雪域高原的古往今来——《吐蕃王朝卷》
赤松德赞之鞭——西域、剑南烽烟再起
扬旄西海第一人
李泌曾给德宗出过一条“北和回纥,南通南诏,西结大食、天竺,如此,则吐蕃自困”的妙计,其中北和回纥、南通南诏二策,史不绝书、记录甚祥,而对于西结大食、天竺,却是全无记载,那李泌之计中西围吐蕃,这部分是否得到过实施吗?
其实也难怪史书没有记载,大食、天竺远在万里之外,且吐蕃早已截断河西走廊十数年,即便是西域的安西、北庭,尚且生死莫知,更何况,尚在西域千里之外的大食、天竺?
按照正常人的思路,大食、天竺之远,几乎就是另一个星球,唐朝使臣需要横跨雪山、大漠的漫天尘烟,更何况吐蕃已经营西域多年,早就占据着适宜居住的区域,更视唐朝入仇寇,如何能放唐使通过?
但历史显然是最好的编剧,最善于于无声处听惊雷,掩藏在他尘烟之下的,都是石破天惊的震撼。
公元1984年,在陕西泾阳县一次普通的田野考察中,无意中出土一方石碑。这方名为《唐故杨府君神道之碑》的石碑,揭开了一个掩藏了一千多年的秘密。在这方神道碑上明确记载着,这位名叫杨良瑶的唐臣远渡重洋出使大食的事迹。
石碑上记载的这位杨良瑶,为弘农杨氏后裔,咸阳泾阳县人,生于公元736年(唐玄宗开元二十四年),娶妻刘氏,生有二子,肃宗至德年间,“入为内养”成为专门服侍皇帝的宦官。
杨良瑶在乡间之时,“少以节义为志行,长以忠勇为己任”,是个极有抱负和担当的人,入宫后在皇帝身边多次完成出使各地的任务,久历疆场,功劳突出。唐代宗永泰年间(756年),慈(治今山西吉县)、隰(治今山西隰县)等州发生武装叛乱,狼山部落首领塌实力率众劫掠,威胁州县。这时,“西河初平,四野犹耸”,唐王朝无力兴师东征,于是派遣中使刘崇进前去招抚,让杨良瑶充任判官。这是一个非常危险的任务,代宗之时,招抚乱军的宣慰宦官,多有被杀的事例。也能是因为已有前车之鉴,作为招抚大使的刘崇进面对纷乱如潮的乱军,畏惧不前,眼看朝廷招抚的大计即将流产。身为判官的杨良瑶挺身而出,毅然接过了招抚的乱军的重任。他孤身入敌营,当着乱军的面,昂然宣布皇帝的口谕,神情平静坚毅,使得狼山部落众人为之气夺。所幸在唐朝天威的震慑下,狼山部众“交臂屈膝,弃甲投弓,革面回心,稽颡受诏”,顺利平息了这次动乱。经此事之后,代宗充分认识到杨良瑶是个敢于担当的宦官,于是委以重任,任命他为文林郎、行内侍省掖庭监作之职。杨良瑶也不负代宗之望,“奉使必适于所难,临事未尝有不当”。
唐代宗大历六年(771年),杨良瑶又先后奉诏宣慰安南(越南古称,包含广西一带),震慑广府(今广东广州)叛军首领哥舒晃,当时舒晃叛军凶煞无常,但杨良瑶再次展现了,他果敢坚毅的性格,“山立嶷然,不可夺志”,叛军再次受到了震慑,因受命危难,不辱使命,归朝后备受赞誉。
建中末年(783年),因泾师之变,德宗被迫西逃奉天(今陕西乾县),杨良瑶一直追随在皇帝左右,和德宗一起经历了奉天之围,这段苦难的历程。兴元初年(784年),唐朝国内叛乱频仍,唐朝面对这种乱局,无力逐一剿灭乱军,遂派杨良瑶出使回纥,乞求援兵。杨良瑶再次临危受命,毅然北上回纥,说服回纥可汗,出兵南下协助唐军平叛。借助回纥的力量,唐朝顺利的平息了叛乱,杨良瑶因此“再造寰区”之功,受命为内侍省内给事,加朝散大夫。
