闲读《随园诗话》(801)

【原书卷六·二四】

吴下进士苏汝砺,宰黄陂。有句云:“水面星疑落,船头树似行。”与宋人“山远疑无树,湖平似不流”相似。吾乡王麟徵有句云:“鸟翻仍恋树,波定尚摇人。”与宋人“窥鱼光照鹤,洗钵影摇僧”相似。李铁君:“斗禽双堕地,交蔓各升篱。”与唐人“惊蝉移别树,斗雀堕闲庭”相似。

苏汝砺(1720—1762),字商弼,一作商卿,号漱亭。江苏常熟人。乾隆十八年(1753)拔贡。以湖北试用知县摄宜昌府,二十年(1755)知远安县,在任六年,清廉爱民,学风大兴,称名宦。曾摄荆门知州,兼署枝江县事。移署黄陂知县,未及赴任卒。工诗文,有《操缦集》。

黄陂,今武汉市黄陂区。春秋,属黄国之地,楚成王灭黄归楚。秦统一中国后,分楚为四郡,黄陂属南郡。汉朝,属西陵。汉朝末年,刘表为荆州刺史,以此地当江、汉之口,拒吴侵轶,使黄祖于此筑城镇遏,名黄城镇。北周大象元年(579年),改镇为南司州,并置黄陂县。隋朝初年,改县为镇,后复为县。唐朝初年,属南司州,后州废,属黄州。明朝,属黄州府。清雍正七年(1729),改属汉阳府。民国初年,废府改道,属汉阳道,后多次改属。1949年,黄陂县属孝感专员公署。1983年,划归武汉市管辖。1998年,撤县,设区。

山远疑无树,潮平似不流。此诗并非宋诗,乃出自唐·马周《凌朝浮江旅思》:“太清上初日,春水送孤舟。山远疑无树,潮平似不流。岸花开且落,江鸟没还浮。羁望伤千里,长歌遣四愁。”马周(601年-648年),字宾王,清河郡茌平县(今山东聊城市茌平区茌平镇马庄)人。少孤贫好学。武德中,补州助教。辞而西游长安,客居中郎将常何家。贞观三年(629),代常何为疏,所论二十余事,皆切中时弊,唐太宗即日召见,令直门下省。历任监察御史、给事中、中书舍人。贞观十八年(644年),任中书令,兼太子右庶子。劝唐太宗以隋为鉴,省徭役,恤民力,如贞观初之节俭,慎选地方官吏,对诸王勿过优厚,勿令宗室功臣世守封土等,多为唐太宗所纳。贞观二十二年(648年)去世。唐太宗为他举哀,追赠幽州都督,陪葬昭陵。唐高宗继位后,追赠尚书右仆射、高唐县公。垂拱年间,配享高宗庙庭。袁枚所以将此句记忆为宋人所作,或许是因为北宋·张耒曾有诗《马周》,记述唐代马周的事迹并寄托自己的情怀。宋·张耒《马周》:“马周未遇虬须公,布衣落魄来新丰。一樽独酌岂无意,俗子不解知英雄。贤豪相逢自相得,一语君王见胸臆。当时岂不为人言,聋耳安能为君侧。”

王麟徵(生卒年不详),即王曾祥,字麐徵(lín zhēng),有写成麟徵(“麐”字义同“麟”)、麟征(“徵”通“征”,后部分字义合并于“征”)。仁和 (今属杭州)人。康熙末诸生。工诗文,与厉鹗、金农诸人时相唱和。有《静便斋集》十卷。按:徵为多音字,读zhǐ时,古代五音之一,相当于简谱“5”。读chéng时,古地名,指陕西省澄城县。读zhēng时,字义与“征”同。因为“徵”与“征”是两个字,为了避免混淆,“徵(zhēng)”在人名与姓氏中不应简化,例如魏徵(“魏征”的写法是错误的)。

