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
春日里的一场大雨,终究还是冷的。
五爷斜了一眼门外的那人。暗骂一声‘傻子’。
其实终究还是心软了得。
毕竟被恶劣的支使着跑完了市里的大大小小的商店,临到了还被嫌弃,骂的狗血临头还被冷冷的关在门外。
是个人都会生气吧!
然而,傻子却还是傻兮兮的,他有些不解的翻了翻手里的东西,看样子还真是在想自己买到假货了。有些不知所措的站在雨中,呆呆的,有雨水混着汗水沿着他粗粗的眉骨蜿蜒着落了下来。
傻子眨了眨眼,又眨了眨眼。试图光凭动眼就抹去水分。
真傻假傻啊!五爷眯起了眼睛。又抽了一口烟。手下小心翼翼的站在背后,一口大气都不敢喘。
错的也不是傻子,从根上就错了,五爷压根就没想靠一个底细不深的人。即使,只是很简单的的一件事。
从头到尾都是傻子一个人瞎忙活,要是阁五爷年轻的时候早就开始玩阴的了,其实但年老五爷这么折腾他的时候,他就这么干了。
然后被迫收拾烂摊子的老五爷用烟斗敲了敲不听话的后生,对被狠狠收拾了一遍狼狈之极的小五子说。
不讨喜的很。
五爷翻了一个白眼,让手下都滚了。自认为傻子也是不讨喜的很。
然后在睡了半宿之后,映着淅淅沥沥的雨声,还有一股莫名的烦躁。拖死狗一样吧傻子拖进了屋。
五爷漫不经心扫了一眼面上已经开始发烧的傻子,心中倒是莫名的和当年的老五爷同频。
还真是不讨喜的很,不过、我喜欢。
五爷嘴角勾了一下,笑容阴阴的,像是又找到了一个新的玩具。
这就够了。
2
接下来傻子的日子依然不好过。
如果说之前还只是跑跑空,被骂一顿,不屑一顾之类的态度的话。那么现在就是拳打脚踢,鼻青脸肿,不像个人样了⋯⋯
哦,住院了。五爷抿了抿唇。表情阴郁。
转身便去废了对方招子。不是不长眼嘛!然后扭头送去了傻子的病房。
他就觉得,这样挺好玩儿。
结果当五爷兴致勃勃去围观的时候,傻子笑着给那货削苹果。
原因,五爷让他对病友互帮互助。
他瞎又不是你瞎!
五爷寒着脸看着傻子把辛苦削好的基本上就剩个几口的苹果给了那货,体贴入微(?)的切了几块儿。
傻子还对五爷笑了笑,然后被五爷的动作吓得缩了脖子。
五爷面无表情的举起框子里的苹果。面无表情的大卸八块,面无表情的叉起一块儿塞进了傻子嘴里。
老子才是你头儿!
然后,被躲开了。
五爷表情不善,老子都降尊喂你,还特么敢不给面子!
傻子颤颤巍巍的说;“对不起,五爷我再也不敢削了!”说着哀怨的瞅着自己削的水果。
感情是对比出了自己的成果,自惭形愧了?
五爷眯了眯眼,越发不爽。什么首领会因为自己削苹果削的比手下好而开心得?说出来一个他保证马上削掉那人的脑袋。
我倒要看看,到底是真傻,还是揣着明白当糊涂。
五爷阴阴一笑,慢条斯理的把绷带缠了满手。然后大模大样的让手下把可怜的临时病友轰了出去。在懒懒的往病床上一躺。“我才是你病友。”
可惜傻子并没有如五爷想象的诚惶诚恐卑躬屈膝,也没有试图弥补失误解释原因。
他一脸恍然大悟的看着五爷,然后又有点心虚的愁了一眼他自己削的惨不忍睹的苹果。默默地盖上了被子,生怕再献丑的样子。
五爷黑着脸,莫名看懂了傻子的心理。感情老子费了这么多事,丫以为老子就是找个能削苹果得!而且他还不想削!?
