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时候，爱一个人，就如爱一座城，即使耗费一辈子的时间，都愿舍得付出一切去守护这座城，去给这座城带来爱和欢笑，正如她曾经给他那样。”
（一）
已经记不起是从阴雨靡靡的春分，还是在香樟树果实浓郁的盛夏开始，城北街道处出现了一个小丑。没有人知道他的名字，只知无论白天，还是黑夜，他都以小丑的装扮出现在人们的视野，人们都爱称他为小丑先生。
每天，小丑先生都会把自己装扮成花红花紫，用五颜六色的颜料把自己的脸涂抹成小丑的模样，皮肤白白的，鼻子红红的，再戴上粉红色的弹性塑料卷发，在街道的电影院门前卖气球。他那张纤柔的手仿佛就像百花筒那样，能够根据客人的喜好，折成各种形状的气球，爱心，小狗，大熊等等，路过的很多情侣和小朋友都很喜欢他，因为他折气球的手艺特别地好。
在电影院里，他扮着夸张的表情和发出可爱的声音，逗得那些小孩嘻哈大笑；在人行道上，他会从女生的马尾下变幻出一支玫瑰送给她，女生们会为此回眉一笑；在街道中央，他连续抛着几个七彩球，给在店铺里吃东西的游客表演。
夜市是城北一天中最繁荣的时刻，还没到晚上七点，各式各样的店铺都把红色的灯笼密集地挂起来，老板们在街道上摆满着红凳子和桌子，整条街道车水马龙，灯红酒绿，人来人往。几个有着黝黑皮肤的大汉子在路边炒着各种热烫烫的美食，麻辣虾，烤牛蛙，墨鱼条等，让行人馋水狂流，到处充斥着烧烤，炒菜的香味，还有浓郁的啤酒花苦涩的味道。
有一个跟妈妈走失的小孩，在电影院门前哗啦哗啦地哭了，眼泪如泉水般爆发。小孩边哭边到处张望着陌生人的身影，小丑先生走了过去，摸了一摸小孩的头。
“乖，不要哭，给你变个气球！”
然后小丑开始用娴熟的手艺在小孩面前折起了一个红色的气球。小孩看见小丑先生那可爱的装扮，时而夸张的七彩面，便停止了哭泣，嬉戏大笑起来，还用手摸摸小丑的红红的鼻子，问道：
“怎么小丑的鼻子都是红红的？”
“因为小丑还没成为小丑之前都爱哭，就好像你那样爱哭，你再哭下去，鼻子也会我一样红啊！”
“那为什么我看见你经常在我们面前嬉戏大笑？”
“这是因为成为小丑之后，上天为了惩罚他所以便只允许他笑而且还要带给别人欢笑。”
小孩眼神停顿了一下，似乎略懂，点点头。
“我以后也不要哭，像小丑那样笑。”
于是小丑用手轻轻地捏了一下小孩的鼻子，便用手中的气球折成了小狗的形状，递给了小孩，后来小孩的妈妈来到了，便微笑答谢了小丑先生后便转身而去。
小丑的鼻子怎么是红的?他自己也不知道，只知红色油彩下是那背道而驰的是黑色绝望，而痛苦亦如笑话般诙谐。
黑夜也阻止不了城市的喧闹，热闹的街头小丑先生被一群人围着，她们拿着手机，开着闪光灯，看他如何用一条彩布变换出一杯水，看他如何把一枚硬币消失在人们的眼球里，每到精彩之处，有些人起哄，有些人鼓掌，有些人只是瞪大眼睛，哑口无言地看着他，这些欢呼声衬托着小丑先生脸上不变的华丽笑容，一切看上去都那么快乐！
（二）
时间久了，这条街道的人都习惯了小丑先生的欢乐。每次路过都会在不经意的转角期待他那滑稽的表情，古怪的逗乐或者精彩的魔术。但有一天，令人意想不到的是，一个女孩看他的表演却生气的哭了。
一个清凉的晚上，有个女孩在经过小丑先生的表演时，看着看着忽然流着眼泪，然后顿时冲破喧闹的人群，走到小丑先生面前，一边哭泣一边疯狂地用手袋打他，还把他的气球弄破，嘴边对着小丑先生大喊：
“为什么你要表演这些东西，看你的表演我眼泪都流光了，害我这么悲伤！”
她不停地用手袋打小丑先生，而大家却如看另一场热闹表演般一边看女孩打小丑先生一边议论女孩是一个疯子！