这些功绩都不足以使杨良瑶成为一个传奇,碑载“贞元初,既清寇难,天下乂安,四海无波,九译入觐。昔使绝域,西汉难其选;今通区外,皇上思其人。比才类能,非公莫可。以贞元元年四月,赐绯鱼袋,充聘国使于黑衣大食(今伊拉克),备判官、内傔,受国信、诏书。奉命遂行,不畏于远。”贞元初年,为了实现李泌计策中西联大食的部分,德宗需要一员干将出使联络黑衣大食,这次德宗的目光再次落在了杨良瑶的身上。之所以选择杨良瑶出使除了“比才类能,非公莫可”外,估计德宗也考虑到,杨良瑶曾多次出使广州、安南等地,对于南方的情况比较熟悉。现在河西之路早已被吐蕃截断,北上回鹘道也不甚安全,西去大食只有南下出海,面对茫茫大洋,相对比较便利。但对于长期生活在中原腹地的唐朝君臣来说,茫茫大海深邃而恐怖,驾舟出海可谓九死一生,只有意志坚定,可担大任之人方能托付。杨良瑶之前屡遭磨难,但果敢坚毅的性格,给德宗留下了深刻的印象,这次远渡重洋,面对茫茫未知,杨良瑶再次成为了不二之选。
贞元元年四月,年届五寻的杨良瑶获赐绯鱼袋,带着国信、诏书毅然踏上了出使南洋之路。到达海边弃陆登舟,面对无尽碧涛,杨公“邈尔无惮险之容,懔然有必济之色,义激左右,忠感鬼神”。在岸边杨公割发祭海、指日为誓(至今南方渔民仍有剪发祭海神的传统,但是对于古代大臣深受“身体发肤受于父母”的思想影响,不是抱着决死之心,是不会割发为誓的),毅然挂帆海上,举棹击浪而去。
一路之上,唐朝使团“黑夜则神灯表路(应该是指阿拉伯人设立的灯塔),白昼乃仙兽前驱(可能是指海豚之类的海洋动物)。星霜再周,经过万国,播皇风于异俗,被声教于无垠 ”。沿途途经暹罗湾,顺马来半岛南下,经苏门答腊岛东南部,抵达爪哇岛。出马六甲海峡,横渡孟加拉湾至狮子国(今斯里兰卡),再沿印度半岛西岸行,过阿拉伯海,经霍尔木兹海峡抵达大食国弗剌利河(今伊拉克境内幼发拉底河),改乘小船北行至末罗国(今伊拉克巴斯拉镇),再向西北陆行千里,最终到达茂门王所都缚达城(今巴格达)。这条远跨重洋的路线,并没有记载在《唐故杨府君神道之碑》之上,但是却被详细的标注在《新唐书·地理志》之中。与杨良瑶同殿为臣的唐朝地理学家贾耽,在其所著的《广州通海夷道》文中也纪录了相同的海上出使路线,贾耽曾任职鸿胪寺卿,专门负责外交事务,他本人从未有出使大食的记录,但在文中却能详细记录泛海西行沿途各国的地名,可以推断这些信息应该来源于杨良瑶的记述。
杨良瑶西去联络大食,是否和大食王达成协议,历史并没有详细记载,但在《新唐书 • 大食传》记载,“贞元中,(黑衣大食)与吐蕃为劲敌,蕃兵大半西御大食,故鲜为边患,其力不足也”。由此可见,杨良瑶联络大食获得了实际上的效果。
贞元年间,大食与吐蕃在中亚争夺渐烈,多次夺城攻伐,牵制了大量的吐蕃军队,这在一定程度上缓解了唐朝在陇右、安西的军事压力,这也正是宰相李泌定计的初衷。
贞元十七年(公元801年)春,唐剑南西川节度使韦皋所部进攻昆明(今四川盐源)、诺济城(今四川西昌境),在雅砻江(泸水)以西,大败吐蕃军队,俘获两万余人,史称“渡泸之役”。在这场战役中俘获的俘虏中便有大食士兵,此时大食与吐蕃在中亚存在领土争端,而大食与唐朝远隔千里,中间还隔着回鹘,所以大食没有可能与吐蕃结盟共击唐朝,再结合陇右、河西吐蕃军中已有被掠唐人充军的先例,可以推测吐蕃军中的大食士兵极有可能是在战场俘虏的,这从侧面表明了,吐蕃在中亚确有和大食交手的迹象。
良瑶的这次泛海西行,虽然史籍无载,但是神道碑的出土,却还原了这次伟大的西行壮举。杨良瑶出使大食,比我们熟知的郑和下西洋整整早了620年,两人均为宦官,却矢志不移,为国尽忠,足见我神州大地豪俊辈出,莫问出处!
吐蕃与大食的中亚之争,目前史料破碎凌乱,但从只言片语中可以得见,吐蕃应该至少在葱岭以西据有一定的势力范围,而且很有可能吐蕃也效仿唐朝,对于中亚实行了羁縻州管理方式,既保留其国家管理体系,只要求其明确臣服于吐蕃,并承担某种义务,这种推测在公元800年左右的阿拉伯文献中可以得到证明。
上一节西域之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