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架空】铁马风歌(20)

二十、外传——雁字回时

荆徐两国边界,此处是土地肥沃的三江平原,环境温润怡人,历来是平民百姓开垦种田的理想场所。芒种之际,正值家家户户下地播种之时,农民的孩子薄衣赤脚穿梭于农田间,欢笑声萦绕其中,久久不散。

日出而作日落而息,农民们似乎祖祖辈辈都过着这样简单而又单调的日子,从来不需要担心外人的打扰。偶有外人经过,指个路,借个宿也属正常,朴实如他们,从来没有想过在赶路人身上讨得好处一二。就像老林家,前些日子接待了一对赶路的小夫妻,虽说那对小夫妻千恩万谢,要报答老林,结果还是被老林拒绝了。

晚饭后,一家人收拾收拾便早早地睡了,唯独老林家才四五岁的小女儿翻来覆去睡不着觉。她白天随着二哥一起去送那对借宿的叔叔阿姨,临走之时,那阿姨悄悄把一串手链送给了她,百般无奈她也只好收下,生于农家长于农家的她从来没见过这么漂亮的手链,怕父母责怪,她便独自一个人把那手链藏了起来。如今夜深人静之际,她却愈发想看看那串漂亮的手链了。

蹑手蹑脚地溜出了屋,她爬到了不远处的小土包,借着月光,隐约认出了埋手链的地方,用力刨了几下,果然就看到手链的线头露了出来。她环顾四周,鬼使神差般地把手链带在了手腕上,月色映衬下,手链上的珠子透着绿幽幽的暗光,看着荡在手臂上的绳子,她想,“唉,这么漂亮的手链,可惜我还小,现在戴不了。”

把东西放回原处,正欲从土堆后面起身,却见远处驰道上星星点点的火光忽隐忽暗,就像一把出鞘剑直指这座小村庄。也许是出自孩童一种特有的直觉,她心中升起一股不祥之感,笨拙如她,小心翼翼地躲在了土堆后面,探出小半个脑袋观望着村中的一切。

土堆虽然不远,隐蔽性却很好。那群人在离村子两三里地的地方停下了脚步,随后灭了绝大多数火把,齐齐下马,抽出腰间佩刀,穿过农田,向村子快速靠近。月光映衬下,刀刃更是显得冰冷。一路上众人鸦雀无声,进了村,只见几个人手持兵刃在扣上的门缝里捅着什么,不一会儿门就开了,一干人等悄无声息进了一众民居,见到自己家中也被人闯入,小女孩不由地感到一阵凉意从背后袭来。年幼如她,虽不明白发生了什么,却也知道大难临头。

片刻之间,村中一干老少被人五花大绑的押在一个头领模样的人面前,一个穿着盔甲的人倒持手中佩剑,正向那头领说着什么。

此时躲在土堆后面的小女孩见到自己的家人也在其中,已经惊慌失措了,她尽力想弄明白发生了什么,虽然隔得不远,但自己心绪一乱,隐隐约约只听到这群人的只言片语。

“目标未找到……应该……离开”

“……人呢”

“老汉……他们往南……去……”

“……不要留一个活口……”

“不要,不——啊——”

“呲——”伴随着兵刃刺进血肉之躯的声音,一个个手无缚鸡之力的村民被人如同宰小鸡一般杀死。鲜血溅出,煞是醒目,一个个曾经熟悉的生命化作兵刃上的滴滴血迹,一个平静祥和与世无争的村庄在顷刻之间已成了一座死村。女孩瞪大了眼睛看着这一切,她还来不及反应,依旧躲在土堆后面,拼劲全力屏住呼吸。

“不能让这些坏人发现我”

“一定……一定不能让这些坏人发现我”。

这时她脑海中反复回荡的只有这句话。但恐惧与悲伤却如排山倒海般涌来,此种情景之下,纵使能极强自制的大人也无法忍住,更何况才四五岁的她。她伸出自己的手臂,一口狠狠咬住,把自己的哭泣声硬是咽到肚里,不多会儿手臂已被她咬到鲜血渗出。但手上的这点痛比起宛若刀绞的心,简直不值一提,那稚嫩脸庞此时已是布满眼泪。


那队人马在屠村之后,放火烧了整个村子,便策马离开了。女孩望着火光冲天的村子,与家人和邻居相处的一幕幕闪回在眼前。

也许这是一个梦,一个恶梦,她希望自己醒来之后,还在温暖的家中,有父母和兄弟姊妹的陪伴。就这样她蜷缩在土堆边,泪眼朦胧,望着眼前这一切,拼命地催促这自己快点醒来,直到东方逐渐露出鱼肚白,新的一天又开始了。朝阳初升,夜色渐退,一早的晨曦似乎特别的红,让她不禁想到死去族人身上溅出的鲜血。

此时,村中大火已然烧尽,原本美好安宁的小村庄已被烧成白地一片。她走下山坡,此时村中到处都是焦黑和恶臭,村民烧焦的尸首,无法辨认,走在其中,她却不知道恐惧,也没想过屠村的人或许还没走远,或许还会折返回来。心中茫茫然一片,她找到自己家的位置,摸索到自己的床,心中仿佛被挖去一块,生疼生疼的,只觉眼前一黑,倒了下去。


也不知过了多久,女孩迷迷糊糊间醒了,却发现自己睡的地方正在起伏挪动,吓得她一个激灵跳了起来,险些摔下了马。还好有人一直抱着她,抱着她的人,轻轻拍着她的后背,安慰道,“小妹,不怕,有阿兄保护你。”女孩这才发现自己正在马背上,她抬头蓦然地看着抱着自己的大哥哥,却没有放下丝毫的戒备。

那哥哥看着她一脸茫然又十分戒备的样子,温润一笑,“小妹吓坏了。我在那个烧焦的村子里发现你的。”看小女孩不说话,那哥哥问道,“你爹娘呢?”

“没了。”说道爹娘,女孩原本咽下去的眼泪又涌了上来,她紧紧抓住大哥哥的衣襟,咬住自己的下唇,硬是憋住自己的眼泪。

“家呢?”

“没了。”眼泪还是不争气地落了下来,止也止不住。她靠在大哥哥的怀中,越哭越凶。

“好了,不哭不哭。”说话间,大哥哥还在不止地轻拍她的后背。


小女孩虽然一直沉浸在那一夜的恐惧之中,但这一路上有一个能够照顾她的大哥哥。由于父母一直没有给她起什么正式的名字。这位大哥哥就一直管她叫小妹。她并不了解大哥哥是干什么的,但这一路上都有一群虎背熊腰的哥哥们跟着,看上去很厉害的样子。

到了一个城里的客栈,哥哥雇了客栈女仆为她梳洗,换了一身干净衣服。穿上新衣服的她,怯生生地挪动着脚步,生怕磨坏了这么新的鞋子,蹭坏了衣服。她可从来没穿过这么好看的衣服。

“哥哥。”她轻轻唤了一声。

那哥哥转过身子,看到她,脸上不由自主的展开灿烂的笑容。走了过去,把她抱了起来。“嗯,我的小妹还是挺好看的。来,阿兄带你去街上转转。”

“公子,在外注意安全。”一旁的人低声提醒道。

“没事。你们退下吧。”哥哥挥了挥手,抱着她下楼去了。


小妹也不清楚这是哪里,不过看到这繁华的街道,一直阴霾的心情也逐渐云开雾散了。看着来来往往的行人还有路边的小贩叫卖着各式各样的物品,让小妹无不感到新奇。她挣脱出哥哥的怀中,也不怕生,在各式各样的小摊前逗留,看着一些精巧的小物什,摆弄起来,爱不释手,哥哥蹲在她的身旁,“喜欢么?阿兄买给你好不好?”