小丑先生没有回答，静静地任由她发泄，后来她打累了，疲软的倒在了地上，他扶了她起来，为那女孩变换幻出一条彩带，然后绑在了她那如海藻般美丽的秀发。
黑色的天空渐渐泛满了鱼肚白般的微澜，人们逐渐散去后，小丑先生陪女孩一直在街道上，她离开时小丑先生陪着她离开。他陪她走了一条很长的路，就这样静静地陪在她身边。
燥热傍晚里那些萤火虫，拖着微弱的光芒在街道中穿行，晚风轻轻地吹拂着女孩的发丝，衣衫卷起了风起的褶皱。
后来女孩终于开口说话，说自己在那年栀子花盛开的季节里如何爱上那个穿着白色衬衫的男孩，他的笑容如温柔的薄凉，听她说如何在大学里为了追求那个男生每天晚上都在他宿舍楼下徘徊走着，只为了制作遇见他的那一面，在图书馆里隔着书柜的缝隙远远地看着他写字，然后偷偷地在笔记本里画他的背景，听她说他们在一起时那些甜蜜的过往，一起在开满薰衣草的田野里追逐，一起在高级的餐厅里吃霸王餐，然后男生拖着她的手往江边跑。
小丑先生只是静静地聆听她那段很长很长的故事，没有发出任何的声音。
“为什么你总是笑着，难道小丑没有悲伤吗？”女孩问坐在旁边的小丑先生。
他没有回答，只是憨笑了一下，做了一个怪脸，逗得女孩抿嘴而笑。
最后，小丑先生陪她坐上了公交，然后看见她安全到家后，便在公交车站里再坐上原来的班车回到城北那里。
临走时候，女孩和小丑先生说:
小丑先生，谢谢你！你很好，我喜欢你寂静的欢笑。
费里尼曾经说过，小丑是人们照出自己的奇形怪状，走样，可笑形象的镜子，是自己的影子。那个女孩只不过是从小丑先生那里照出自己在那段恋情里也如小丑般自顾自的表演。她向那位男生献出自己的爱，可结果在这段恋情里只有如小丑般的她在演绎一段独角戏。
（三）
越来越多的人认识小丑先生，他在城北那里越来越受欢迎，甚至有个老头和他说：
“你现在这么受欢迎，什么时候组一个马戏团来给我们看看。”
小丑先生依然折着气球笑着沉默不语。
有一个傍晚，天空好像会忽然垮塌下来，卷风将西天里最后一点光亮掩盖了。慌乱的街道上行人像无处可躲的蚂蚁，小丑先生在滂沱大雨中看见蜷缩地一团在水洼处走着，伴着一瘸一拐。走近看，是一直看上去丑不拉几的小黄狗。被雨水淋湿的皮毛沉重的下坠贴住了双眼，三条腿拖着一条无法动弹的腿蹒跚着。小丑先生心微微揪了他向前为那只小狗撑伞，挡着针尖般的雨滴，小狗抬头望了望他，顺着他的雨伞一直跟着他回了家。
昏黄的灯光被晚风吹得恍恍惚惚，小丑先生看那只狗：蓬松的毛绒，邋遢的面部，整个脑袋连同身体耷拉着趴在地板上。估计它在外面流浪了很长的时间了，于是小丑先生便收留它，让它成为了家的一份子。后来，小丑先生又收留了一只流浪猫。小丑先生开始训练它们一些表演的本领。一段时间见后，便把帮它们戴上了可爱的装饰，在城北的街道上组成了一个马戏团的表演，吸引了更多的观众。表演累的时候，小丑先生便坐在了大榕树地下休息。此时哈皮狗便四处乱窜，捉弄那些榕树下斑驳的疏影，有时玩累了，它就会靠在小丑先生旁边，把头挨着小丑先生的脚边，他摸摸了它的头，抚慰着他；有时他把球向前一抛，猫和狗就会互相接气球来；有时小丑先生会和它们一起表演跳绳，小丑先生跳一下旁边的两只小动物也跟着跳一下。城北的夜市越来越喧闹了。
每个人似乎都有一颗流浪的心，只是长期漂白的体魄最终还是抵不过岁月的摆布，想找个家靠岸了，人是这样，动物们亦是如此。
（四）
周末，小丑先生回到童美的孤儿院里为里面的孤儿表演魔术，陪他们玩耍。
小朋友们都会围着小丑先生，然后小丑先生在他们面前变换出最近新学的魔术，小孩们眼睛瞪得大大的，唯恐错过任何一个表演的瞬间。有时有小朋友生日的时候，他还会带来了一个大大的蛋糕分给他们吃。