不!想!削!
五爷掀开裹成球的某傻子,然后在枕头边钉下水果刀。
面色阴寒;“削!”
然后后知后觉发现自己也傻了。
傻子是吧!哼!?
3
五爷眼不见心不烦,决定离傻子远远的。省的传染。
然而五爷前天刚走,第二天傻子就又惯例呆呆的处在角落了。
五爷走了五步,傻子绕了一圈又转到另外一个不引起五爷注意的地方。
五爷又退了回去,傻子又饶了一圈转回原地。其实离他原本所在地也就十米。
果然是傻。五爷这才后知后觉记起来他让傻子离他远点。
然后他面不改色的下命令让他滚回医院。
傻子缩了一下,走远了一点。可惜五爷依然看得到。
接着五爷出门了,毕竟老头子还布置了不少任务。五爷一直觉得,与其消极怠工还不如给老爷子添堵来的愉快呢!
光脚不怕穿鞋的,反正他现在基本上算是光杆,手下也是老五爷那一批,恭敬有余敬畏不足,关键时刻还真的只有傻子听他的布属,虽然一脸血,好歹也有成效不是!
五爷慢悠悠的闲逛去了窝点,然后温和的让手下打包把某傻子送回了医院。
结果第三天又看见了躲躲闪闪的某傻子。
第四天.第五天,第六天⋯⋯
天天如此,日日照常。
一个月之后,五爷懒得管他了。
不过跟踪技巧一点长进都没有。
五爷疼的直撇嘴,这回他倒是阴沟里翻船。险些载进去小流氓斗殴里去。五爷心里发狠,看也不看被揍得东倒西歪的一种人等。
然后被傻子拍了拍背。
吐出一口淤血的五爷开始装死并且迁怒。还不是你拖后腿,叫你跑结果你非过来,老子记住了。
傻子晃晃悠悠的背起差不多血人的五爷,踉踉跄跄往前走。医院的路他还是挺熟的。
被颠个半死的五爷一口血糊了傻子半脖子,犹自含糊不清的谩骂着。
傻子也不恼,自顾自的往前挪。没办法,背不动。
最后傻子是被摔下来的五爷给拖到医院的。
基本上去了半条命的五爷摊在椅子上,觉得自己傻透了。
叫救护车就够了,老子跟着犯什么傻啊!
最后的最后,五爷被手忙脚乱的医疗人员推进手术室的时候。
他看着刺目额手术灯,眼睛已经模糊了。
还犹自在想着;老子,记!住!了!
至于记住了什么,那便是连五爷本人也记不太请的事情了。
4
傻子其实不叫傻子,而是沙子。
五爷其实不是头领,而是少主。
傻子憨厚忠诚,敢打敢拼,只忠于五爷一人。
五爷凶狠残厉,睚眦必报,不甘心屈居人下。
所以,当五爷正式推翻了老五爷,真正信得过的便是跟他最早的傻子了。
是沙子啊!五爷笑了笑,掌了乱咬舌根的喽�淖臁
谁许你叫他傻子的,嗯?
沙子难得不犯傻,没出声求情。只是乌沉沉的眼,静静的站在五爷身后。便向是永远不会离去一般,无端的令人安心。
后来又发生了很多事,像是二当家密谋反叛啊,对手挑衅啊,抢地盘啊⋯⋯反正有的没的总有一些人耐不住平静,总要搅出一些事来。
而五爷也在磨砺之中,渐渐成熟。
有一天,五爷问傻子;当初为什么要跟过来呢?又没什么好处?
然后傻子没回答,他习以为常的站在五爷身后,大概也是有些迷茫。愣了半天,说忘了。
五爷之后就有点烦了,他觉得自己也有点忘了,当初为什么逗傻子玩儿。
生活波澜壮阔的惯了,猛地还回忆不起从前了。
可惜五爷没那么闲,他定了定心,又投入到下一场拼杀。那些充满算计迂回,血光拼杀的日常之中。
他的身后立着沙子,五爷总是傻子傻子的叫着,但无疑,傻子是他最贴心的存在了。
五爷眯起眼,冬日里的阳光透过新修的玻璃,悠悠照在身后的那人身上,斑斓成了一片。
他按住傻子的一侧肩膀,笑的肆意。
挺好的,这样⋯⋯
5
事业有成了,家财万贯了,那么还缺什么呢?