她看了哥哥一眼,摇摇头,说:“爹娘说不能随便拿人家的东西。”可是她的小手没有放开那些东西的意思。

“不是人家的东西,而且是兄长买来送给小妹的,不是你拿的。”说着他便伸手拿钱。

“公子对自家姊妹可真好啊。”摊主称赞道。

这时,一队快马飞驰而来,小妹瞥见那群人的阵势,惊恐万分,“哇——”的一声抱住了哥哥的大腿。似乎感觉到腿边小妹瘦弱的身躯正在瑟瑟发抖,哥哥把她抱了起来,“怎么了?”

“坏人、坏人。”小妹一个劲儿地摇头,嘴里就是重复这两个字。

望着绝尘远去的徐国禁军,哥哥若有所思。


自从那天在路上遇到徐国禁军之后,小妹似乎又回到哥哥刚救回她的样子,整天闷不作声,脸上再也看不到了笑容。哥哥似乎明白其中的缘由,并没有进一步询问小妹背后的原因。

一行人一路北行,路过一些集市的时候,妹妹常常会被街边各种新奇的小玩意儿吸引,哥哥看到后就会向手下使个眼色,不多会儿这东西就会变成妹妹手中的玩具。回到寄住逆旅,大哥哥还会亲自指导妹妹一些礼仪,向她讲述一路上各国的风土人情。

临近代国地界,一天夜里,刚哄完小妹睡下的哥哥散步走到旅舍的院内,此时手下一位护卫模样的迎上前来。

“公子——”那人道,“眼见就要回到代国了,公子还想把这个小女孩带回去吗?”

“阿治”公子回道,“你一定很奇怪我为什么要一路上带着这个小女孩?”

“属下不敢。”

公子微微一笑,“你兄长在永城还好?”

“兄长一切安好”阿治有些莫名。

“母亲在我很小的时候就去世,从小到大,也就你们兄弟相伴,真的有血缘关系的弟弟却……”公子顿了顿,有些凄然的苦笑,“最是无情君侯家。有时候我真的很羡慕你们兄弟俩。我还真是孤家寡人一个。”

“公子这次回去就要定亲,将来还要大婚,这孩子难道公子带回去?”

“小妹我自有安排。”公子拍了拍阿治的肩膀,说道“现在有件事需要你这里去了解一下,上次在城中看到小妹的反应,屠村的应该是徐国禁军,但荆徐两国边境一座小小的村庄为何会遭到灭村,而且动手的还是徐国禁军。这个实在让我觉得太不寻常了。”

“属下明白。”

“窸窣——”两人立马发现后面角落有一丝响动,阿治反应敏捷,一个伸手便把藏身廊柱后面的人揪了出来。

“啊——”只见小妹伸手捂住自己的嘴巴,眼神中却止不住的惊恐。公子让阿治把她放下后,便示意他退下。

“这么晚你怎么不睡跑这里来?”公子蹲下身子平视小妹,问道。小妹却只是看着他,没有说话。“告诉阿兄你躲在哪里有多久了?”

她张了张嘴,却没有出声,犹豫片刻才怯懦问了一句,“哥哥,你不会杀了我吧?”


出乎小妹意料,问出那句话后,哥哥只是笑了笑,把她抱了起来,向屋内走去“来,阿兄给你讲些故事,这次你要好好听,把他们记住。”

“是哥哥自己的故事吗?”小妹歪着脑袋看着他。

“对,小妹真聪明,对,哥哥家里的事,”哥哥轻轻捏了捏小妹的鼻子,小妹被逗得咯咯直笑,“我的小妹怎么能不知道哥哥家里的事呢,对吧?”


次日,一行人出发,进入代国地界便一路沿着代国西隅北上,翻过田岭,便来到代国西边最大的一座城池石城。

小妹与一行人相处数日,对众人也逐渐熟悉起来。一日,她正在哥哥指导下拿着一柄木剑和一个护卫比划着。数日不见的阿治走了进来,哥哥示意那个护卫退下,留着小妹一人在院里玩耍,自己则在一旁和阿治商量着什么。

“……果然不出所料,此中真有玄机,看来徐王如此强硬一人竟会遇到如此尴尬之事。”公子微微一笑,“阿治,你先回国都做些打点,我需要去一趟黑玉庄。”

“黑玉剑客对各国态度暧昧不明,似友似敌,末将愿护送公子前往。”

“黑玉那边,我自有主意,你不必担忧”,公子笑道,“倒是国都那边,没有你替我坐镇,我担心又会有什么事。”

阿治略微迟疑,答道“末将遵命。”

示意阿治退下后,公子向正在用木剑戳院中花草的小妹拍拍手道,“小妹,别玩了,到阿兄这里来,我们要去一个好玩的地方。”


越过代北天险飞雪关,大约两三日路程便到了天下闻名的黑玉庄。

郁郁群山之间,零散的马蹄声此起彼伏,倒也不算急促。三骑人马“哒哒哒——”从山林间闪出。中间一骑之上,一名看上去十二三岁模样的少年怀中抱着一个眉清目秀的女孩走在其中。

山原层层拨开,一座与山林齐高的石质大门屹立于众人面前。浑然天成的石质城门,一扇青铜大门镶嵌其中,门上的猛兽图腾想来便是他们黑玉剑客的标志。城门坚固,上方还有数个整齐的木质小窗口,窗口狭小不能通人,但弓箭手利用这些窗口抵御不速之客确是绰绰有余。

“止步。此处乃黑玉剑客领地,闲人勿入。”远远望见大门上方的瞭望台中,伸出四支弩箭,箭头锃亮,冰冷的金属光泽透出主人对于外人强烈的不信任。

“我们受人所托,向黑玉首领带一句口信。烦请通报。”一个随从模样的人上前朗声答道。

“口说无凭。”

那随从从怀中掏出一样黑色物什,看似随意的甩手一扔,那物竟稳稳地飞入问话者手中。看清手中之物后,问话者脸色微微一变,向旁低语几句,想门口三人恭敬作揖道,“各位稍等片刻,我这就开门。”

“嗯?”少年怀中的小妹此时悠悠转转地醒了,肉嘟嘟的小手揉了揉迷糊的眼睛,“哥哥,我们这是在哪儿啊?”

“小丫头,到了地方你就醒了,醒的真是时候啊。”少年捏了捏小妹的鼻子,语气中却多是玩笑之意。小妹调皮地吐了吐舌头,左右环顾,眼中尽是惊奇。

此时一行人已过了那个犹如巨山一般的大门,驱马缓步来到庄内。却不想庄内居然别有洞天,走过一座座整齐的石屋,那石屋规格大同小异,每个屋前都有自己的一小片土地,有的开辟作为农田耕地,有的则挖了个鱼塘养鱼。令他们诧异的是,除了一般吃穿以外,这里最多的就是打铁铺兵器铺。几经询问之后,一行人在一间平平无奇的石屋前驻足。

“小妹,兄长有些事,你一个人在这里等一下好不好?”

