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踩着高跟鞋,艰难地站在一个小土堆上,不死心地把手机使劲儿再往高处举了举。
“没用的。我们村,手机收不到信号的。”
我颓然地低下头,恨不能不顾形象地一屁股坐到地上去。
真是要疯了我!怎么稀里糊涂只看到车后窗上一个破破烂烂的纸牌子上写着“A城——B市”就上车了呢?怎么上车后说了句“到终点”就放心地摇头晃脑睡着了呢?结果被叫醒后才惊恐地发现这重山环绕的荒凉之地跟我的目的地没有半毛钱关系,直到司机在我的怒视和责问下委屈地将前车窗上大大的牌子指给我看,我才知道自己被拉到了一个叫“大不掌”的小山村!
天知道这“大不掌”到底是个什么鬼?难怪这里这么荒凉偏远,一个大不过巴掌的村子能是什么样儿的?连手机信号都没有啊!问题是天都要黑了怎么才能离开这儿?我只想放声大哭!
中巴司机在明确表示自己毫无责任且无能为力之后,毅然决然扔下暴跳如雷的我回家吃晚饭去了。只见他三转两转之后就没了踪影,这里就剩下我,孤零零的一个人。
嗯?我一个人?猛地抬起头,我看向刚才向我发出“温馨提示”的陌生人。
一张平凡到找不到一点特色的脸,不难看,可也说不上好看,真是扔人堆里马上就找不着那种。整个人给人的感觉就是黑,土,瘦。
“你是谁?干什么的?”我警惕的问,有意拔高的声音都压不住那丝颤抖。
“你别怕,我不是坏人。我要去给山下的焦化厂送红薯,青山哥让我过来找你,说你要下山,让我捎你一程。”
看我一脸疑惑,他挠挠头,又补了一句:“青山哥,就是那个……”他指指前面的中巴。
哦,我松一口气。已经奄奄一息的希望之火顷刻间死灰复燃,并且熊熊燃烧起来。
我一跃而起,全然忘记崴脚的危险,迅速跑到他跟前:“你要下山?太好了,真是太好了!你能送我回到县城吗?我给你钱,你开个价,要多少?”
“这个,恐怕不行。”显然这件事很教他为难,黑黑的脸上居然泛出可疑的红色来,仿佛拒绝我是一件令他感到羞耻的事。
看到我瞬间泄气的脸,他急急忙忙解释:“我不到县城。去县城的半路上有个岔道口,我只能捎你到那里。我,我跟人家约好了送货时间的。”
唉,算了,死马当作活马医吧!先离开这个什么巴掌之地再说。这地方全是山,远处稀稀拉拉散着几座房子,半天见不着一个人,我心里实在害怕。
“那好吧!现在走吗?你的车呢?”
“嗯,走!”
我跟在他后面,从刚刚那个停放中巴的麦场出来,拐了两道弯,然后停到了他的“货车”前。
我觉得自己又想哭了。
眼前是一辆颇为沧桑的农用三轮车,车身斑驳不堪,车斗里是一袋一袋的红薯,码得整整齐齐,垒得至少高出车厢两倍。车的前面,是唯一一个座位,而且很明显,仅可供司机一人入座!
我这么一个大活人,要怎么才能被“捎”上啊?
他的脸居然又红了:“不好意思,没有坐的地方。你只能站在我旁边,手抓住椅子背,或者车厢栏杆。”
我还有的选吗?
别别扭扭上了车,死死地抓住椅子背。老百姓都管这种三轮叫“蹦蹦车”,可想而知减震有多差,我可不想半路上莫名其妙就被甩出去。
车发动了,“嘣嘣嘣”地响起来。车小动静大,声势浩大地向前开去。
在这巨大的声响中,我扯着嗓门努力跟我的救援者套近乎。
“你多大了啊?看你挺年轻啊?”拣好话说准没错。
“十七。”
“啊?十七?怎么不上学呢?”原来这么小啊!
“脑子不好,学不会,没意思。”
“上学多好啊,以后你会后悔的!”多可惜啊!
“你是老师吧?”
“啊?为什么呀?”他怎么知道的?
“老师都爱说这句话!”
我们俩都笑了。
沉默重新回来,倒也不甚尴尬。主要是这么着聊天太费嗓子,比我上一节课还累。
平生第一次坐这么“拉风”的车!风似乎是从四面八方吹来的,我引以为荣的一头秀发被吹到乱七八糟,此刻已全无教师风度可言。
天色漠漠,渐向昏黑,他的脸已成了一个轮廓,眉眼模糊不可细辨。我的心也慢慢沉了下来,没底的慌。
车速渐渐慢下来,我觉得车要停下来了,大约是到岔道口了。我的心扭成了一个结。
但是,很快他又提速了。哦,原来是虚惊一场,我长长地呼出一口气。
这样的夜,这样的路,我倒希望这小三轮一直不停地跑下去,最好到天亮。
前面的路越走越平了,渐渐的,居然看到灯火了,而且,越来越多……近了,近了,是路灯!是县城街道上的路灯!我回来了,我终于回来了!诶?我,居然回来了?
车速减缓,这次,车真的停了下来。我又站在熟悉的土地上了。
“到城里了,这么亮堂,你该不会害怕了吧?要是还怕,我送你到家门口也行。”
“不不不,真的不用!太感谢你了,我没想到……呀!你送我回来,这来回一耽搁,不是误了送货的时间了吗?”
“哦,可能要挨顿骂……”他习惯性地挠挠头,估计脸又红了,“可是,天这么黑,我把你一个人放路上你怎么办呢?要那么做了,我以后真要后悔的!”
“要不,这样吧,我请你去饭店吃饭。”
“不要不要,真不要!”连连摆手,像受到了惊吓。
我想了想,拉开包:“要不我给你出路费吧,行不行?”拿出一百块钱想塞给他。
“你这是干什么呢?”这下他的脸彻底涨红了,甚至有点愤怒。他急急后退到三轮旁,一步跨上去,拉上倒档开始慢慢调头。
我追过去:“给我你的手机号吧,以后常联系。”
“我……没有手机。”他赧然。
“那你以后有事需要帮忙就来找我。”我边说边利落地拿出便利贴,写上我的姓名和手机号,递给他,并且问他,“你叫什么名字?”
他刹住车,接过纸条,小心翼翼地折了折,放进上衣口袋里。然后笑着冲我摆摆手,没有说话。
随着“嘣嘣嘣”的声音,那辆“拉风”的三轮渐渐远去,隐没在了黑暗中。
……
后来,我没有再见过他。他不曾来找我帮什么忙,尽管我那么希望能为他做些什么,可我甚至不知道他姓甚名谁。
我想,他就像一颗流星,从我的生命中一闪而过,却无比光耀温暖。
可是,每次看到需要帮助的陌生人,我就会想起他,然后,微笑着向他人伸出援助之手。
我知道,他不是一颗流星,他用自己的淳朴、真诚,在我的生命中,点燃了无私相助的火种,并让它一直燃烧了下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