至亲?虽然老头子退休了,不过还没死呢!一把年岁竟然跑去环游世界,得到消息的五爷差点没被气死,感情您是玩够了把烂摊子丢给他了,亏得他还有几分自得。
挚友?五爷从来不认为这东西靠谱。理念不合这么虐心他才不想知道。像是牢骚这种可有可无的话,他比较喜欢念叨给傻子听。笨的可以,但是还是一个合格的听众。
手下?傻子虽然人笨了一点,但还是很贴心,家里会磨,帮里会打。虽然呆了些,装腔作势还可以勉强。都可以叫傻哥啦,额,沙哥。
那不就是苦行僧吗?我去⋯⋯
五爷打量了傻子半天,觉得单单站在那里,还是挺有气势的,虽然仔细一看双眼发直还在游神,神情肃�其实是面目呆滞。
然后五爷特地的在某发呆人士耳边打了一个呼哨。沙子耳朵动了动,挺直了脊梁骨。
就见五爷笑嘻嘻的扯着傻子的领子,拖到了风月场所。
然而移不开眼的确是五爷了。一次又一次,上瘾了一般。傻子也跟着,再次在再次。
刀口舔血的日子过多了,软香满怀确实销魂。你看逗傻子多无趣,绷着脸游着神一本正经的也不知道陪我笑一笑,五爷懒懒的斜在沙发上,傻子的眼有些沉,他醉迷了眼,看不到。
傻子估计是不太适应,也自觉五爷不喜欢他的反应,又自觉缩到了角落,依然是几步之遥。但是五爷,看不见了。
五爷醉的踉跄了五步,傻子绕了一大圈转了回来。看着五爷被姑娘们细细扶了回去。
五爷被扶着又退了五步,傻子又绕了一大圈转了回去。可是与原本所在地也没差几步。
一个姑娘对他说;你醉了,要不要帮忙?
可是傻子有些怀念当年那句;傻了吧唧,滚回医院治脑子去!
摊在沙发上的五爷还在犹自嘀咕,声音小的很,傻子凑到耳边也只是听清了那个反复重叠的‘记住’二字,其他的,也真的是听不清了。
傻子有些恍惚,他觉得自己听过,又没有听过。但是他觉得,这个地方,还是少来好了。
而五爷听了傻子的决定,面无表情的扯着傻子的领子又去了。
五爷一个人在里面花天酒地,傻子一个人在外面形影单只。
五爷不在由着傻子,傻子不在护着五爷。
谁也不理谁。
傻子失踪了,五爷没去找。他想,反正你是靠着我,又不是我靠着你。我有什么错!
手下心散了,五爷没去管。大不了再来一次,一个人怎么就不行。
盘口崩盘了,五爷没眨眼。他由着事态往最坏的地方发展,偶尔下雨时他会抬眼看看窗外,抽着烟不知在想什么。
他无意识的望望身后,只有冰冷的空气带着烟味的刺鼻,呛得五爷咳了起来。
那沙做得堡垒在哪一刻被雨水冲塌,留不住的沙粒匆匆从手中落下,只有那初时细细的流逝和残存的粗糙手感萦绕在心头,久久不去。
细水流长,傻子也懂。
真是⋯⋯五爷闭上了眼。
⋯⋯认栽了。
6
五爷终于整理好了手下人的资料,那些人偷奸耍滑,那些人故弄玄虚,那些人站到了最后。他都清清楚楚,一目了然。
说到底,他还是不信。
谁都不信,谁也不信。
甚至是病态的怀疑一切,刻入骨子里的猜疑。
没救。
五爷挑起眉,冷冷的笑了。
终究还是谁都靠不住,不是吗?
