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布谷,布谷……”听啊!浅夏的布谷鸟开始了幽远的鸣叫,那一声声富有韵律和节奏感的啼叫瞬间捕获了我的心。离开家乡二十多年了,城市的高楼大厦和行色匆匆的脚步,踩踏出了一节又一段的人生轨迹,当奔波成为了生活的常态,许多生命中的美好记忆被深深的雪藏,布谷鸟的叫声似乎一个遥远的童话,在接近被风干了的记忆中时隐时现。于无意间,偶尔听到这似曾相识的布谷声,深埋在心底的一些东西轻轻被唤醒,瞬间复苏……
初夏,草木葳蕤,布谷初啼,东方欲晓,小村庄还在沉睡中。望不到边的田野,大片大片的麦苗抽穗,开花,起伏跌宕。辽远空阔的田野深处,早起的布谷鸟一声蹄叫,唤醒了梦中的大地,顷刻间,布谷声声,此起彼伏,催人早起。片刻工夫,村子活了,“狗吠深巷中,鸡鸣桑树颠。”人们踩着晨曦,挑着担,荷着锄,呼吸着带有青草和泥土味的新鲜空气,在“布谷”声的陪伴下,欢声笑语洒满乡间的小路。
那个山大沟深十年九旱的贫瘠山村,埋葬着我远远走过的童年时光。多少印刻在心灵深处的美好记忆,都风干在故乡的一片片麦苗,一道道沟坎里。那个年代,村民们的思想还没有变通到靠种果树致富的地步,家家户户死守着两亩三分地,过着面朝黄土背朝天,看老天爷的脸色吃饭的日子。这个时节,乡亲们看着大片大片长势喜人的麦田在轻风吹拂下,翻起一层层绿浪,舒展的笑容推开额头的皱纹,甜在心头啊。麦子将熟之际,也是各种野花竞相开放的时候。记忆中的野花,颜色花形各异,名目品种繁多。狗蹄子花花朵小巧秀气,白中带粉,一簇一簇挨挨挤挤;喇叭花以白色和紫色居多,一朵一朵张开的嘴巴,像极了一个个小喇叭,这种花我是万不敢带回家的,常常是拔了一大把,到门口只能依依不舍地撂掉,因为妈妈说过,这花带到家,是要绊碗的,它的又一个名字就叫“绊碗花”;还有一种草,小时候叫它“猫娃儿”,毛茸茸的好像是小猫的尾巴,扫在脸上绵软软,麻酥酥,那感觉舒服极了。在那么干旱的环境里,那么贫瘠的土壤中,这些野花野草,遵循着“春风吹又生”的自然规律,那么任性地开放在自己的世界里,那得要多么顽强的生命力!每次给干活的哥哥们送饭,走到沿边上,我总是被这些长在路边的花花草草所吸引,这种的摘一朵,那样的拔一簇,有的别在发间,有的插在耳边。在那个喜欢臭美的年龄,头发里插满野花,似乎一下子变成了童话中的白雪公主,望着天边缓缓飘过的白云,那颗爱做梦的心啊,早都走出大山,飘到遥远的外面的世界……每次发现手中的饭盒时,饭菜已是冰凉得没有了温度,虽然免不了一顿责怪,还是乐此不疲。梦幻般的童年,五彩斑阑的梦想,就这样撒满乡间的小路……
常常躺在长满野花的田野里,看着天边的浮云轻轻飘过,消失在遥远的天际,听着布谷声声,回荡在幽远静谧的田野上空,只闻其声,不见其鸟,几分神秘的幻想便在纯真幼小的心灵里生根,发芽,渴望长大,渴望走出田野陪伴我走过快乐单纯也有几分忧伤的童年。
小时候,每逢布谷鸟啼叫的季节来临,我总要闹一场病,不是头疼脑热,就是肚子疼。母亲便会叫来奶奶为我擦冲气,“这女子,年年五月五都不乖”。小脚的奶奶扶着墙颤微微地挪到我的床前,用她劳作了一辈子的老树皮般的手摸着我的额头,迷迷糊糊中听她嘴里念叨着:“娃娃头烧得很啊……”。一边说着,一边点燃妈妈递过来的纸钱,一股焦糊味钻进鼻孔,烧化了的纸灰在我的头顶打着旋。奶奶一边往盛有水的碗里插筷子,一边念念有词:“站住,站住,快站住,我给你打发上些盘缠,你吃好喝好,钱拿上了赶紧去,再别牵挂,把我的娃放得乖乖的,娃还小么,放得利利香香的”。然后奶奶用筷子捞起的水点,在我的头顶左一圈右一圈的转,冰凉的水滴溅在我滚烫的额头,不禁打一个冷战。干完这些事,奶奶便把锅盔掐成碎块,连同烧化的纸钱,一起放到盛水的碗里,嘱咐哥哥送到十字路口,然后抚摸着我的脸,充满慈爱的说:“蛮哥好好睡一觉,睡起来就好了”。那时候,看着奶奶瘦弱的背影颤微微地走出房门,总觉得她有无穷的神力。一觉起来,果然神清气爽,活蹦乱跳地出现在奶奶家院子里。
2003年,奶奶走完了她苦难的一生。以后年年布谷啼叫,奶奶为我擦冲气的场景总会浮现在眼前,她老人家充满慈爱的话语“把我的娃放得乖乖的”,总在耳际萦绕。
“我们曾在田野里歌唱,在冬季盼望,却没能等到这阳光下秋天的景象”。有一天,当城市的高楼大厦灯红酒绿成为心中的图腾,摆脱乡野,逃离麦田注定成为心之向往。多年后才明白,原来,离开与回归即是轮回,得与失终将是纠缠不清的命题。当曾经的一切成为回不去的过往,才发现,人生,注定就是一场纠结,我们无时无刻不是生活在枷锁中,只希望多年以后回头观望,仍是相看两不厌的模样。如果有一天,你累了,希望你能突破重围,然后微笑着告诉自己:阳光正好,请别失望,故事还长!
流光容易把人抛,红了樱桃,绿了芭蕉。而我,也只能在布谷声声的追忆里,发几句感慨而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