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

      “她是不是，嗯，这个……”那个班里顶漂亮的女孩嘟嘴，指了指自己的脑袋，问何关：“不好使？”

        头一回，何关对自己新交的朋友有了些许不悦。避开女孩的目光，何关望向前排的傻丫头舒善。

        傻丫头的头发褐夹金黄，在阳光下衬着雪白的皮肤，应当美貌。可谁也不会发觉到这一点，她呆板痴傻的神情破坏了这一切。

        何关在好友殷切的目光下，有点不适，但她还是点了头：“是的。”

        何关没有想过好友月月会做什么过分的事情。因为，在小学的时候，没有人对舒善做过什么过分的事。大家都对她抱有一种高高在上的可怜同情，大多都不屑理会她。

        月月应当也一样，毕竟她也那么漂亮。

        从那天后，何关发现月月开始下课找舒善玩了。何关并不放心上，只是有时和另一个好友秀秀打趣月月。

        舒善有了新朋友，何关不知道该开心，还是该难过。从那年玉兰花下起，在舒善的眼里最亮的星几乎都是何关。

        不知道是不是错觉，何关总觉得月月待舒善的态度有些不对，并不平等，也不是同情和怜悯。直到后来，何关才明白那是对待玩偶一样的喜爱。

        月月经常哄舒善玩，舒善被夸的羞涩。假如何关在，她会羞涩地看向何关。何关垂下眼，当做没看见。月月应当是没有恶意的，她只是从来未见过这样的人。

        “你知不知道她有多恶心？”月月厌恶道。

        何关不记得因为什么，月月说出这样的话来了，大概是一件小事，不值得被记住。但是月月越来越过分了。

        她开始教舒善网上流行各种不伦不类的卖萌动作，每当舒善做出来的动作画虎不成反成猫。月月就大声笑着夸她。

        秀秀劝她：“别玩了！”

        月月拒绝了她，又问何关：“你们小学的人，怎么受得了她？你怎么还照顾过她？”

        何关有些不知所措：“我们小学老师说让我们照顾她，让着她一点，把她当做妹妹一样。”

        “她的年纪好像比我们大两三岁吧！凭什么让我们来照顾她！我们又不是她爸妈！”月月大声反驳，让何关更加不知所措了。

        舒善是舒善，我是我，她的事，与我何关？月月据理相争。

        年幼的何关陷入古怪的逻辑里，无法分辩，但她觉得这有不对，但又不知道怎么说。

        月月的小把戏并没有什么实质上的伤害，蒙在鼓里的舒善反而乐在其中。舒善认为自己交到了一个好朋友，只是这个朋友偶尔会让她做一些很难理解的事情。

        但月月最后还是撕毁了这个幻梦。是一件事情惹怒了月月。因为月月对舒善的小把戏一不小心弄哭了舒善，老师把月月叫了过去狠狠的骂了一顿。

        月月死心眼儿认为舒善告了状，她撕毁了舒善视为珍宝的画画本，极为快意地告诉舒善，像她这样子的傻子不会有一个朋友。

        一节下课，月月毁了舒善两样最重要的东西，画画和朋友。舒善痛哭流涕，大家看着，没有人上前。

        何关一向知道画画本和朋友对舒善有多么重要。她对月月起了反感，趁着月月又被叫去办公室，她细细安慰舒善。

        她说：“善善，别哭了，再哭就成小花猫不好看了，别哭了……”

        何关不记得有多久没有安慰过哭泣的舒善了。现在重操旧业，有些陌生，也有一种熟悉的感觉。

                                    二

        何关和舒善的关系不是三言两语可以说完的。

        何关是舒善的小学同学。何关真正认识舒善，是在一年级教室前，那棵玉兰花树下。

        舒善羞涩的躲在树下，头上低下的玉兰枝上洁白如雪如画。而何关站在一群小女孩的中间，众星拱月一般，向她伸出手。

        何关说：“老师说，要照顾你，我们以后都会照顾你的。”