“小丑先生，为什么你那么喜欢在这里？你也没有家人吗？”一个天真的小朋友扯拉着他粉红色的卷发问道。
“这里就是我的家，我们都是一家人！”小丑先生说。他又做了个滑稽的怪脸逗得小朋友们嘻哈大笑。
每当小丑先生望着小朋友们一双双精灵的眼眸，就像望见了自己的童年，那双眼里的孤寂如海浪上溅起的泡沫，等待着海风的击破。他们都自小就失去了家庭，早早就尝惯了孤独的滋味，小丑先生如亲人般的存在带给他们爱和温暖。对他们每一个人而言，孤儿院和里面的每一位成员就是她们生命中最大幸运。
然而，幸运似乎并不想眷顾这一群孤儿。
（五）
一天早上，一名穿着光鲜的房地产开发商来到城北这里，带着几个恶狠狠的肌肉汉来到童美的孤儿院。房地产开发商在院长面前摆出了威严的姿态，在桌子上摆出了一份拆迁的合同。院长想反抗的心却在那几个恶汉藐视的挑拨下，如巨石般层层低压下了深渊。
几天之后，街道上贴满了孤儿院拆迁的告示。城里的人都议论纷纷，想着这个孤儿院将被建成什么。投标剪彩那一天，那个房地产开发商邀请来了政府的领导，在那富丽堂皇的礼堂下开始了工地的启动仪式，引起众人的围观。那些孤儿眼睁睁地看着自己的成长的地方被那混凝土的车深深地践踏，发出一声声痛哭，但没有人理会这些哭声，因孤儿院门前一大串红色的炮竹隆隆巨响的声音早已把旧的一切炸的粉碎，现在，它在迎接另一个新事物。红色的纸屑在空气中漂浮，散落的烟幕遮蔽了人们日常的笑容，只清晰看见朦胧中房地产商那诡秘露齿的笑。
此时，愤怒的小丑先生突然冲出了现场，用木棍用力地敲打着那些插地桩的机械车，那些碎掉的玻璃溅在了地下。几个恶汉冲过去制止了他，并狠狠低凑了他一顿，踢他双脚，用拳头打他那花白的面，血水飞溅，鼻子里一直流着泪。他倒地了，但又站起来身，向前反抗着，却再次又给恶汉们打倒在地上，最后他真的没有力气再站起来了，但他一直在喊，不许拆，不可以拆。。。。。。
最后，歇斯力竭的他双脚跪在了这座废弃品的面前，一行液体从那花白的浓妆下汩汩而流，那是人们第一次看见小丑流的泪。人们模糊地听到他口中呢喃着一句话，
“对不起你了！”
他眸子的颜色被漫天的红纸屑映的红得刺眼，没人知道他在向谁说，无人知道他维护如此拼命去维护孤儿院，只是认为他被打傻了脑子。他汩汩而下的泪氤氲成湿润的水汽，天空中浮游的尘埃在日光的微茫里聚散，仿佛空气中噙着深蓝色的泪滴。
对他而言，童美孤儿院就是他能够得到温暖的地方，而今所有的温暖都将随着声声的倒塌长埋冰冷的地下，想到这小丑先生便悲伤得难以抑制。
后来，一座新的熠熠生辉的楼盘，矗立在城北的中心处。
后来，小丑先生依然每天都在城北的街道处表演，折气球，但是左腿像那条哈皮狗那样，一瘸一拐。他依然在晚上人们集中的地方表演奇妙的魔术，依然给小朋友们折着各种形状的气球，只是大家看到小丑先生的表演比以前更用力，更夸张，表情更丰富，更加滑稽。
人们似乎忘记了那次他流泪的情景，依然像以前那样下班后，在城北的街道上悠闲地，吃着薯条，喝着可乐，看着穿着华丽衣裳的小丑在中心街道处表演，有人拥抱，有人欢喜，有人嬉戏，有人接吻。但谁也不懂小丑那时流过的泪，因为他们都在用爱笑的眼睛来看他表演。
只有小丑先生在心里才知道，其实他是在以笑的方式去哭，以表演的方式去悲伤。
深夜，小丑先生回到家，都会在镜子前面卸下来那浓厚的妆容。一层又一层白色的粉底下，是满脸沧桑的疤痕，他在空无一人的地方无法自拔的哭泣，他不害怕别人看见他哭泣，只是害怕自己心里面听到。
而此时小狗和猫看见满脸疤痕的小丑先生后，没有表现出惊吓的表情，依然走过去他身边，用自己的毛抚摸他的脚尖，并发出温柔的“嗖嗖”声音。
人们习惯看人的面具，而动物们不同，它们看的是人的心灵。
（六）