既然判断不出是谁,那就按最糟糕的走法。
只是五爷唯一想不出的,便是连最坏可能也在的傻子了。他以为他会永远都在的。他连混乱中避难地都找好了。很小的房子,可以听雨声,可以挤在一起。他甚至已经想好支使傻子笨手笨脚修东西的场景了,那是一种宁静的叫做家的地方。
五爷一直坏着心思小心翼翼,神神秘秘的差开了傻子。
结果查出来不少东西。
景素,景砂
年幼的小五子说姐姐好看,精明的老五爷说弟弟才是赢家。
然后?爷孙两个吵了半天,老爷子说只有一个。
然后小五子想来也是电视剧看多了,说要成全爷爷。所以委委屈屈选了弟弟。
五爷还记得小小的景砂乌沉沉的眼睛,他木讷的张张嘴,终于还是没有说出一个不字来。
后来也就不在说了。
小五子撇撇嘴,说看着就像个傻子。
本来定好的人家,可是转头不见了。
人去楼空,小五子要了好久的人,老五爷再也没开口,按着脑袋要他忘了。所以五爷开始对着干反着来。
原来,小姐姐拉着弟弟跑了,但是人贩子哪里好相与。追回来打个半死,没想到下手太重,一死一残。不好交代,就跑了。
严格来说也没五爷什么事,小时候有缘而已。可惜坏在人贩子和老五爷有那么一点关系,打人的就是老五爷手下。
被打得就是傻子,还有他姐。
五爷翻着资料时候还在笑,逃出生天多给力,还好老天留一命不是。
笑着笑着,就想起了被整的家破人亡的前人贩子,还有这些年神秘失踪的手下。
他又开始查,查来查去,总是能和傻子扯上那么一点关系,掐头去尾,深的五爷真传。
五爷忽然感到一丝凉意从后背蔓延,他僵着身体,忽然就想不起来傻子的脸了。
只有乌沉沉的眼睛,还有从来不曾勾起的嘴角。
五爷曾经很讨厌傻子笑,因为太傻,还因为,他不会对他笑。
每每五爷嘲笑他面部僵硬的时候,傻子怎么想呢?
好明显啊!他怎么从来没有留意过呢?没注意,还是不想注意?
对嘛,他们爷孙两才是源头。他吵着要同伴,他爷爷一手包办。
五爷突然不想在查了,他烧了能烧的一切。
熏黑的脸,呛出的眼泪。
五爷坐在只留框架的故居,脑袋放空。
他觉得还是自己想多了,傻子那么简单的人怎么可能这么复杂呢?
他还是觉得,好歹还有数十年情谊在的不是?
好歹,我也是真感情啊!
五爷觉得烟怎么忽然就变大了呢?呛得他眼泪直流。
所以,傻子,你骗了我这么久吗!
到底谁才是傻子呢?
7
一周之后,五爷锒铛入狱。
罪名,反正随便扯一条,都是十几年上下,一堆就是妥妥的无期。
五爷瞅了半天,也没看见傻子。倒是又加了一条藐视法庭罪。
不过有加没加都是无期,五爷索性模拟了半天傻子,僵着脸发呆。
一件二件七八件,果然还是傻子会记账,内容之详尽,线索之丰富。简直是卧底界的楷模。
五爷犟了一周,还是输给了现实。
也终是吹熄了五爷心中最后的油盏灯,那晃晃悠悠的小火苗逸散出些许火星,飘飘摇摇的洒在薄弱的心之上,细细密密的灼着,便慢慢的失去了最后的温度。
五爷站起身,步伐稳健,背影挺直,再也没什么无措,没什么彷徨。
身后光明的大门永远合上了,惨白的日照灯刺进五爷的眼睛。
模糊之中,五爷看见有的人站到了自己身后。
五爷静下了心,他觉得这回,傻子真是聪明的很。也不讨喜的很。
那傻子又跟了一步,磨磨蹭蹭的说了一句。
“我,记得。”
——END