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碗半清水，倒进小汤锅。水开，依次放入小包榨菜，泡好的粉丝，无锡油面筋。再次水开，打入一枚鸡蛋，轻轻搅拌几下，丢入几颗小青菜，煮开。一分钟，揭开锅盖，两滴麻油，盛进汤碗。

一汤碗，刚刚好，冒着热气的榨菜蛋花粉丝汤。闻着好香，喝一口，真的好香。

这是我小学二年级学会做的第一道菜。那天老爸不在家，老妈生病，好像是发烧，刚挂完水回家躺着休息。

我问老妈，生病了想吃什么呀。老妈说没胃口不想吃，叫我去隔壁阿婆家蹭顿晚饭。我没肯去，献宝似得跟老妈说，

妈，我给你弄碗榨菜蛋花汤吧，放点粉丝和面筋。每次我生病你不都给我做那吃嘛。

你会吗？别烫着了，我不饿。

会着呢，每次你做我都看着的，会做会做，你放心吧。

脑子里回放着老妈做这蛋花汤的过程，我一会跑下灶台生火，一会踩着小板凳搅和着大铁锅，做试验般的兴奋，玩得不亦乐乎。

好半晌折腾完，颤巍巍端着一大盆汤，老得意递给老妈，快吃吃看，我放了好多粉丝呢。

老妈笑得跟朵花似的，先表扬了句你真能耐，再喝上一大口，顿时眼睛眉毛都皱到了一块。

哎哟，打死卖盐的了。

啊？很咸吗？我就放了一勺盐呀。

一包榨菜呢，咸味够啦，不用放盐的。

哦。没事，我兑点开水进去。

然后屁颠颠端回去加了好多水，分成两碗，跟老妈一起吸溜起来。

第一次独立完成了我跟老妈的晚饭，对于老妈眼底的欣慰，我甚是骄傲，第二天跑到学校好一番吹嘘。

今天是九月初九，重阳节，也是老妈生日。本想应个景煮碗面，千里之外，也陪老妈吃晚长寿面，却鬼使神差做了一碗榨菜蛋花粉丝汤。

此刻，面前摆着汤，跟老妈通着电话，听她电话里中气不太足的声音，仿佛可以看到那张逐渐皱纹层起的面孔，老妈，今天58了，老妈，真的，是个小老太了。

记得小时候，总怀疑那不是我亲妈，因为她老说我是垃圾堆里捡来的，不喜欢我往她怀里蹭，嫌肉麻。也不叫我小名，总是连名带姓大声叫着。

幼儿园里跟小朋友打架，不问谁的错，拎过我就是一顿胖揍。小学时跟老师顶嘴，回到家又是一顿胖揍。老爸打我她不拦着，还凑热闹一块上来打。瞧我现在屁股大的，都是小时候打多了的后遗症。

可我记吃不记打，前脚刚被揍得咬牙切齿说不要这妈了，后脚又黏上去，妈妈长妈妈短的叫唤着。没啥，老妈把红烧肉端上桌了。

虽然对老妈一肚子抱怨，可还是挺自豪。不得不说，老妈真是心灵手巧，她给我做的小书包，白衬衫，连衣裙，真是美，班上跟我关系最不好的女同学都要凑上来摸摸我的裙子，背背我的书包，满眼的羡慕嫉妒又不敢开口要，最后哼哼唧唧着有什么了不起的黯然转身。

这女红了得可能不算什么本事，大多数妈妈们应该都不赖，不过老妈还有一项厉害的，木工瓦工油漆工，都那么略懂一二，还全自学的。家里至今保留着老妈自制的两张木头小板凳和一张竹椅，二十多年了，愣是没坏。

家里每次大小整修，老妈基本都亲自上阵，上房揭瓦，爬梁换木，搭架粉刷，手艺比那些新手工匠可强多了。老妈，你真是比我爸还爸。

老妈拿茶杯丢过我爸，拿菜刀对过我脑门，一言不合就抄扫把，听着泼辣吧，凶残吧。偷偷告诉你，她就一窝里横，在外头那就是一小绵羊。

老妈是从外地嫁来的，不太会讲我爸这边的方言。出门在外，工厂里，菜场上，早些年，因语言不便，没少受欺负。可她从不跟人吵架，受了委屈，回到家跟我爸抱怨几句，偶尔抹上几把眼泪，没多大会就过去了。过几天遇上欺负她那人，又笑嘻嘻得跟人家打招呼。那时候我特不理解，撸起袖子就要为老妈出头。

老妈看我那护犊子的架势，又好气又好笑，就你屁大点的小孩，打得过人家吗。

打不过我咬她，咬死她。让她欺负我妈。

这般正义孝顺的脸，终于换来了我妈的一个拥抱。老妈抱着我说，没事儿，谁还不受点气呐。不讲理的人，你不理她就行了嘛，吵架多难听。

我且听着，鼻子里还呼呼喘着不服气。

时至今日，我却不得不服气，人生在世，谁没委屈过？谁不得受点气？也逐渐明白，老妈的好人缘，真不是白来的。

老妈50岁生日那天，我在常州，打电话回家祝她生日快乐，问她吃长寿面了吗。

老妈乐呵呵回着，吃了，早上吃的面，中午吃的蛋糕，晚上你爸做的饭。

哟，老太太洋气了，还知道吃生日蛋糕啦，你不是不喜欢吃那个的吗。

哎呀，我们车间里那些人买的，他们偷偷买了蛋糕和熟菜，中午在车间里给我过生日呐，还唱生日快乐歌的呢，呵呵呵。

电话那头老妈一个劲得笑着，我也不由得咧大了嘴巴。

归归，我老妈这人缘，还真不是一般的好，比你闺女有出息。

嘿，怎么说话呢。

我亲爱的老妈，今天你58了，闺女在大广州喝着这碗蛋花汤，惦记着你。

我亲爱的老妈，生日快乐，身体健康，福寿绵绵，松鹤长春，日月昌明。

我亲爱的老妈，请一定好好的，做个成天乐呵呵的，喜气洋洋的小老太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