“嗯。”小妹手里捧着哥哥送她的木剑,认真点了点头,望着他向一座石屋中走去。


小妹正觉无聊,手持木剑四处胡乱挥舞。

“你是何人?我为何没有见过你。”

一个清脆的童声在她耳边响起,语气中不乏透着严肃。小妹抬头一看,那人逆光而站,年岁看上去比她还小个几岁,虽然做一副男孩打扮,头发用发带盘作一髻,黑白分明的眼睛炯炯有神,长长的睫毛使这张童稚的脸庞显得更为秀丽。

“我只是在等我哥哥。我哥哥进了这间屋子。”小妹伸手一指。

那女孩愣了愣神,转过身来,说道:“看你还比我大个几岁,怎么舞剑舞得如此不成样子。”

“我没有学过。”小妹很坦诚。

“怪不得,”那女孩走下台阶,这才发现这个女孩比她还矮半个头,“来,我教你握剑。”说罢,一只细嫩的小手便牵住了小妹的手,小手虽小,却有板有眼的如同师傅般努力把住她的大手,“如此这般握剑,如同握杆一样。”

金色阳光之下,两个人也如同粘上金粉一般,出剑,回劈,倒手,直刺。隐隐中小妹闻到女孩身上淡淡的甜香,原本对陌生人的抗拒正在一点一点融化。

“呼——累死我了。”两人收剑停下后,那女孩抹了抹额头上若隐若现的汗渍,脸上洋溢着灿烂的笑容。“怎么样,我这个师傅还不错吧。”

“你很好。”

“每次都是师傅和师兄们教我,我也可以教别人的嘛。”女孩一脸自豪。


“小妹,”此时少年从屋中走出,身边还跟着一个白发老者,出门便招呼小妹过去。

“你等的人来了?”女孩看了她一眼,眼神有点落寞,“这么快你又要走了?”

小妹不知作何回答,低下头默默的走了过去。

“先生,这便是方才我与你提起的女孩,小林。”少年介绍道。老者捋着胡须,打量一遍女孩,微微点头。

少年见老者点头,心中一喜,蹲下身子对小妹又说道:“小妹,兄长还有很多事要办,不能好好照顾你,就把你留在这里,白先生和他的弟子们会交给你很多本事。当你学成本事,再回到兄长身边,好吗?”

听到哥哥要把她留在这里,她心中一闷,轻轻的点头,脸上的神情却很是没落,小手拉着哥哥的衣角,“哥哥还会来看我吗?要是我学不好,是不是再也见不到哥哥了?”

少年捏了捏她的鼻子,“傻妹妹,兄长有空一定会来的。小妹很聪明的,怎么会学不好,学好本事,妹妹可以保护很多人呢,到时候兄长说不定也需要你来保护,对不对啊?”

“嗯,”小妹点了点头,少年迟疑了一下,把她抱在怀中,轻轻搂着小脑袋,哄了很久才将小妹放下。


“先生,我这便离开了,小妹之事,还请先生多多费心。”少年拱手抱拳,随即翻身上马,便和两名随从离开了黑玉庄。

望着哥哥远去的背影,小林心中不由得阵阵难受,右手抹了抹泪水,这时,一只同样大小的手握住了她的左手。小林转身看到这只手的主人竟是方才教她练剑的女孩。那女孩温暖一笑,消散了不少她心中阴霾,“你好,我是玄云,你就叫我小云吧。”

“云儿,这位是小林,你的师兄们都忙着,你就带她熟悉一下黑玉庄吧。”老者不紧不慢的说道。

“是,师父。”玄云像个小大人一般拱手遵命,待师父进屋后,她这才牵起小林的手,“欢迎来到黑玉庄。”


进入黑玉庄之后,小云就自诩为小林的师父,带着她进进出出,用自己尚不成熟的剑招指导着好不容易得来的小徒弟。

一日两人正拿着木剑在比划着。

“左边,”

“右边,”

“左下,”

“小林,小心”伴随着小云口头的提醒,木剑碰撞的“哒哒”声此起彼伏,小林满头是汗的紧张应付着。

“小林,”两人正在专心比剑,谁也没有注意到一旁白先生已经站在一边很久了。听到有人唤她,小林适时转过来看,却不想小云没有注意,一剑狠狠劈在她手臂上,小林手臂立时巨疼,木剑瞬间也脱了手。

“啊,我不是故意的。”小云也吓了一跳,这才看到一旁的师父,向小林吐了吐舌头,转身作揖道“徒儿见过师父。”

白老先生对这个小徒弟分外宠爱,一脸无奈的摇了摇头,招呼小林过去。小林捡起了自己的剑,走了过去。

“林儿,进庄这几日过的如何呀?”

“感谢首领和黑玉众位师兄弟对林儿的照顾。”小林却不像小云,近日的颠沛流离,倒也让她成长不少。

白先生捋了捋胡须,微微一笑道,“你这孩子有模有样,看上去倒也机灵,可惜我不能收你为徒。”他微微有些叹气,“受人所托,我也定当尽力。黑玉庄内武艺之学,百家之术,你可自行去学,如有不懂,也可自行请教他人。但别人会不会教你,我却无法保证。你虽非黑玉门人,但如若尽力,今后实力也与我徒儿无二。”

“多谢首领。”小林听后,立刻振奋,向着白老先生行了一个大礼。

“不必如此谢我,你应当感谢你那位兄长,让你得此机缘。”首领摆摆手,正欲向自己石屋走去。

“老先生,”小林眼珠一转,“林儿此时正好有一处不明,先生是否可以指教?”

“小丫头倒也鬼精灵的,方才见你被云儿打个落花流水,现在便来偷师?”老先生轻轻挑起她手中的木剑,“我可只示范一遍,小丫头看好了。”

抚手起剑,那些笨拙的剑招在先生手中,犹如添了飞翼一般,在空中变化迭出。小林目不转睛的盯着剑招和脚步,拼尽全力去记,但毕竟还是孩子,总共却只了七八成步伐和三四成剑招。白先生舞完最后一剑,云剑收势,轻轻一推,将剑推还到小林,小林伸手去接,却发现那剑稳稳的躺在自己手中,毫无额外的力道,暗暗赞了一声好功力。

白先生却不做他话,转身便进了自己的屋中。

小林也知道自己毕竟与黑玉门人有异,但见白先生不肯细心指点,还是不由心情低落。她默默往回走,却发现原先练剑的地方,小云正捧着自己的木剑呆坐在那里,见到小林回来,她眼睛一亮,见小林捂了捂自己受伤的手臂,眼神又暗了下来,心有歉意,“小林,你的手怎么样了,方才我不是故意。”

见小云一脸歉意,小林笑了笑,“无碍。”

小云倒也不由分说,卷起她的衣袖,只见又白又细的手臂上有一大块青紫,心中一惊,“哎呀,这怕是伤了筋骨,快回去。我来给你上药。”说着便拦起她的腰,往两人同住的小屋走去。

在小云小心翼翼的搀扶下,小林在自己的榻边坐下,小林却翻箱倒柜了起来,废了好大功夫才从自己的“百宝箱”寻得一个小瓶。“我有几次练武受了伤,师父便让师兄们给我送来这个,涂在伤口上可有效了。”

“你的师父师兄对你可真好。”小林低头看着小云认真为自己涂抹伤药,应了一句。

“也许我是这里最小的一个弟子,还是个女孩子。”小云继续认真涂药,随口说道,“可惜他们都是男孩子,太照顾我了,连练武都不带我,怕我受伤。无聊死了。我哪有那么没用。我也能当人师父,也能照顾人呢。”

“是啊,这个只有我看得到,你是个好老师,还挺会照顾人呢。”小林想到第一次见到她时的模样,不由地笑道。

“是啊,有你在这里我也不无聊了。”小云一脸高兴,“好了,药上完了。”

“对了,玄云师父,我今天看到一套剑法,不知道是否可以指点一二。”

“你疯啦,才上完药又要舞剑。”小云学起师兄们教训她的模样,把正想起身的小林按回榻上,“你呢,今天就好好休息,我先出去一下,待会把晚膳带给你。我们今儿个偷个懒,早些休息。嘿嘿。”

“那剑法——”

“——你真是个疯子,听话,等你身体好了,本少侠慢慢和你探讨剑法。”小云捏了捏小林的脸,转身出去,临出门,看到躺在墙角仍靠在一起的两柄木剑,一并抱走,还狡黠警告道,“好好休息,你的剑,我暂时没收啦。”