        何关的好友点点头，表示了同意。

        何关从此嵌入了舒善眼中，包括何关的好友。

        何关不知道自己在舒善眼中是什么人，但什么事，只要她一说，舒善都无条件听从。是什么让何关在舒善眼中成了几乎神一般的存在？

        大抵是因为保护。在别人取笑舒善时挺身而出，在舒善哭时细心安慰。她就像无所畏惧的女骑士。她对舒善毫无所求，对她悉心教导，成了舒善缺不了的依赖。

        舒善对何关的依赖过分。她大抵是能分辨出谁是好意的，谁对她最好的。

        何关的好友对舒善同样保护。可在舒善眼中，何关始终是第一位。

        何关的好友有段时间，热心于让舒善去亲别的男孩子，作为威胁小男孩的利器。

        舒善是个傻子，谁都知道，没有哪个小男孩愿意被她亲，他们连说话都不愿同她说。在小学里，只有何关和她的朋友对舒善是真正善意的。

        在那段男女生互相仇视的日子，掌握可以威胁男生的东西，是非常让女生得意的。何关也有些动心。

        但最后何关却说了好友一顿，只有她告诉舒善，女孩子是不可以随便亲人的。舒善不懂，但她听何关的。

        舒善对何关是盲目听从了。她本身就痴傻，缺少分辨能力，但她认为何关说的就是对的。

        何关问她：“你属什么？我属马。”

          舒善就说：“我属马。”

        何关问她：“我是白羊座，你是什么座？”

          舒善回答：“白羊座。”

          何关问她：“你有什么兴趣爱好？”

          舒善说了何关的爱好：“画画。”

          事实上，舒善不属马，也不是白羊座，并且还没弄明白什么叫兴趣。但是，何关属马，白羊座，喜欢画画。

        时间久了，何关也发现了真相。

        何关并不喜欢这种一味的模仿，年纪虽然小，但她总是有自己的想法。她告诉舒善，每个人都是不一样的，她不可以模仿她。

        小学的何关并不知道为什么自己会如此讨厌这种模仿。长大的何关才明白，因为每个人都有自己的存在价值，无可替代。

        舒善的模仿就好像在试图替代她的价值一样，又模糊了自己的价值。何关不希望舒善设了自己的价值，也不想出现和自己同等的价值。

        但这却意外成为了除了何关母亲节给舒善的那支康乃馨之外，送给舒善的唯一礼物。

        小孩子的心总是不定的。当何关可以画出像漫画上一样的漂亮人物的时候，她早就已经对画画不那么热衷了。她开始热爱挖掘文字里面的秘密，这种热情经久不衰，这才是她真正的爱好。

        而舒善对画画的热情竟也经久不衰。从小学一直画到初中毕业，画的越来越好，虽然直到毕业她也没比得过何关。但让何关甘拜下风的就是她这种热情。

        在后来，无人搭理的日子里，舒善就一直画画。

        是的，何关。那个蛮横霸道，英雄主义的假小子越长越大，最终却长成了内敛安静，冷淡理性的小姑娘。

        何关小的时候总是以为自己很厉害，以为男生都打不过她。吃了无数次败仗，知道受伤的疼痛，她学乖了。她不是真的无所畏惧。

        她真是越来越有女孩子的模样了，也离舒善越来越远了。

        在舒善还没反应过来时，她表面尖锐内心柔软的女骑士，长成了一位外表温柔内心凉薄的淑女，提着华丽的裙摆缓缓离去。

        她想追，但何关走得从来那么快。时光送来的何关，最后还是要被时光带走。

        何关有时候都会思考，她为什么会变成这种模样？假如时光再来一遍，她发现她还是这样。也别说什么面目全非，这是岁月雕琢的模样，这是她在成长。

        只有舒善，逃过这一场时间的整容。

        在母亲节的那天，何关用攒着的钱买了四枝康乃馨，其中一枝折了。何关把完好的地方折下送给舒善，教她介绍这花叫什么名字，叫她送给自己的母亲。

        这是除了零食之外，她给她的唯一礼物，却不是送给她的。但舒善依旧开心。何关和她打个招呼，都足以让她开心一整天。

                                  三

        何关已经好久没安抚过舒善了。随着年龄的增长，舒善已经很少哭了，而何关已经不像小时候那样子，舒善一哭就急的不得了。

        现在对她而言，哭好像是一件没什么大不了的事情。舒善也没那么重要。相反，长相漂亮，性格活泼的月月重要得多，即使月月做的有些事，她并不赞同。

        这次月月太错了。何关意识到这一点。

        何关尝试着劝劝月月。但如同之前的秀秀一样，她被拒绝了。

        那天，月月是红着眼睛从办公室里出来的，过了几天的气还没有消。

        听到何关的劝导，她表现的很生气：“你不知道她有多过分！你是要帮她吗？”