很快又到这一年的圣诞前夕了，每年的这一天，小丑先生都会在花店那里买一束茉莉花，独自来到郊外的一块墓地上，而今年年多了一条哈皮狗和一只八爪猫。
在穿过那块田野的时候，徐徐的和风卷起了一层又一层的稻田，吹起了浓郁的稻花的芳香，金色灿烂的稻田在日光下，显得熠熠生辉，像一片披着金砂的海。
天蓝，云淡，风轻，猫和狗都在田野里们到处乱窜，似乎它们很享受那些野杆子划过毛润润身体时那种痒痒的感觉。
小丑先生，来到了墓地，用稻苗杆子打扫着墓碑周围的杂草，重新修葺了一下，然后把那一束白色的茉莉花放在了墓碑的前面。他抚摸着墓碑上那一张发黄的黑白的相片，然后自言自语着。没人知道他在说着些什么，只看见在旬阳的日光下，小丑先生在墓碑前面表演着魔术，折了很多爱心的气球，说了很多的笑话。
他仿佛看着一个女孩从稻田中向他走来，她嘴角牵起了浅浅的笑纹，脚尖慢慢划过稻田，来到他身边，为他的表演而鼓掌，为他的魔术而喝彩。
其实越是热闹的表演现场越是让小丑先生倍感孤单，他越是努力地让别人开心就越是觉得悲伤，因为再热闹的人群也没有他想看到的那个人，再多的欢乐也没有让他值得快乐的欢乐。
几年前，城北曾发生过一场事故，一个在童美孤儿院长大的女生很喜欢看小丑表演，于是他男朋友在圣诞节前夜带她到马戏团看表演，可是马戏团在这时失火了，女生在火灾和人群的挤兑中死去，男生面部严重烧伤。
有时候，爱一个人，就如爱一座城，即使耗费一辈子的时间，都愿舍得付出一切去守护这座城，去给这座城带来爱和欢笑，正如她曾经给他那样。
后来男生消失在了这座城，但是城里却多了一位永远彩色地伫立在街角的小丑。除了他那小丑的装扮外，从来没有人知道，他真实的名字，他化妆前的模样。大家慢慢熟悉他给城里带来的欢笑却没有人熟悉他。
街角处重新绽放的花朵，在阳光下露出灿烂的笑容。那个爱哭的小孩拿着红色的小狗形状的气球，擦了一擦眼泪，便傻傻地憨笑起来；
那个失恋后悲伤的女孩长发上那一条彩色的丝带，和那段路上路过心上的往事；
那些流浪的小猫和小狗，在榕树底下慵懒地伸着懒腰，并和那些影影绰绰的斑点捉弄着阳光的美好；
那些孤儿院里小孩们脸上的笑容如夏花那样绽放，如亲人般的陪伴。
。。。。。。。
如亲人般熟悉，不是已经足够了吗？
（七）
第二天圣诞节的晚上，城北街道处，到处摆放着圣诞树，树上挂满着形形色色的小铃铛，在风的摇摆下，轻轻地歌唱，街角处的播放器那里播放着圣诞的曲目。小丑先生在电影院面前折起球，此时一个男孩走向了他面前。
“小丑先生，还记得我吗？”
小丑先生仔细看了那个男孩，是之前在电影院们前爱哭的小孩。
“当然记得你。”然后他摸了一模男孩的鼻子。
“你看，我鼻子没有红了，我不再是爱哭的小孩，我以后都爱笑了，像小丑先生你这样。”
小丑先生微笑地点了点头，折了一个大大的爱心形状的气球给男孩。
一座城市就像一座迷宫，有些人进去了却迷路了，而有些人带着面具却迷失了自己的名字。
后来，小丑先生再也不用卸去自己小丑的妆容了，因为那七彩的颜料已经长在了他的脸上，他成为了真正的小丑。
后记：从小到大，每当我去一座城市，我都喜欢看那些在街道上表演的小丑，我总觉得小丑是这个世界上最另类的一种身份，他们用小丑的身份去掩饰自己内心深处的黑影。有人说，小丑就是一面镜子，有人看见他会觉得快乐，而有人看见小丑却暗自悲伤。最后，推荐一首歌，《我很丑，可是我很温柔》：
我很丑
可是我很温柔
外表冷漠
内心狂热
那就是我
我很丑
可是我有音乐和啤酒
一点卑微
一点懦弱
可是从不退缩
每一个早晨
在都市的边缘
我是孤独的假面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