小林微笑地看着小云走了出去。虽然寄人篱下的日子并不好过,但有这样一个朋友,总能在她心中留下丝丝暖意。


黑玉庄的日子倒也简单,四五年一眨眼就过去了。越过错落有致的黑玉群庄,后山平地演武场上,两个少年正在比剑。

“当当当——”电光火石之间,身着黑白麻布衣服的两人已交手数招。

“当——当——”又是数招过后,两人齐齐停下手中攻势,一并收剑。

这时才能看清两人相貌,看上去都是十一二岁的模样,这两人倒不似其他黑玉学徒一般黑瘦粗犷,精致的相貌,反而显得有些秀气。

收剑回鞘,那个长得略高瘦的比剑者默默走向一边,而一众围观的黑玉学徒则拥到那较为矮小的比剑者身边。

“云儿,你刚才那剑使得真好……”

“小云姐姐,快教我快教我,你比我大不了多少,功夫却高出好多……”

“小云师妹……”

赞美声此起彼伏,小云一脸笑容地面对师兄弟们的各种恭维。小林抱着剑,冷冷看着这一切,不多时,她一跃上了自己的马,看似无意的回望着还在众人簇拥之中的小云,两人不经意的眼神交流,却非常有默契地理解了相互之间的意思。小林没有多说一句话,便驱马急去了。

与众人寒暄之后,小云也默默找来自己的马,她知道哪里可以找到小林,二话不说就向后山赶去。

穿过层层树林和青茫茫大片草地,只见临近悬崖边上有一个模糊的身影,小云驱马上前,远远望见悬崖边上坐着的正是小林,她的马儿早就不知道跑到哪里去了。玄云翻身下马,一言不发,稳步踩着岩石和泛得有些枯黄的杂草来到她的身边。小林下意识耸了耸肩,手已放在佩剑剑柄之上,回首看见来人,手又放回了原处。

“其实你方才打得更好。”玄云与其并肩坐在悬崖边上,两人齐齐望着山下层层叠叠郁郁葱葱的丘陵山川。

“多谢称赞。”小林默默地回了一句,说话间没有看向她。

“下月我就要出庄去执行第一次任务了,说来奇怪,我不担心任务,反倒担心你。”

小林扑哧一笑,“为何?因为这里除了你之外,无人理睬我。”

“哎,尽管我已经努力劝说了,但他们似乎很难容纳你,总将你看作外人。”

“也许因为我本就不属于这里。”小林又望着远处连绵的群山,亦有所指的样子。

“你会离开么?”玄云似乎听懂些什么,“跟着送你来这里的兄长离开。”

“不知道。”

玄云抓了抓小林的手道,“至少等我这次任务回来。”

“好。”


一月时间眨眼便到,但凡年满十一二岁的黑玉学徒都要开始参加任务,第一次任务尤为受人重视,初战告捷,便有望在黑玉庄中谋得高职,本人也会受到同门的敬重。玄云这一月之内更是奋发努力,小林天天都陪着她练习武艺,有一次较量时,小林更是失手将玄云的佩剑剑鞘直接打入深谷,虽然每天都练得腰酸腿疼,随着初战日子临近,玄云倒是越来越兴奋。

出行那日,天空蔚蓝,期间朵朵白云点缀其中,青铜异兽守卫着的黑玉庄大门内侧,数十个十一二岁模样的黑玉学徒聚集于此,不少庄内年长的黑玉剑客都来为他们送行。

 “哒哒哒——”一阵马蹄声由远及近,不少人闻声望去,只见又是一位黑衣黑服的少年学徒,想来也是来送别同伴,便也没有在意什么,而临行的玄云却认出来者正是小林。

小林取下马背上一个小包裹,“前些日子将你的剑鞘打下山,现在还你一副剑鞘。愿你这柄利剑早日回鞘。”

多年之后,当这副剑鞘再次回到自己手中时,她依旧记得那年送别玄云出庄的上午,照耀着的灿烂阳光。但阳光下那张稚嫩而又充满朝气的脸庞,如今却已不再。


目送玄云离开之后,小林独自一人驱马缓缓走过庄中主道,一旁其他送行的人们还在议论纷纷。

“今日看到好些黑玉学徒出庄初战,羡慕这些师兄们。”

“岂止师兄啊,还有不少师姐呢。”

“那是那是,师姐们可是英姿飒爽。”

“再过个半年,我也能出庄初战呢,到时候一定不比他们差。”

“你们这群孩子啊,真不知道外面的艰险。”

“师兄,快跟我们说说。”

……

小林侧目看了一眼那群正在热情讨论的师兄弟,不过对方似乎没有在意她的好奇目光,此时已至道口,那群人越走越远,讨论声也渐不可闻了。

调转马头,她向着庄内一座石屋而去,到了门前,跃身下马,只见大门虚掩,脚步并未停歇的她,推门而入。

“小林啊,”屋内的老人看到来者,捋了捋白胡须,放下手中书简,“送走玄云了?”

“是的。白先生让我今日送完人就前来,有何吩咐?”小林恭敬行礼,随后便开门见山。

“想来玄云一走,你又没有别的练武伙伴,既然闲着,不如陪老朽下一盘棋,如何?”

小林皱了皱眉,虽说少了练武伙伴,但按她的习惯,像平时那样,随意在庄中游荡,看几场黑玉剑客们的较量,凭着多年练就的记忆力,还能学到不少新鲜招式。不过白先生如此一问,必有他意,想到此处,小林点了点头,“在下棋艺不佳,还请白先生多多指点。”

小林执黑先行,落子三三,白先生微笑点头道,“你可知为何我不将你收入黑玉剑客?”

“在下自知无此福缘,能够在此学艺三四年,已是知足。”

“福兮祸伏,祸兮福倚。凡事均无绝对,福祸两者原就此消彼长。”白先生摇了摇头,说话间早已将棋局铺陈开来。

“小林愚钝,先生话语似乎另有所指。”

听到此话,一直低头凝视棋局的白先生突然抬起了头,眼中微亮,嘴角笑意微露,“小小年纪,还挺敏锐的。你居然为那人所救,看来还真是冥冥之中自有祸福。”

“那人?”小林问道,“先生是指我兄长?”自从六岁那年家中突生变故,少年救起她后,将她送至黑玉庄,小林就很少看到他,但两人时常会有些书信来往,这位兄长也算得上是除了玄云之外,小林的另一位亦师亦友的人物吧。

白先生点了点头,手下棋子已经完成棋盘边角的开拓,逐渐转向腹地。“你和他时常有书信来往?”

其实这是明知故问,小林每次写书信,都是通过黑玉庄的信鸽传递,身为黑玉首领的白先生不可能不知晓。

见小林点了点头,白先生继续道,“你如今在我这里学得大部分是武艺,”说话间,小林棋盘上又被蚕食大片,“但你要知晓,这乱世,光靠武艺是无法生存的。”

“我也想学其他技艺,可黑玉众师兄们也不肯传授,”小林撇了撇嘴,很是无奈,“说来冒犯,我也曾想去藏书屋中自己学习,但每每为看守师兄赶了出来。”

就因此事,她还曾在信中向大哥抱怨。

白先生哈哈大笑,毫不在意的样子,“无妨,今后你可以去藏书屋中自己翻阅书简,尽情学习,没有人会拦着你。”说罢,白先生落下收官最后一子道,“棋下完喽,看来你手中已无后招。”

送小林出门之前,白先生拍了拍她稚嫩的肩膀道,“以后若碰到受到阻拦一事,不必舍近求远,大可直接向我说明。正如你当初来我这里时,我像你说道的‘黑玉庄都向你开放,能学多少全凭你自己的本事’。”


一日,小林仍在书屋埋头苦读,“小林——”她抬头一看,窗外正是一个黑玉剑客的小师弟在唤她。

“何事?”

