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 新媳妇
“嫁出去的姑娘,泼出去的水”,谁还会在乎什么“好归宿”,去为外婆着想,只要嫁出去就行了。于是全家发动亲戚朋友一齐动员,很快找好了一家,北京的,续弦。
太姥爷的丧事儿刚出了头七,还在正月里,外婆就由一个哥哥和妹妹伴着,拎着两个行李箱,坐了平生第一次火车,从天津到了北京,目的只有一个,出嫁。
外婆帮衬着父母里里外外操办了几次哥哥们的婚礼,轮到了自己,竟是这样的境况,平淡凄凉,背井离乡。几件衣服还好是新的,料子是太姥姥出钱买的,外婆自己选的颜色,自己缝的。续弦的婚事没那么讲究,所以也就穿不上大红的,是枣红色,有金钱纹的,外婆把它做成了棉袍,为着是以后正月里作为新年的衣服可以多穿几次。尽管对外婆来说,这个婚礼一辈子只有这一次。
天是阴的,飘着小清雪,火车飞快地跑着,无情地把白茫茫的大地甩在后面。外婆看着窗外,并没觉得前途未卜,只是心里有些放不下老母亲。
火车到了北京,车站上没人来接,外婆一行自己叫了车,路倒是不远,就在天坛附近。院子是典型的四合院,一共三进,婆家没有张灯结彩,敲锣打鼓,只是在最外边的大院子里摆了四桌酒席。外婆的妹妹,我的姨姥姥跟外婆进了“新房”,看了看屋里,歪歪扭扭的红喜字衬着发黑的窗户纸,破破烂烂的桌子摆着一个看不出颜色的茶壶和两个看不出颜色的茶碗。姨姥姥的眼泪就止不住了。外婆一边安慰着妹妹,一边手脚不停地忙活开了,好像不是自己而是妹妹要嫁到这里,继续着后半辈子的操劳似的。先是用带来的铜盆舀了水洗脸,花了淡妆,然后打开了行李,换上枣红色金钱纹的棉旗袍。外婆重新仔细的梳了头,拿出了首饰盒里早就买好的一朵红色的小绒花,让自己的妹妹帮忙,小心的别在了发髻后面。由自己的妹妹扶着,外婆拜见了自己的婆婆,正式开始了媳妇的生活。
行完了礼,有人张罗着外婆到外边院子里敬酒。门口瞬间挤满了看热闹的人。其实这些人都是街坊,也住在这三进院子里,是租着外公家闲散房子的人,没有什么身份,当然也就不在请吃喜酒的范围内。这时候,外公外婆终于站在了一起。就听见一个嘹亮干脆的声音从人堆里传出来,“严先生,你这个媳妇哪儿拐来的,还哄我们说有三十八岁了,这看着连二十五都没有,娶了这么漂亮的大姑娘也不请我们吃酒?!”在外公一脸尴尬地茫然四顾之际,外婆已走到了人群处,落落大方地回应:“大家过奖了,我也就是个初来乍到的天津媳妇,以后还要大家多帮衬,我们小家小户的,比不得人家大户人家,没请吃酒是我们失礼,补救补救,请孩子们吃糖吧。”说着,从斜襟里掏出手帕来,认真地给了站上前的小孩儿们一人一枚小铜钱。孩子们自然是一片欢腾,大人们也忙着道谢,忙着道喜。外婆终于感受到了婚礼的气氛,脸上也有了一抹新嫁娘的娇羞,尽管这只持续了几分钟。外婆也为此付出了代价。
外婆的婆婆对外婆的举动很是不满,在她看来,这并没有给她挣了面子,缓了尴尬,她最心疼的是打赏分发的那二十几枚铜钱,“既然嫁到了我们家,所有的一切都是我们的了,她凭什么自作主张给外人钱。。。”于是,勉强等到宾客散去,外婆的娘家人刚刚出了门口,外婆的行李就被婆婆和小姑狠狠地搜了一遍。所有的现钱一律上缴,包括姨姥姥临走时偷偷塞给外婆的两个银元,包括外婆的母亲给外婆陪嫁的一个小手指节大小的金佛。外婆的首饰盒也被扫荡了一遍,尽管没有把首饰直接拿走,可也清点了数目,由小姑记到了账本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