏。

我精疲力竭，梛着双腿走出饭店，从早上出门，七八小时我没吃一口，早已饿得前胸贴后背。

慢慢地冷静下来，我开始为刚才的冲动后悔。假如食客把刚才我和徐槐撕扯的画面发到微信上，再被别有用心的人借题发挥，会不会又有一波谣言传播？

果不其然，下午我正在执法单位门外等结果，老婆打来电话，她先是咆哮如雷，骂我不干好事丢人现眼，然后嚎啕大哭，说岳父因为看了我的那些消息，气得心脏病复发，正在医院抢救。

我吓得三魂丢掉两魂，即刻奔跑去医院。

急救室外，老婆一见我面就扑过来，双手捶打我，哭得稀里哗啦。

5

岳父退休前，是中学特级教师，教书育人，桃李满天下，一辈子把脸面看得比性命还重要。

我们守了一夜，岳父终于醒来，转入普通病房。我刚想跟进去，老婆冷冷地把我往外撵，说不能再让爸爸受刺激。

你跟爸爸解释一下，我是被冤枉的。我一肚子委屈。

老婆脸色煞白，颤抖着声音说，我拿什么跟爸爸解释？就凭你跟人打架的照片？你嘴上说要自证清白，结果跑去饭店大吵大闹，这叫不打自招。苍蝇不叮无缝的蛋，指不定你有什么把柄落人家手里，才被人死死揪住不放。

你爱信不信，我反正没做伤天害理的事。这两天两夜，我睡不好吃不好，实在没有精力再与她争辩。

我走到楼梯拐弯处，老婆追后面喊，我心头一暖，以为她会像以前一样说几句贴心的话。

你不要再来医院，我和爸爸妈妈都不想看到你。她说得冰冷坚决。

我脚步蹒跚地走出医院，望着熙来攘往的人群，我突然眼花缭乱，一个趔趄，差点倒了下去。

我扶住身旁的一棵树，定了定神，慢慢踱进路边的包子铺。强行塞进肚里两只包子后，力气慢慢恢复，我不能让自己横尸街头。

活人还能被尿憋死？思来想去，我突然灵光一现，谣言的传播既然从微信圈开始，那就从微信圈查找谣言的来源。

微信上，关于我卖假药的消息都是以讹传讹，说什么的都有，还有断子绝孙等各种诅咒，能把人气得肺爆炸。

认识、不认识的，我按图索骥地问过去，有的回复是转发别人，有的置之不理，我陷入谣言的重重迷雾之中。

6

有熟人建议报案，可是无凭无据，拿什么报？我只有用最笨拙的方法，不停地划拉微信，一有新谣言，立刻像小鱼咬钩，紧追不放，大半天下来手指僵硬，还是一无所获。

抬起酸胀的眼睛，天色近黄昏，我赶紧去蛋糕房，买来几盒岳父岳母爱吃的绿豆糕。

我刚推开病房的门，岳母紧张得不行，立刻嘘声把我往外撵。

我只得灰头土脸，拎着绿豆糕送给老婆，她是这家医院的门诊医生。

走到门口，只见一中年男人对着李眉大喊大叫，说她虚开高价药坑人。我认得这男人，就是那天在药店门口，骂我卖假药跳得最高的一个。

李眉脸色苍白，在耐心地解释，可是，那男人情绪激动，满嘴吐沫横飞，还用力拍打李眉的办公桌。

李眉站起来想走，男人抓住她的手腕，李眉甩不脱。我忍无可忍，上前一把抠住男人的胳膊。男人认出了我，骂我们两口子是一路货色，坑害人不得好死。

李眉连声叫我快走，我哪里听得进，积攒了几天的怒火终于爆发，和男人吵得不可开交。

这下，医生打病人的谣言又在微信圈里漫天飞舞。

当晚在家里，李眉默默收拾自己的衣服。我跟她说话，她一句不应，像是没听见。

当接到医院的停职调查通知时，她抓起手边的一只茶杯，砸向我的脚，然后提着拉杆箱，头也不回地走出家门。

7

李眉爱自己的的工作到痴迷的程度，即便累到精疲力竭，也甘之如饴。有一次因为脚踝骨裂，在家卧床休息不过六七天，她就急得嘴角生泡，硬叫我搀扶着她去上班。

我能想象，停她的工作，就如同拿刀戳她的心窝子。

我猛抽自己的嘴巴子，后悔自己跟病人较劲。

天亮后，我去岳父的病房找李眉，她冷冷地甩过来一句，我们离婚吧！

十年来，我和李眉惺惺相惜，花前月下，我们曾多少次发誓要厮守一生，怎么会为了几句不负责任的谣言，就劳燕分飞呢？

我是不会离开你和女儿的。撂下一句话，我掉头就走。

我去药店，当打开门锁的一刹那，一个念头跳进脑子里：实名举报者，会不会是这个小区的业主？这几天焦头烂额，我把这个关键人物忘得一干二净。

我的药店叫万佳，开在这个万泰小区的北门，我不住在万泰小区。

我先去隔壁超市，老板是万泰的业主。她告诉我，前期她确实在业主群里看到有人议论卖假药的事，但她太忙，没有太多关注。

我一阵欣喜，让她把聊天记录翻给我看，她查找，说不巧删除了。

我又去东门烧烤店找小李，他也是万泰的业主。我经常带朋友光顾烧烤店，我们彼此熟悉。

他的业主聊天记录保存完整，一条一条往上翻，起初有业主在群内晒照片抱怨豪车乱停素质差，接着有人说豪车是北门口万佳药店老板的。再接着，有个微信名叫“白云”的说，万佳药店出售假药，这下添油加醋的人越来越多，“白云”趁机煽风点火，于是，卖假药、泡情人、昧良心等字眼满屏飞。

小李最后告诉我，那个“白云”就是小区东门口“美和药店”的老板，他经常在微信里让小李送烧烤上门。

我长叹一声，终于真相大白，搅起满城风雨的的谣言原来出自同行相煎。

8

小李把我拉进万泰小区业主群，我连夜在群内发表几点声明，重点解释我是2019年10月接手万佳药店，那辆豪车也不是我所有，我晒出我的车号，与之前业主拍照的车号根本不同。

第二天，我收到执法部门没有查到假药的通知，并把通知拍到群里。半小时后，那位实名举报的业主在群内说，他于2019年2月在万佳药店（我那时还没有接手）购买的感冒灵颗粒，经核查并非假药，他诚恳向我道歉。

曾经附和跟风的几位业主，也只是呵呵、哈哈地说些无关痛痒的话。一个不负责任的谣言，就这么云淡风轻地散去，而我原本幸福的家庭却被击打得伤痕累累。

真相终于水落石出，我把万佳小区业主的微信截图发给李眉，她没有任何回应，我去医院看望岳父，她依然把我阻挡在病房外。

伤害既然已经造成，我们需要时间修复。

深刻反思，我在应对谣言的过程中，有明显的过错，那就是我的冲动。

谣言乍起，我没有冷静应对，而是冲动地跟围观群众辩解、跟猜测的对手徐槐打架、跟医院病人争吵，致使谣言变成群鸦乱舞。

我死抱着“身正不怕影子斜”的想法，没有心平气和地跟老婆沟通，没有细致耐心地解释真相，而是冲动地大喊大叫。

两个人携手婚姻，长长的路上，会有许许多多的风霜雨雪不期而至，如何冷静应对与并肩作战，是一生的课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