“首领让你去大同居一趟。”

怀揣着一肚子疑窦,小林推开了黑玉庄的核心——大同居的大门。一进门便望见白先生跪坐在主坐上,右旁居首的客座上跪坐一个淡黄衣衫的年轻男子,那人听得进门声,转首望向她,小林也仔细打量着对方,终于在眉宇之间认出他正是数年前送自己来此处的少年。脸上不由露出久违的笑意。“兄长,许久不见。”


离开黑玉庄的那天,正值暴风骤雨,自个儿骑在马背上紧跟兄长的小林,回首望了望被雨水雾气笼罩,越来越小的黑玉庄大门,心中暗叹,到底还是食言了。

这初夏的雨水,来得快去得也快,当他们一行进入郑国边城后,地上的积水也已经干了一大片了。热浪逐渐从地面升起,人的衣衫上也逐渐被汗渍浸透了。

“卒长,你瞧这郑国边城看上去还挺富足的嘛。”

“你少废话,这里是郑国。”

“卒长,咱们今日住哪儿?”

“城西南有家不错的客栈……”

一旁两个彪形大汉操着外乡口音絮絮叨叨,引得小林不由地多看两眼。


这一看,小林突然感觉两人服饰眼熟,转而望向两人手中武器,这才恍然大悟。而在她凝视那两人消失的方向,自己却已跟着兄长来到了城中一家逆旅落脚。


夜已深,小城西南角的另一间客栈里,客人早已歇息,除了大堂值夜的亮了一盏灯,四周皆寂静无人,老板在里屋核算着一天的账目,翻来覆去算了几遍无误后,他便提着油灯向卧房走去。

“窸窣——”

老板擦了擦有些犯花的老眼,看到窗上映出在风中微微摇曳的树影,“是风啊。”他自嘲般笑了笑,收拾片刻后便吹灭了油灯,也进入了梦乡。

屋外的小林,屏息凝神一动不动坐着等了近半盏茶的功夫,确认四周已是寂静一片,连值夜的人都传出微微鼾声,这才睁开了眼。

一手扶着墙角,飞身而上,右手抓住楼上窗沿,她微微向里屋望了望,借着月光看清屋内之人并非自己要找之人,左手向一旁伸去,两脚脚尖轻触屋檐,飞速向一旁跃去。查看三两间客房后,终于让她看到了寻找已久的目标,红衣黑边,窄袖上绣有猛虎边饰,一旁再配以劲弩长剑,当初正是穿此衣物之人在朦胧月色下,屠杀了她的家人和全村,一把火将她的家乡烧得只剩黑炭焦土。

趴在窗沿的她,死死凝视着床上那个年轻的士兵,不由把指甲深深嵌入了木质窗沿之中,心中早已狂跳不已。她深吸一口气,娴熟地跃窗而入,早已用粗布包裹了好几层的鞋子静静踩在地上,没有发出一丝声响。站在床边,她凝视那张稚嫩的脸庞,暗想,我该如何动手,他会不会马上醒来,他的声响会不会吵到别的住客,我的逃走方案是否会成功……

狂热跳动的心促使她拿出早已准备好的利刃,走上前去,快速用刀片划过了那人的喉咙,只见那汩汩热血从刀口涌出,睡梦中的人下意识挣扎着,却还没来得及睁大眼睛看清来者,就又不甘心地断了气。小林静静看着那血泛得床上到处都是,又如同小溪一般流淌到地板上,她原本狂跳的心,反而随着屋内血腥味的弥漫而逐渐平静下来,确认对方已无生息了,她默默将利刃收回腰间,反手一个跃身,消失在黑夜之中。


惨白朦胧的月色如同方才被放干了血的死人面孔一般毫无生气,小林快步走在路上,穿过小城,终于看到暂住逆旅暗淡光亮,黑夜之中,逆旅孤零零地站在那里,一旁树影摇曳,大堂值夜的一盏油灯灯光微微亮着,恍惚之间,让她感觉像是回到了方才潜入的那座逆旅一般。

一手抓住一楼窗沿,一跃便飞身攀上楼上,小林翻身回到屋内,此时她的心早已平静下来,镇定地摸回自己的卧房。

“——你把那个士兵给杀了?”背后传来一句冷冷的问话,吓得她心中一停,随即又开始狂跳,手也开始摸向自己的佩剑。

“不用取剑,是我。”只见桌上的油灯被点亮,借着昏暗的光线,小林才看清说话之人是自己的兄长。

“不想说说么?”大哥端坐堂中,看着她并未松开剑的手,微微皱了皱眉。

“无话可说,要杀要剐悉听尊便。”

“我何时说过要杀你剐你?”兄长忍不住一笑。

“那你想说什么?”小林握剑的手还是没有松开。

“为何要杀他?”

小林抿了抿嘴,不愿开口。

“他们去哪里了?……向南……不要留一个活口……”

脑中举起屠刀之人和方才死掉之人是同样的衣着,多年前深夜中的对话,反反复复不停在她脑中回荡,她摇了摇头,似乎想把那声音摇出脑海,刚才那个问题,她是真不知道如何回答。

“不知道?”兄长轻哼一声,“好,那你知道你杀的是何人?”

小林木然看着兄长,“士兵。”

“若不是我刚才说士兵,你或许连他是士兵都不知晓。黑玉剑客就是这么教你的?”兄长平静地看着她,叹了口气,“来,你坐下,黑玉剑客教你的剑术武艺都不错,但你要会用。兄长先教你两件事,首先,剑客首先要学会抑制自己的杀意,其次,若非情势所逼,万不可乱动杀机。”

“为何?”小林一脸茫然,看着兄长,“剑客不就是学会杀人么?”

“兵器皆凶器,伤人亦伤己。”


出乎小林的意料,兄长并未对她多作责怪,一行人离开郑国后,穿过飞雪关,沿着代北主道南下,一周左右便到达了代国国都平城。

初入平城,兄长将她安置于城东南一间府内,就离开了。数日不见兄长,虽有一位名为“兰儿”的侍女照顾她的起居,但平时小林还是常常会甩开侍女,独自一人在平城城内四处逛逛,颇为自在。

一日回府后,府上仆从来传话,公子正在偏厢等着见她。

“兄长找我有事?”行完礼后,小林便开口问道。

兄长看了她一眼,“识字吗?”

小林点了点头。

“有一事要交托于你。先看看这个。”说话间,他便从袖中拿出一张丝绢。

接过递来的丝绢,小林看了一遍上头的文字后,就把丝绢归还兄长。只见他默不作声地将有文字的丝绢烧成灰烬,把案上一袋红色包裹推至小林面前。

小林接过包裹,拆开一看,才发现是一包钱币和几件换洗衣物。

“独自在外,注意安全。”说话间,兄长拿出一柄佩剑。

小林接过佩剑,微微抽出三寸剑刃端详,刃上泛着幽幽蓝光,多年练剑的她明白,这柄定是出自名匠之手。她将这柄剑配在腰间,拿起包裹,拱手作揖,向自己兄长深鞠一躬,转身便离开了偏厢。

沿着无人的回廊走了几步后,府邸两人多高的围墙就出现在眼前,她右脚轻点地面,一个翻身就出了府邸,府外正是一条寂静无人的狭窄小巷。步履自然的走出小巷,她犹如泥牛入海般走进了平城人来客往的大街小巷之中。

沿着平城大道向南端走去,路过气势恢宏的代舍,一旁三三两两的商铺客栈多了起来,此时正是正午时分,左旁的茶铺伙计正招呼客人进去歇脚,右边的饭馆中又飘来阵阵饭菜香味。

“嘭——客官,您的酒来了,请慢用。”

被这浓郁的香味裹挟着,小林咽了咽口水,左右张望,迟疑一下,转身向左边茶铺走去。

“——咕嘟咕嘟,”如同水牛饮水般喝完了一大碗茶水,小林用衣袖抹了抹头上的汗水,“小哥问个事。我若想从国都去往江城,如何走方便?”

