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电视节目《十三邀》里,马东说,人生的底色是悲凉。
想起我十八岁那年。父母送我去远方读大学。他们陪我买了盥洗用品,和我一起回到学校,然后在门口停下脚步。我往前走了几步,回头看看还在原地望着我的父母亲,再次转过身去,眼泪就不争气地掉下来。
第一次远离父母的羽翼,这种离别对温室长大的我来说有点儿悲凉。一学期后,当我放假回家,发现父母大人其实很享受我不在身边的日子。不用到点做饭,不用再操心照顾,他们的日子清闲且自在。这个发现让我离家的悲凉减淡了许多。
大学毕业,朝夕相处的同学各奔东西。一节绿皮火车厢,载着十几个悲情的毕业生一路东去。火车陆续停站,身旁熟悉的面孔越来越少。宿舍的姐妹泪眼相对,攥在手里的手帕湿了又湿。告别青春人生,在秋风中甩甩头迈向社会的毕业季有点儿沧桑有点儿悲凉。
然而那只是暂时的悲凉。除了留校,谁愿意真在校园过一生?毕业后的他们,结婚的结婚,生子的生子,人世间的苟且开始热热闹闹地展开。人生这个阶段最不靠边的形容词,是悲凉。
让我真切感到悲凉的,是那一年,教我们几何的高中老师因胃癌去世了。听同学讲老师看病治疗的点点滴滴,描述病床上他的苍白他的清瘦,一股悲凉之情从心升起。那个兢兢业业如慈父般的可敬老师永远离开了我们,没等到成家立业的学生给他带来桃李满天下的快乐。他才六十多岁啊,他的女儿,也不过和我们一般大。
要离开了。最后一刻,忽然发现告别头发花白的父母,踏出生我养我的故土,抬脚的一步有多悲凉。老妈举手低眉的掩饰,使劲打住的泪水却在我眼里飞了一路。母已老,子却远游,内心多的是愧疚。年迈的父母与子女天各一方,悲欢离合的境况几分凄凉。
走过不惑。风吹了头疼,吃多了胃疼,半夜醒来却无眠。生活像打开的潘多拉盒子,从前意想不到的各种不适一个个溜出来。生老病死的阴影与忧虑,多重责任的羁绊,人生老年的风景似乎也隐约可见。青丝渐生白发,精力日渐消退,人之中年,岂不无奈悲凉?
在操着一口需反应才领会的语言的国度,心中文化的根在一点点游离。我们的后代无能力无兴趣去传承故土文化了,更谈不上享受国文的博大精深。在这个西方主流文化的土地,我竟不求上进,背道而驰,不时码码汉字与之缠绵,我的人生真是荒诞悲凉啊。
但这些,都只是悲凉的一角。真正的悲凉,是那些徘徊在贫穷和死亡线讨生活的人,是希望破灭生无可依的境遇,是萧萧大地无处落的秋瑾的眼神。手脚健全,衣食无忧,人生平淡无奇的我算哪门子悲凉?
亲戚或余悲,他人亦已歌。常常是,你尚且悲凉,远方却夜半笙歌。而他人的悲凉,在你面前的一壶浊酒中,也都付了笑谈。
马东后来说,“正因为我的底色是悲凉,所以才觉得,至少新鲜的边界会让你有一些幸福感”。看来,只有在悲凉的底色上涂一抹亮色,才能产生新鲜的边界。只有不断生成新的边界,才能让人多几分幸福感,而这种幸福感才能吸引我们将日子继续下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