        何关闭了嘴，毕竟月月是她的好朋友。

        秀秀早已不耐烦月月的游戏了，但她换了一种方式说：“对啊！既然她那么讨厌，以后就别理她了吧！以免你生气嘛！”

        月月听了，觉得很有道理：“她不是想交朋友吗？我看谁会跟她做朋友！”

        月月刚开始会高兴地告诉何关她们：“今天也没人理她。”后来，她也渐渐失去了兴趣。但是冷嘲热讽，是从来不避免的。她总爱以取笑他人为乐。

        月月不知道的是，何关偶尔会趁她不在，和舒善说说话，确认对方还好吗。每次看到何关，舒善的眼睛就像天边的星星一样亮晶晶的。她是真的很喜欢何关。

        舒善应该经常和父母提起过何关，因为偶尔几次遇到舒善的父母，他们望向何关的眼神总是热切的。只要遇到，舒善的妈妈总是会对何关说，希望她能多照顾她的孩子。

        而在初中，再次和舒善分到一个班的何关再也不想担起这沉重的责任。而舒善的妈妈眼中也失去了当初的热情。

        何关为了月月，选择了冷眼旁观。那时候的何关并不知道，本质上不相似的人最终都会背道而驰。

        何况还是和月月分道扬镳了。因为月月没完没了的嘴，对舒善过分的行为。

        月月和秀秀吵了一架，因为月月她在背后说了秀秀和何关的坏话。月月在秀秀面前说何关的坏话，在何关的面前说秀秀的坏话，最后还是被拆穿了。

        月月和秀秀，她们两个分道扬镳了，连带着何关也跟着一起分道扬镳。秀秀也不相信何关了，她总觉得在月月说她坏话的时候，何关总有参与。

        何关是真的喜欢月月这样相貌漂亮，性格活泼的女孩。这个真的是让人难过极了，她从不知道月月对她有这么多的意见。

                                  四

        何关和月月绝交了。但何关没有回到舒善的身边。何关只是更长大了一点。

        何关的世界里从不需要一个舒善，但舒善需要一个何关。可长大的不只是何关，也有舒善，舒善依旧需要何关，但再也不是必不可缺。

        何关已经引导了她整整一个小学，她已经学会一点自我成长。就这样，舒善依靠着画画渡过了初中剩下的日子。这真是岁月遗留下来，对她最大的温柔了。

        何关后来也渐渐能从月月的歪理中逃离出来。何关再怎么变，何关终究是何关，她和月月是不一样。

        是的，何关不是舒善的爸妈，舒善没有权利要求何关一定要照顾她。但是，身为人，同情心和怜悯心是我们必不可缺的。有些事情不是有权力可以不做，就不做了的。一句：与我何关，未免凉薄。

        但我们总是缺贬了勇气，去抵抗这些。

        初中毕业那天，何关看见一脸茫然的舒善，带着笑脸，向她伸出手：“我来帮你。”

          舒善的脸豁然开朗，灿烂若阳。只要何关伸出手，舒善就不会伤心。至始至终，舒善的心从未改过。

        何关知道，今天过后，所有的一切都会被时光带走，她再无顾忌和别念，做回那个开朗活泼，乐于助人的女霸王。

        她为舒善跑上跑下，搞定了所有，认真地和舒善说了再见。

        那天何关走出教室，日光耀眼得过分，金纱倾泻，见之不忘。

        高中，何关再没遇见舒善，也没交一个像月月的朋友，但她过得很好，非常好。虽然也会有哭的时候，但在青春的故事里，哭从来不少见。

        偶尔，何关会想起舒善，感到自我厌弃。

        对不起，没能好好照顾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