“公子是想去江城?坐车还是骑马?”

“皆可。只是我无车无马,国都也没个熟人,不知何处可借?”

“公子向买车买马,南门旁的车马集市上都有,只是江城在国都东北,公子买了车马需要往东北方向去,大约一日半的功夫便到了。”


与平城最为繁忙的主大道不同,江城行人如织的地方是云江沿岸,贯穿整个城池的河水,是整座城池的行商过客最多的地方,叫卖声此起彼伏,各色商贩都用着各色花样吸引来往客人。

“小哥,这个碗怎么这样小?”

“木质小碗,家中若有孩子,用这个最是方便啦。客官要是想买,我在送一副小筷,正好凑成一套。”牵着马匹漫步其中的小林笑着摆了摆手,又看向另外一遍的商铺。

“大嫂,您这布匹色彩好丰富啊。”

“小兄弟买了布匹是给自己家中小娘子做新衣裳哪?”

一身男装打扮的小林不好意思的挠了挠头,“我在找一种颜色,寻遍了这江城都未曾寻到,也不知道回家如何交差。”

“有样子不,可以来我这里比对比对。”

“有,”小林掏了掏衣袖,拿出一片破布,“这个颜色,衣服原先也是别人送的,不小心将衣服弄坏了,撕下了一个袖子,娘子偏喜欢那衣服,非要重新做一件,这裁缝倒是好寻,布匹倒是少见。”

大嫂接过破布,放在阳光下反复仔细翻看,摇了摇头,“这颜色还真是少见,小哥莫急,我去问问我们当家的。哎,当家的,快过来帮忙看看。”大嫂向铺内喊了一声,须臾之间,一个肥肥胖胖的小老头从里屋几步一喘的跑了出来。

“啥事啊?”

“快看这布料颜色,你可知哪里能买?”

“哦,我看看啊,”小老头眯着眼睛又是一阵翻看,想了想,“应该是城东孟孙家的布料。”

“孟孙家?未曾听过,如何找到他们?”

“沿着云江,向东走,过了城主府左拐,第二个大宅便是。”小老头探出身子,伸手指了指店铺外的路。

“大宅?他们没有店铺么?”

“他们到处送货,我们这里也有他们的货,但这种颜色布料少见,只有上门去买咯。”


此处与云江主道不同,没有了鼎沸的人声和往来的客流,寂静庭院矗立其中,偶有小鸟飞过在屋檐上停留片刻,鸣叫几声,绕着飞了几圈后,便又离开了。从日上三杆到日薄西山,小院就安静的站在那里,院门紧闭,一旁的边门难得开启几次,仆从进出时也低声细语,似乎努力不想打破这片静谧。

太阳渐渐躲到地平线之下,月光接替了为来人指明道路的职责。“吱呀——”院落的木质边门被推开,仆从们弯腰低头自门后走出,不少人手中提着已然点好的灯笼,还有些三三两两扛着竹梯,来到正门和几道边门旁,两人架梯扶梯,另有一人登上梯子,将旁人手中灯笼挂在门延之上,片刻之间,夜色遍笼罩住了院落四周。

待夜色深了之后,一个在一旁滞留许久的黑影突然开始移动,靠近这个院落,黑影左右张望,一等到门口守卫之人视线转向另一边,便飞身贴近墙角,快速翻过围墙,一手抓住墙边沿,双目扫视墙内并无埋伏,便双腿一蹬,飞速滚入墙内的一个阴影之中。

观察片刻,见确实无人,那人这才走出阴影,皎洁的月色洒下,黑衣之下,小林脸上的笑容分外阳光。

院落四周依旧安静无人,主人家的欢声笑语却静静地从沿廊之间流淌出来。一身黑衣的小林靠在廊柱之后,见无人之后,快速走过沿廊,贴身靠近最近的一个屋檐。

屋内传来阵阵琴声,一曲罢了,一旁的小女孩欢快地拍手,一脸仰慕的看着抚琴者,道,“小姐的琴艺真是进步神速,想来明日老师来查验也会大加称赞的。”

“可是我有些调子还是不对,老师一定听得出,不行,我还得再练习练习。”抚琴的垂髫少女一脸不满,伸出双手又弹奏起方才的乐曲。

低头弯腰悄悄走过那间屋子,转过角落,只见一个莲花水池,其四周皆是回廊,东南西北各有一个门,此时回廊另一边,灯笼的微光越来越近,正是一队巡视的仆从向回廊处走来,小林四周张望,三两步之间便躲在了走道上方的悬梁之间,屏息凝神,只见那群仆从提着灯笼走上回廊,又缓缓地走过回廊向院落另一边走去。见那队人走远了,小林又悄悄下了悬梁,向反方向院落更深处走去。

待那队提灯笼的仆从离开后,小林踮起脚尖三步并作两步,几个侧身便离开了围绕荷花池的回廊,向院落更深处走近。拨开那层回廊,一座二层小楼出现在小林眼前,她抬头望了望窗花透出的人影,想来此处便是主人所在,既然找到主楼,这座院落结构想来也容易探明,小林如此暗想,所谓居高临下,亦有此意。

寻思之间,她走向那个主楼,几个翻身后,便上了小楼二层窗台,借着墙角之间的阴影,将自己也隐身其中。

此时有不少灯笼光亮在院落之间游弋,想是与方才路遇的那队仆从一类,而他们之中只要有一人抬头望向小楼,便可以主楼上有人,一旦发出警报,护卫院落的人便可将此处团团围住,小林纵使插翅也逃脱不得。

而此时的小林正抓紧这片刻的时间,借着月光,迅速摸清这个院落的构造。站在高处,身下院落布局一目了然,整个院落四四方方,方才她正是从院落西面潜入,路过的那个卧房应该是这家女儿的居所,之后经过的回廊正处院落中轴线南面,此时身下的小楼则是院落正中央,向东望去隐约也有一间卧房的样子,但房中未曾点灯,想来若非无人便是已经睡了,北面还有一间独立小房,房门紧闭,看着模样不像住人之处,或是这家人家用来作储物之用,这屋之后,便是后院,后院左右两侧,各有一门,越过木门,便是仆人所居和厨房嘈杂之处。越过后院,便是通向大街的北门。

探清这院落的大致布局后,小林飞速跳回地面,按照原路迅速返回,安然离开院落。


连续几天外围观察,小林大体摸清了孟氏宅邸的守备情况,再加上初次探查时画出的宅内图,已经可以为她提供足够的行动信息了。于是,在到达江城的第十日,一身江城染店小厮打扮的小林再次来到那个灯火通明的庭院深宅。

在离孟宅还有两条巷子的僻静角落,小林寻到一个无人处,褪去了身上的衣裳,换上了里面那层孟宅仆从的衣服。她将褪去的衣服藏好,快走几步,转了几个弯,便来到了孟宅的那条街上。

稍等一会儿,送货的一队巡视府邸的仆从自边门进入,小林四顾无人望向这里,便快速赶上前去,混在队伍末尾,顺势一起进了府门。

进门之后,为了不显突兀,她依旧跟着队伍在府中走动,只见这群人正往后院西边的仓库走去,而小林此行的目的地是后院东边的藏书馆,眼见与目标越来越远,她在中庭转弯处寻到一个廊柱和院墙隔出的狭小阴影,她一个箭步便将自己隐身其间。


