战友,人世间极为温暖亲切的称呼。
战友情,是人世间至亲至近的特殊情感。她意境悠远,蕴含深邃;她代表着军旅的血脉传承,纯真崇高而伟大;他意味着日夜相伴生死相托,可以荣辱与共同生共死。
有过军旅生涯的人,都极为珍视那段解不开的情缘,无论当初经历了怎样的艰难困苦和无私奉献,都无怨无悔,引为无尚荣光和自豪。
我一生最难忘的经历,就是有缘结下深厚战友情的军旅生涯。她是我政治生命的起点,人生事业的基石。军营生活尽管已年深日久,却如陈酒醇香,愈发引来无尽的眷恋。金戈铁马报效祖国,成为我生命旅程中最为辉煌不朽的记忆。
“八一”前夕,我急切地来到让我梦牵魂绕四十多年的军营旧址。
一九七五年一月,我和战友们穿上黄棉袄,打起背包,告别家乡父老,顶着辽西走廊凛冽的寒风,怀着保家卫国的崇高理想来到这里。
这是辽西砬子山下一个并不起眼的小山沟,当年南北朝向依山坡而建,前后排列着三栋小平房,就是我们坦克团一连的营房。
当我再次踏足这里,昔日的营房、操场、车库早已变身为当地村民的果树场和庄稼地。部队早就按照现在集中管理要求搬走了。
站在小山坡上,眺望着昔日我和战友们共同生活战斗过的地方,心潮起伏情难自己。在这仅仅驻扎几十人的小小方寸之地,承载着我和战友们对军旅、对祖国无尽的深情。
朦胧中,我仿佛又看见连长和指导员在晨曦中带领全连战士出操跑步的飒爽英姿;耳畔又响起战友们在车库里操练坦克的口令声还是那样简洁明快,铿锵有力;深夜执勤战友警觉巡逻的脚步,伴随着日月星光,默默地警卫着营区,守护着祖国;还有我们养的一只白色中华田园犬,他是我们连队的编外战士,总是静静地陪在执勤战友的身边,多少会给单独站岗的战友带来些许慰藉。
军旅这个人生的大熔炉,锤炼出无数的钢筋铁骨,在不同的位置,从不同的角度,支撑着祖国的华厦苍穹。
从我们一连这座小小营房走出的,既有壮志豪情的战士,也有肩扛金星的将军;既有潜心研究的专家学者,也有尽忠职守的政治精英;既有纵横商界的企业家,也有我们不可或缺的农村劳动者。我为我的战友们皆有所为感到骄傲,更为得到军旅的悉心培育而自豪。
当我信步顺山坡走下来,却惊异地发现,操场边儿上那棵粗大的杨树仍在,它还是那样傲然肃立,难得地见证着这里曾经发生的一切。这会儿随风沙沙作响的枝叶似在兴高采烈地欢迎我这久违的老朋友。
我深情地抚摸着它粗糙的树皮,心中似有无数的激情话语要向这位老友倾述。岁月的风霜不仅吹白了我们的双鬓,也给它伟岸的身躯留下无奈的沧桑。
我前后在这里生活战斗过将近五年,曾经无数次依偎在这棵树下,或背靠或抚摸或拍打着它,远眺山峦,眼望苍穹,心中无数次勾画着自己未来的蓝图,充满了对人生无限美好的憧憬。
四十多年后,曾经的美好憧憬,已经成了过往的云烟。今天,似水流年早已洗净了人生的虚幻和铅华,留下的却是生活的纯真和本色。我们在无限感慨那逝去的青春年华和激情燃烧的岁月时,也终于可以坦然无愧地告慰这片曾经滋养过我们的深情土地了。
这棵老杨树,触动了我心灵深处那段刻骨铭心的记忆,想起了我最亲爱的战友张文艺。
那年连队射击考核的前一天晚上,就是在这棵树下,夜色苍茫中,张文艺向我述说了很多亲密战友间的知心话。他准备在第二天的射击考核后就休探亲假,回家乡把婚事定下来,毕竟年龄不小了,父母已催促多次。可是,谁都难以料到,这是我们此生的最后一次谈心。
