熟睡的我,被一阵幽怨的铃声吵醒。
看向窗外,根本就看不到窗。到处漆黑一团,伸手不见五指。我怀疑自己还在梦中,但闹铃的声音一直在耳边响!
这时应该是黎明前最黑暗的时刻了。
从被子里探只手出去,冷,像水迅速包围而来,并试图刺入骨。顿了一下,还是伸长了手抓起手机,迅速缩回被子里。
瞄一眼屏幕,六点,点下休息十分钟,搂过女儿:才六点,你起来干什么?外面黑麻麻的,连个人影都没,也没公交车,你不怕啊?自习而已,谁会去呀!
我知道女儿也醒了的,但看着外面死寂的黑暗,我严重怀疑世上会有在这时早起的人。
“你不懂我们班的人有多厉害。”女儿的声音在耳边响起,带着决然,一点不像刚睡醒的样子。
“妈,我什么都看不到,我好怕。”撒娇的声音又响起,女儿把身子往我身上靠近些,温软的身子和蚕丝被一样让人舒适。
我又搂了她一下:再睡会吧,八点自习,坐公交车四十分钟到,七点去也不迟。“不行,我还要起床涮牙洗脸的!”这也算大事!真服了她。
女儿读高二了,因为是实验班,星期六补完课后,老师说晚上自由活动,星期天早上八点开始自习。
女儿打电话回来说想爸爸妈妈了,想回来。我说那就回呗。女儿有点犹豫,说要早起,怕赶不及。我说在学校一样要早起,于是她便回来了。只是我没想到要起那么早,天还一丝光亮都没有,平时我都没在这时起来过。
再回想拿手机感觉到的那一刻渗入骨肉的冷,我就不禁想,这样冷的天这样的早晨,如果要我天天这时起来,真的好困难。
当女儿收拾停当,走出家门,天已大亮,大街上也有了喧闹的人声,心里不用再为女儿担心,不由松了口气,转过身子拥紧被子:好好一个星期天,就算不睡觉,赖在被子里也是人生一大幸福啊!
想到女儿朝气蓬勃的背影,不由想起遥远的记忆里那些活蹦乱跳的场景:我也是从高中走过来的呀!
二十多年前,九十年代初,我从生养我的小镇,来到美丽的桂林,开始我的高中三年之旅。城市是美的,这一点无需我多言,而每天在如仙境般的环境里经历日起月落,重复着学生三点一线单调的步伐,却也留下了许许多多深入骨髓的回忆。
记忆里最深刻的,似乎就是冷。不是今早感觉到的那样的冷,毕竟这个冬天是暖冬,虽然这几天寒潮来袭,相比那时来说只是有点“凉”。
那是九十年代初,冬天和春天总在一起谈恋爱,痴緾在一起的它们给我们带来的总是“冷”和“湿”,它们如此热爱彼此,如果夏天没来值班,它们就一直在一起不走。受它们的影响,我们经常会涕泪横流,感慨万分。
又冷又湿的早晨,东方刚绽放出一线光亮,起床的铃声就响了起来。只要不是下着雨,这就是晨跑的号角,没有人证书证的理由,任何人都得参加这个动人而庄严的活动。女生特殊情况下也得旁观,但作为女生,我宁愿跑也不愿被人旁观。
如弹簧般蹦起,迅速穿上衣裤,给脚套上袜子。这个时候,多半人都会觉得双脚太胖,穿好了袜子,要把脚弄进鞋子可不容易。脚趾脚后跟,冻疮红肿发亮或是发暗,像吹得不均匀的气球,一个个圆润的突起,看着挺可爱,可不敢对它们太粗鲁。但晨跑的铃声一声紧过一声,只好一狠心把脚挤进鞋里,“嗞”地不停吸气,一边一瘸一拐地跟着人潮奔向操场。一路上看着彼此扭曲的脸和滑稽的模样,又不禁嘻嘻哈哈地笑闹起来。
快速排好队,按一定的顺序,各班依次进入跑道慢跑起来。同时,学校广播里开始播放贝多芬的《命运交响曲》,记忆里,似乎三年如一日,跑步时都从交响曲开始,之后是《秋日私语》和《献给爱丽丝》。
日久天长,曲子一起,各人心中自动跟着节奏,脚步也一一的踩在点上,仿佛准备跳舞。最顽皮的是我们班的男生,别人都是跑鞋,几位男生偏生要穿皮鞋,一跑动,就用鞋底使劲往地上踹。几双皮鞋的威力可不是盖的,跑了几十米,就把我们班的脚步统一起来。
那踩着节奏的“嗒---嗒---”声,象有力的心跳,让人振奋,让人欲吼。强烈的节奏,迅速传染开来,从旁班再到整个学校,至最后,一个喏大的校园,只有“嘭---嘭---”的一个声音。
跑过教学楼底,能明显地感觉到整栋楼都在颤动,那时候,心里总会想起那个德国兵正步过桥把桥震塌的故事。老师是知道这个故事的,但老师们从来不制止我们这种近乎疯狂的举动,对学校楼房的坚固度完全放心,或许心里也存了看能不能把大楼震倒的心思也说不定。这么多年过去了,没听说学校出过什么问题,看来那时我们的担心是多余的。
能让人至今不忘的,却是那时的情景。
当钢琴曲响起,我们起伏着向前奔去,冷洌的风吹到面上,瞬间将最后一丝睡意吹走。太阳总在此时从远处尖尖的山顶爬出来,红着脸,把光射到我们身上,像孩子热情的手;注目太阳,并不耀眼,能清晰地看到太阳一下,一下,一下地往山顶上蹦。
开始,太阳下面的山峰都是黑的,如没走远的夜;又仿佛太阳在山里睡了一晚,被音乐和我们的脚步声吵醒,于是从山那厚重的被子里伸出头了,却被我们的快乐感染,就抑制不住欢喜,要努力跳出来。跑道两旁的香樟树,也不甘寂寞,粉红的嫩叶,伴着曲子,在枝头摇曳,快乐的样子,能让人感觉到它们在对太阳欢呼,欣欣然直欲扑空而去。
在跑道上几圈跑下来,太阳升高了,山也明了,人自是个个精神抖擞,各自向食堂或宿舍奔去。只有那脚,原先的疼痛不见了,却因血液活泛又流动受阻、转而变痒,让一个个人咬着牙,欲仙欲死不已。
在遥远记忆里的高中,有我无数的回忆,刻骨,铭心。
今天看女儿迫不急待回校的样子,便不由想起,曾经,我也在冰冷的早晨,兴致勃勃地爬起。
哦,我也是读过高中的人呐,真了不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