待那行人走远了,躲在阴影之中的小林,屏息凝神,听得见四周并无走动声,她才从阴影中走出,如同寻常孟宅仆从一般,在小院中慢慢走过。

兜兜转转走过这家大女儿的屋子和孟孙夫妇的卧房,小林缓步走过那个藏书楼时,眼睛故作无意地瞟了瞟藏书楼上锁的大门,又向庭院另外一边走去。

小林就这样看似无意的路过藏书楼三四次,大体把藏书楼前后左右的情况看清了,这个楼看似不起眼,却前前后后都锁得死死的。她若不是之前将宅内情形推演一遍,无论如何都不会想到要找的东西会藏在其中。

又一次走近藏书楼,这次小林却没有装作路过,而是寻思四下无人,躲在一个窗口之下,拿起手中的匕首,将刀刃插入槽缝,轻轻往上一提,内部的窗闩便被撬开了,小林左右张望并未惊动到院中的人,她便轻轻推开小窗,一个翻身便进了屋,见屋中也无人,她又蹑手蹑脚的关上窗,将门闩放回原位,借着最后的一点夕阳,打量着整个藏书楼。


怀揣着从孟宅里探得的消息,小林连夜赶回了自己在江城的落脚处,天色微白,她就牵出停在马厩里的马匹,趁着江城大门初开之时便快马离开了这座江上之城。


“哒哒哒——哒哒哒——”满山青葱,人烟寥寥,急促的马蹄应声传来,一名褐衣少年从山峦平原之间匆匆穿过,城外偶有几个在田间耕作的看到少年,猜想许是哪家的侍从小厮为主人传信,不足为奇,摇了摇头继续自己的劳作,并未在意。

马上的少年却紧握手中缰绳,另一手上的马鞭挥得更狠了,远处已隐约可以望见一座城池的模样,少年心中清楚,平城就在眼前了。

进城后,年轻小厮打扮的小林下了马,过了城门口的盘查后,她单手拽着缰绳,那匹随她一路而来的老棕马倒也温顺,缓步跟着她走在平城街道上。离开数月,平城变化不大,凭着记忆沿着街巷,很容易就找到了她的目的地。她将缰绳系于不远处的大树边,独自一人又走过几条小巷,就站在了一个宅院的边门前。

“咚咚咚——”她用手背轻轻敲打边门,一个老头打开了门,看了她一眼,侧了身子让她进了门。

“兄长回来了么?”

“公子尚未回府,小公子且在偏厢等候,稍事休息,小的这就去禀告公子。”

小林独自一人坐在偏厢,周遭悄无声息,一旁的茶水早已半凉,连月奔波竟让她不知不觉靠在墙边睡着了。


半梦半醒之间,小林似乎又回到那个熟悉的小山村,一群身着亮色盔甲的人们,将那冰冷透着寒光的兵刃刺进一具具脆弱的肉体,随着鲜血和内脏流淌在地上,她似乎可以看到那一双双无助的眼神中透出的怨恨和不甘,耳边回荡着响彻山谷的惨叫声,为什么叫声如此之响,却没有其他人能听到,任凭这些人被生生屠杀?梦中她依旧躲在石头后面看着这一切,还是个孩子模样,愤恨地看着这一切,又担心别人发现她。这时仿佛感觉背后有人靠近,她颤抖着抓住地上的一块石头,鼓起勇气向后一望……

她猛地一抬头,睁开眼睛,才发现原来刚才是个梦,佩剑还好好的握在手里。她人现在仍然在偏厢,只是并非一人。她席地而坐,看过去,屋中另一边却端坐着一个人,对方也正看着她,那人旁边正站着为她开侧门的老头。

“小妹么?”小林并不做声,“来,快擦把脸,头上都是汗。”

小林木讷地接过老头儿送上的帕子,擦干了脸上的汗,有些好奇的看着对方。

“我是你嫂嫂,你兄长还有些时间才到家,我先来看看你,吃饭了吗?”

小林眼神似乎柔和也下来了,摇了摇头,“没有,一早赶路,没顾得上。”这么一说,突然感觉自己饥肠辘辘的。

对方掩面扑哧一笑,“这孩子,齐叔,从厨房拿些点心来。”

“是,夫人。”迎她入侧门的老头儿听话的离开了。


狼吞虎咽地吃完了老头儿送上的点心,小林这才叹了口气,怯怯地看了一眼那位嫂嫂。只见对方依旧一脸笑容的看着她,眼神中并无她常见的嘲讽,反倒那丝关切让她想起儿时模糊印象中姐姐的样子。

“夫人,”方才走开的老头又回来了,向嫂嫂示意,“公子已回来了,正往这里过来。”

嫂嫂脸上的笑容微微一僵,顺着走道望去,只见兄长正快步进了门,她低头行礼,脸上笑容也散了去。兄长一身不晃眼的浅黄色衣裳,质地看上去却不同于寻常人们所穿的粗麻布料,做工细致,袖口还绣有猛禽暗纹。

“兄长。”小林爽爽利利地抱拳行礼。

“你们兄妹商讨事情,妾身先行告退了。”说着嫂嫂正欲后退几步,转身离开。

大哥却一把抓住了她的手腕,“无妨,你可以听听。齐叔你退下吧。”

这是小林第一次完成兄长交托的任务,不免有些忐忑,有个让她感到亲切的嫂嫂一旁作陪,心情也就放松下来。她将如何在江城查访布料,暗查孟家,两次夜探孟宅的事,详细道出。对夫君挽留行为还有些意外的嫂嫂,缓过神后,也静静坐在兄长身边,听着她的故事,当听到夜探之事,竟也下意识的抓紧了衣角,显然也为她的冒险捏把汗。

“这布料竟出孟孙,而布料流向与魏岳有关,这倒未曾想到。”三人分析之后,得出的结论却让兄长也颇为意外,他若有所思的看向门外。嫂嫂和小林两人默契对视,均不作声。


青山绿水,鸟语花香,一条小溪从山间流淌而过,巨石之间,隐约有个身影,走近一看,小林正坐在靠近水面的一块巨石上,用水流擦拭自己的佩剑,原本粘在剑刃上的血污,也随着溪水渐渐飘远。

清理干净之后,小林还剑入鞘,站起身来,望了望四周,此处距离黑玉庄不远,而距离上次离开黑玉庄已经整整五年。

五年时间,很多事物都已变了,一个曾经懵懂无知的孩子在一次次刀光剑影中跌打成长,此时的她约莫六尺有余,平时打扮与一般男子无虞,曾经圆圆的脸蛋早已被打磨得更为有棱角,经常外出的她,受着各种暴晒雨淋,肤色也较一般同龄闺阁女子更黑一些。她掂了掂手中的兵刃,自十二岁起,这剑交到她的手中,已不知夺了多少性命,血腥味早已染透了这柄剑。而她自身也早已被鲜血浸没了。每次完成任务,她都习惯找个地方擦拭佩剑,说来也奇怪,似乎这剑下亡魂会增加兵刃重量似的,她觉得自己越来越难以举起这剑了。

她抬头望了望东北方向,那个她曾经生活了另外一个五年的地方,那五年似乎是她另外一个人生,没有鲜血淋漓,没有刀光剑影,有的只有舞枪弄棒,秉烛夜读,还有那年少时对外界无尽的美好猜想和曾经同样美好的伙伴。