窥鱼光照鹤,洗钵影摇僧。出自宋·魏野《疑山石泉》诗。魏野(960—1020),字仲先,号草堂居士,原为蜀地人,后迁居陕州(今河南陕县)。世代为农,自筑草堂於陕州东郊,一生乐耕勤种,亲手植竹栽树,凿土引泉,诗姚合、贾岛,苦力求工,但无艰涩苦瘦之弊。多吟咏陕州风土人情、田园山水,诗风清淡朴实。大中祥符初(1008),辽国契丹皇帝派使到京都,向真宗求取《魏野诗集》的下半部,宋真宗颇感增光,征召魏野为官。魏野以“糜鹿之性,顿缨则狂,岂可瞻对殿墀”为由,拒绝做官。天禧三年十二月去世,陕州令报朝廷,次年正月,宋真宗下昭旌表,称他“陕州处士”,追赠为秘书省著作郎。《宋史‧艺文志》著录其《草堂集》2卷,《钜鹿东观集》10卷。前者有《两宋名贤小集》本;后者为其子魏闲所编,有《峭帆楼丛书》本,另《补遗》1卷,《附录》1卷。

李铁君,即李锴(1686—1746),字铁君,号眉山,又号豸(zhì)青山人,晚号蟭螟子、後髯生,汉军正黄旗人。湖广总督李辉祖子,大学士索额图婿,家世贵盛,但淡泊名利。由笔帖式,举博学鸿词,复举经学。晚隐于盘山,筑斗室曰“睫巢”,与陈梓称南陈北李。通四声,辨小篆,性倜傥,勤读书,不事生产。好游览山水。工诗古文,书法王羲之,尤工草书,旁及术数。乾隆八年(1743)尝临黄庭经册。卒年七十。著《睫巢集》、《豸青山人集》、《江南社诗》、《腐雅菊谱》。按:袁枚在本书中述李锴自称“荐青山人”,应源自方苞《二山人传》所载。

斗禽,音dòu qín,指争斗的禽鸟。斗禽,亦泛指各种使用禽类进行打斗决出胜负的游戏,如斗鸡、斗鸭、斗鹅、斗八哥等。

交蔓,jiāo wàn,相互纠缠的藤蔓。,“蔓”本指蔓生植物那种不能直立的长茎(如瓜蔓、藤蔓)。题外话:现在我们常说的“大腕儿”一词,其本字为“大蔓儿”。“蔓”的特点是细长而绵延不绝,因而在现实生活中常用以比喻长而连贯的事物,如宗族姓氏、江湖门派。后借同音字成“万”,如“扬名立万”,实是“扬名立姓”的意思。强大的宗族姓氏、江湖门派以及有势力名望的人便俗称“大蔓儿”、“大万儿”,因为蔓为多音字,有màn,wàn,mán三种读音,为避免错读尴尬,多写成“大万”。在“大万”演变出名人的意义以后,无论是写做“万”还是“蔓”,人们都感到与现有意义毫无联系。而“大万儿”所表示的人物,正是具有某种大手腕或曰大本领、大能力的实力人物,这种意义使人们觉得“万儿”似乎应该是手腕之“腕”,而“手腕”一词的口语音也正好是儿化形式,于是“大万”一词最终定型为“大腕”。

惊蝉移别柳,斗雀堕闲庭。袁枚误记为“惊蝉移别树”。此非唐人句,乃是宋·释惠崇《断句》。惠崇(965—1017),北宋僧人,擅诗、画。福建建阳人。作为诗人,他专精五律,多写自然小景,忌用典、尚白描,力求精工莹洁,颇为欧阳修等大家称道;作为画家,他“工画鹅雁鹭鸶,尤工小景,善为寒汀远渚、潇洒虚旷之象,人所难到也”(北宋郭若虚语)。苏轼为惠崇画作《春江晚景》的题诗:“竹外桃花三两枝,春江水暖鸭先知”,名传千古。袁枚所以将此句写成唐人句子,是因为南宋·魏庆之编撰的《诗人玉屑·卷三<句法>中记述黄山谷(黄庭坚)的论述:“置早意于残晚中,置静意于喧动中。唐诗曰:‘海月生残夜,江春入暮年。’置早意于残晚中。有曰‘惊蝉移别柳,斗雀堕闲庭。’置静意于喧动中。山谷。”按照上文记述读下来,的确容易将“惊蝉移别柳,斗雀堕闲庭”句子以为是唐人所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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