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2009年

大四寒假之前的一天早上，我收到了一条来自初中好朋友的短信。短信里说：1月31日，XX大酒店，他结婚了。刚刚醒来睡眼惺忪的我一下子坐了起来，反复揉了揉眼睛确定自己没有看错。

短信里没有说“他”是谁，可是我知道。这是和我认识十年的人。本来，我和他所有的交集应该在认识不久之后就结束，可是，被我硬生生的拉长了，长到如果写出我和他的故事，就基本上写出了我的成长史。

时光在那一刻回到了十年前的初中教室。

2-2000年

初一下学期的第一堂地理课，讲台上出现了一个新面孔。他气宇轩昂，他微笑着做自我介绍，声音温和又洪亮。

“我叫程XX，李老师（之前的地理老师）调离了本校，所以这学期，由我来担任你们的地理老师。”

我对地理没有特别的喜好。在初一，地理也没有特别重要，谁教都一样。

可是才过了几周，每周两节的地理课成为全班同学最喜欢上的课。因为，陈老师实在是太有趣。他讲课真的很厉害，信手画地图，像一个导游一样带我们穿越世界，常常整节课笑声不断。寓教于乐，初一的我们开始理解这个词的含义。 我和全班同学一样开始喜欢地理，盼望着上地理课了。

一次课上，他提了一个问题，没人举手。他点到了我的名。我不会答，但还是有些迫不及待的站起来了。 似乎已经做好了挨骂的准备，可是他说：这个题的确很难，没关系，我来讲。 那是他第一次认识我。 他继续讲课。可是我心里却越来越不安，讨厌自己为什么不会答，不知道为什么，我不想给他留下不好的印象。

一学期的时间很快就过去，最后一堂课，程老师带来一个不好的消息：他下学期不会再教我们。原本充满欢笑的课堂突然变得沉默了。他试着用他惯用的幽默来缓和气氛，可是大家仍然高兴不起来。下课铃声很快响起，他离开了教室。 我望着他离开的背影，想要抓住什么，有些不知所措。一想到他再也不会出现在我们班的讲台上，我越来越难受，竟然趴在桌上哭了起来。 

这天放学的时候，妈妈让我跟她去学校老师的聚餐。我妈妈也是这个学校的老师。我毫不犹豫的答应了。 因为看到程老师也在，我要去质问他，为什么不再教我们了。 我往他那边走，有点不好意思。 还没等我开口，他先说话了： 

“今天上课班上的同学情绪不高哦，怎么回事。”

“因为你不教我们了。你为什么不教我们？” 

我抬起头望着他，那一瞬间，我突然觉得他很挺拔。

 “这是学校的安排，我有什么办法呀。下学期可能会安排朱老师来教你们吧。”

“我们就喜欢你教，你能不能去给学校申请？ ”

他笑了笑，不理会我幼稚的提议，而是转移了话题： “走吧，跟我们去吃饭，你妈妈过来了。”

这种老师的活动，我几乎是插不上嘴的，但是我能够听到一些事情。比如，程老师已经结婚了。 才十三岁的我，从来不知道结婚到底意味着什么。我只是突然沉默了，我觉得好难受。 

3-2000年

紧接着就是暑假。我从来没有觉得，假期可以这么难熬。我总觉得像有什么动力牵动着我，让我想开学。我好像，在默默的企盼一件事情。 我觉得自己的生活里有了一种说大不大，说小不小的变化。我隐隐约约的猜测到原因，心里有点恐慌。 

可是我并不担心。还是开心的吧，有的时候会奇怪的笑。忐忑而又坦然。 

终于等到开学。 

新换的地理老师大家都不喜欢，地理课从大家最喜欢的课变成了无关紧要的课，教室里的地球仪没人摆弄了。

有一天地理课后，我听到同学的议论：“讲得太差了，我们班地理就要毁啦。程老师教多好。”我突然决定要去做一件事情。我加入了同学们的讨论： “要不，我们给校长写封信，让把程老师换回来？” 

同学们纷纷举双手赞同，吵着现在就要去找校长。

事关重大，我也来不及考虑什么，说走就走。 

来到校长办公室门口，大家互相推推嚷嚷着不肯第一个进去。正在这时候校长出来了，我想也没想就去对他说：“我们的地理老师不行，把程老师换回来吧。” 

话一出口，原本背后闹嚷的同学们都安静了。他们只是静静的看着，没有站出来附和我一句。我知道，他们怕了。我也知道，我冲动了。但是我真的管不了那么多，只要有一线希望可以把程老师争取回来，我都不放弃。 

结果当然可想而知。作为带头到校长办公室闹事的班干部，我受到班主任和校长的严厉批评，还被迫写了检查。老师当然没有换，其实在那个中考不考地理的年代，地理真的谁教都一样。

妈妈听说了这件事很是气愤，这不仅让包括看重我的班主任在内的所有老师对我另眼相看，更使得作为同事的妈妈和地理老师相处变得尴尬。可是在我心里，从来不后悔做了这件事。至少我努力过。