风起云动,不知出神了多久,小林吹响一记口哨,小马“哒哒哒”地跑到她的身边。她翻身上马,向着下一站赶去,兄长交代她的任务该去完成了。


在这过去的五年中,小林曾不止一次的设想再次见到童年的伙伴时,会是什么模样,但任凭她无数次的假象,都不会想到如今这个场面。

这是奉兄长之命去刺杀一个叛逃官员,此人食君之禄却不做忠君之事,携带私款和家小一路北上准备穿过飞雪关借到郑国转而逃向徐国。

小林是在郑国境内得令开始追踪,虽说对方已然轻装简从,但毕竟带着一家老小,再快的脚程也快不过小林的千里单骑,仅仅一天时间便追上了他们。随后她便远远的跟着这家人,等待着最好的出手时机,全然未曾注意背后也有一双同样的冷眼正盯着自己的一举一动。

这夜,月色全无,漆黑一片的夜笼罩着大地,为了不惊动他人,小林早就在这家人自备的饭菜中下了迷药,此时黑夜的逆旅中寂静一片,也分不清哪些人是睡着的,哪些是被迷晕的。

小林依旧口衔刀片窍门而入。确定这家人都未醒来,她走向男主人的床边,握紧手中匕首,对准这人喉管。

“钉——”一柄飞刀打落她的手中兵刃,她警觉的向飞刀来处望去,黑暗之中走出一个男孩,他低头捡起飞刀,而紧随其后的则是个和小林年龄相差不大的年轻人,对方的眉宇之间甚是熟悉,小林凝视许久,这才认出这人竟是自己曾经在黑玉庄学艺时的玩伴,玄云。

“小云,”意料之外的老友重逢之喜,让小林忽视了对方脸上的神情,毫无防备地走了过去。“你怎么在这里?”

一柄长剑却从对方剑鞘抽出,玄云手持剑柄,剑刃直指小林咽喉,小林脸上的惊喜转而化为惊恐,赶紧向后倒退几步。“你这是什么意思?”

“徐国三家商人,代国五家人家,还有不少郑国官员都是死于你之手?”玄云望着小林,眼神中却透着无奈和难以置信。

“调查的挺清楚的嘛。”小林似乎明白对方之意。

“小公子夜行千里,剑下冤魂无数。若不是亲眼所见,我不敢相信他们传闻的小公子居然是你。”

小林冷冷地看着玄云,又看了一眼站在她一旁的男孩,脸上露出不屑的笑意,“大家的剑都沾过血,又并非我一人剑下有冤魂。”

“我黑玉剑客行侠仗义,岂是你这种王孙公子的刽子手可以相比的。”玄云越来越气愤,不由破口大骂道。

小林左右观望了一下,药效要过了,这家人家怕是今日也杀不成了。她不由摇头,转身走向窗口,“看来我近日太过大意,居然没有发现你们跟在身后,也罢,今日怕是要无功而返了。”

话音一落,她便翻身跳下窗台,消失在夜色之中了。


跳出窗口之后,小林一路狂奔,却似乎甩不掉背后的影子,换上坐骑之后,更是一路向西,直接穿过郑国腹地,不知不觉,竟来到郑徐明三国边界。

此处为郑国的一座边境小邑,但并不似代徐边界那样荒凉,也不像代郑边界那般肃杀,徐国的富庶和明国的华丽显然对这里的居民产生深深的影响,来往的居民更是衣着得体,贩夫走卒们无忧无虑的做着买卖,几个茶馆饭馆之中,不少文人雅士坐而论道,却也让人不由心生附庸风雅之意。

牵着马匹穿梭其间,四周的人倒也没怎么注意她,专心做着自己的事,小林感觉自己灰头土脸与这里格格不入。跳窗离开那夜至今已有一旬,一路奔走的小林,时刻注意让自己背后生一只眼。最初几日,还能察觉背后有人看着自己,这几日,不知是身边太嘈杂了,还是已经逃的够远了,被人跟踪的感觉早已没有了。

她此时终于可以放松的在人群中穿梭,一个小贩的摊位上的小玩具吸引了她的注意,此物让她想到当初刚被兄长救出时,在街面上看到的玩意儿,不由思绪万千,那一幕至今也有十余年了,若兄长当初不把她从废墟之中救走,她现在身在何处,或许早已抛尸荒野了吧。

熙熙攘攘的人在街上来来往往,她突然怀念起那个她出生和生活了最初几年的小山村,那是在哪儿?童年的记忆已然模糊,她只能尽力推测。

一队卫兵从她身边走过,这让她突然想起曾经在街上将她吓到的徐国卫兵,她又仔细想了想,牵起手中马儿,向南边走去。


儿时的记忆毕竟模糊,她只能依稀记得她家在群山之间。但她深深的记得屠杀她全村的是徐国军队,被救出后不久在集市上遇见的也是徐国军队,想来她家应该在徐国附近。

其实若想了解她家在何处,只需询问救她出来的兄长便可。但之前未能完成兄长交托的任务,自己也有数日未曾联系他,如今一上来便问此事,让她多少感觉不妥。

那份犹疑不决还是抵不过她的求解之心,迟疑数日后,她还是怀着愧疚之心,寻得一个机会飞鸽传书给远在代国的兄长。

她一直觉得之前那事未曾完成,兄长肯定对她失望透顶,也对回信不报希望。那日独自一人漫步在明徐两国郊外,一只熟悉的飞鸽跃入眼帘,忐忑不安的小林捧起鸽子,当即解开飞鸽小脚上系着的竹筒,展开其中丝绢,熟悉的字体又跃入眼帘。

“荆国三江,盼妹早归。”

小林眼中似乎起了一层雾,她收好那片丝绢,唤来座骑,她跃身上马,一手执鞭,快马向着南边赶去。


夕阳之下,荆徐边界的三江平原,点缀期间的山庄村落还是那样平静祥和,一切似乎都没有变过,“哒哒哒——”一阵急促的马蹄声由远及近传来,埋头认真劳作的人们闻声望去,之间层层峰峦之间走出一个黑马白衣的年轻人,“驭——”勒住马缰,他跳下马来,牵着缰绳,向田边走去。

众人好奇的望着这个陌生的闯入者,“大伯,劳驾问个事。”他一脸笑容,化开了不少人的疑虑,毕竟此处不是很欢迎陌生人。“此处原有一个村,村旁还有两棵杏树,大伯能否指个路。”

“林家村,十几年前就没了,一夜大火,全村人都不在了。”大伯擦了擦手,不禁摇头,“你一个年轻人怎么会找这个村。”

“多年前家父曾经受到这个村子的村民接济,让我有机会必要来感谢恩人。”

“恩人?早化作土了。”大伯转过身子,“就在那个山道过去,树还在,人早没了。”

“那我要替父祭奠一下。多谢大伯了。”年轻人说罢翻身上马,快马疾驰而去。

果然如同邻村大伯所言,此处早已看不到当年的一丝影子,除了树还在,其他早已灰飞烟灭了。

年轻人顺着杏树望去,目光停留在后方的一个小山坡上,他缓步爬了上去,看到一个半人高的大石头,蹲了下来,用手抚了抚石头一旁的泥土,并没有看到什么,迟疑片刻,取下自己腰间的佩剑,用力的往下挖,越挖越深,却依旧没有什么,土坑早已有一拳之深,他扔下手中剑,继续刨土,仍一无所获。他无奈向后一躺,哈哈地笑了起来,奇怪的是此时泪水也模糊了他的眼睛。

收拾了情绪,他正了正自己的神情,驱马离开了这里,路过方才问路的田间,大伯正好收工回家,看到他便问道“年轻人找到地方了么?”

他摇了摇头,

“年轻人还能替父感谢恩人,如今这世道已是少有,小老儿敬佩,不知小哥如何称呼?”

“我叫叶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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