那是中国装甲兵历史上,一次重大的恶性事故。
我清晰地记得,那天实弹射击考核中间休整时,各坦克车都在抓紧时间擦炮、调试电台。
当时,前后一字形停了三辆坦克,我和张文艺正在第三辆坦克上检查电台,第一辆坦克上的车长董春祥跑过来叫我,说他们车电台可能有故障,让我过去帮助检查调试。我当时是通讯排长。
我答应一声刚要下车,张文艺抢先跳下坦克跑过去了,他边跑还边回头关切地让我检查完这个车的电台就抓紧休息一下。
张文艺大我两岁,也比我早一年当兵。在我提排长之前他就是我们一排的代理排长。也是通讯专业,军事和政治素质都很过硬。但在年初因年龄问题未能顺利得到提拔,而是在我提为一排长几个月后的前不久提任到三排当排长。
我和张文艺本就是无话不谈的好战友。上半年意外的职务变动和相对关系的变化,丝毫没有冲淡我们的战友情义,感情反而更加深厚,工作配合更加默契了。每次有活儿我们都是不约而同地想让对方多休息,自己抢着多干点儿。
当张文艺跳到第一辆坦克上和董春祥分别站在炮塔外两侧调试电台时,第二辆坦克这时正打低炮口准备擦炮。可谁也没有想到,这辆坦克的炮膛里竟然还有一发可恶的炮弹没有退出,而这发炮弹又鬼使神差地在瞬间击发,正打在第一辆坦克炮塔后侧,就在张文艺和董春祥中间爆炸了。
巨大的爆炸声和汽浪把我们掀翻震懵了,炮弹的硝烟还在弥漫,空气都仿佛凝固了,我无法相信自己的眼睛,难以置信而又呆呆地望着眼前的一切,望着躺在血泊中的张文艺,心如刀绞,痛彻骨髓。
最先反应过来的团政治处徐宝顺主任迅疾地组织抢救,并亲自带着救护车把张文艺等负伤战友风驰电掣般送往204医院。
射击场一下子归于寂静,每一位战友都泪水盈眶,默不作声,心中都在祈祷张文艺等战友平安。
极度的震惊和悲痛已经麻痹了我的神经,之前的忙乱一点也没有觉得我身体有什么不适,此时静下来,才蓦然觉得右肋下隐隐作痛,掀起衣服发现,一块黑黢黢的弹片嵌在肉里……
一切都来得那么不可思议,以至于后来在调查事故发生的原因时,都无法得出确切的结论。我的亲密战友张文艺和董春祥,就这样突然不幸地离开了我们。他们年轻宝贵的生命就这样无情地定格在了一九七八年的七月二十八日。
在后来很长的一段时间里,我总是神情恍惚,心里无法接受张文艺牺牲的事实。张文艺是我胜似兄弟的亲密战友,几年来,我们朝夕相处,亲密无间,无话不谈;而这次的意外事故,从某种角度说,张文艺又是替我牺牲的。这种痛楚和愧疚,几十年来无时无刻不在噬咬着我的心,深深地让我难以释怀。张文艺最后一次和我在这棵老杨树下谈心的场景,很多年里曾无数次地浮现在我的梦境中,每次都激得我夜半醒来,心情酸楚泪湿枕巾。
老杨树默默地注视着我,我想,饱经风雨历尽沧桑的老杨树,一定会更加成熟睿智,此时此刻,它应该能深深地体味到我那种撕心裂肺般悲痛的心情。泪眼婆娑中,我轻轻地拍打着这位见证着世事变迁的老友,心里一遍遍地呼喊着:我亲爱的战友,你在哪里?如果你在天堂,过得还好吗?
文/鹏城辰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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