初中学校不大，遇见一个人还是很容易的事情，我经常为了和陈老师打个照面绕道而行。遇见的次数多了，他也渐渐的和我熟络起来，常常会问我最近学习怎么样，午饭吃的什么。我又开始经常去找他问问题，虽然他不教我，虽然那个时候的地理其实没什么课业量，但我还是可以在下课十分钟之间拿着地理书飞奔到另一栋楼去打着问问题的旗号找他。

4-2001年

初二运动会的时候，我跟好朋友闲着没事一起学折纸心形。

她看我折得好，打趣说，快去交给你的程老师。

只是一句玩笑话，而我竟然不等她反应过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往看台下陈老师的方向跑去。似乎害怕跑得太慢，他就不见了。

一边喘着气，一边把手里那颗折好的心形交给他。 他带着诧异又谦和的微笑，对我了声谢谢。

一种胜利的喜悦感涌上心头，转而却是无法掩饰的慌张。

我突然记起心形里还有一行字：I LOVE YOU。是我在折之前就写上去的。我一直在想，当他打开心形的时候，他会有什么样的反应？ 一个纸折的心，对于一个成年人，一个老师来说，这仅仅是一个表达尊敬的小礼物。可对于一个十三岁的孩子来说，代表的可能是她的整颗心。

 我太担心程老师不明白是什么意思，一意孤行的认为，必须要跟他解释清楚，从而绞尽脑汁有了下一步的行动。 

当天晚上回家后，我找了一张漂亮的信纸，用最喜欢的一支钢笔，认认真真的写满了两页。 我心里的想法是那么严肃而又坚定，对我而言，这件事举足轻重。 

我在信里写到，

“昨天交给你的心形，是我和朋友开的玩笑，但是它又不是玩笑。”

 “你不教我们了，我伤心了很久。不仅仅是因为地理的学习，更是因为不能再经常见到你。 ”

“从那一天起我发现你身上有一圈光环，每一次我看到你，都觉得是那么的耀眼。 ”

“你在我心里扎下根，就好像再也走不出去。 ”

“你比我年长那么多，你可能会以为这是一个学生对老师的敬爱，我当初也以为是那样。可是渐渐的我越来越坚定，你对我而言，是不一样的。 ”

“也许从此以后，我们的关系会有一些尴尬。我知道我不能做什么，我只想告诉你我的想法。再不说出来，我会更难受。 ”

提起笔来才发现，我居然有那么多话要对他说。一直以来埋藏在我心里的那些想法，都统统写得清楚明了。我在心里做了最坏的打算，就算他看了信之后再也不理我，我也不能再憋下去了。 但是我有一种感觉，觉得他是我可以信赖的人。无论我说了什么，他都会相信我，并且可以理解我，也不会把这些话告诉别人的。 

 第二天，当我反应过来信已经交给他的时候，我心里曾闪过一丝后悔的念头。  可是转念，我又坚定了，我至少把心里的想法告诉了他。 我从来没有这么紧张过。 回想起来，我真心佩服自己的勇气。那是我第一次，对一个人表白，写所谓的情书。而我的对象，竟然是一个老师，一个比我大16岁的老师。 这样的举动，对于一个初中二年级的学生来说，实在是一件疯狂的事情。我最害怕的，就是这件事被其他人知道，被其他的老师，或是我的父母。 那是冒着多么大的危险，去做的一件事情。而我对他的信任，又是那么的深切。

5-2001年

没想到，两天之后，我竟然收到了程老师的回信。 他像一个朋友一样告诉我他理解我，也不失老师身份的告诫我要好好学习，期望我考上重点高中，他说，在学校有任何事情都可以去找他，他会尽自己一切所能保护我。

我没有期待过作为一个老师应该如何去处理这样的事情，可这样的回信让我感到无限温暖，我又庆幸自己做了这件事。 我们的生活都没有改变，然而在我的心里，已经把他当成一个最亲密，最可以信赖的人。再一次看到他，我觉得他身上的光环更加耀眼了。 

因为他的关心，我更加努力的学习。但也是因为有他的存在，让我的心思不能放在学习上。我会因为他的一个微笑而高兴整整一天，也会因为他的一句话，低落得整个晚上睡不着觉。和他有关的一切都成为我至高无上的追求，他仿佛成为我去上学的动力，我也常常因为周末和假期的到来而寡寡欲欢。 我也变得越来越大胆，我会在教师节的时候包装9朵玫瑰送到他办公室，在传统的公立学校里不再在意别人的眼光。

老师和学生开始议论纷纷，我最害怕的事情还是发生了，我那在学校当老师的妈妈知道了这件事情。 也许是并没有确凿的证据，也许是怕可能无中生有的事情影响了我的情绪，妈妈只是旁敲侧击的提醒我。 我完全明白妈妈的意思，可是那个时候，我的心里已经满满的都是他，为了创造和他在一起的机会，我不介意别人怎么说，也愿意冒着危险去做一切事情。

初三的课业繁重，流言蜚语随着升学的压力渐渐消逝，而原本成绩不错的我却在这个时候失去了冲劲。我反复提醒自己要努力学习，可是和他有关的一切总是在我脑海里挥之不去，他就像毒药一般，让我上瘾，无法自拔。 那个时候，我第一次发现，原来爱上一个人，是这么苦涩。 也是从那个时候开始，我下决心要努力忘记他。 他对我来说是没有结果的，我永远都不能和他在一起。在那个时候我就明白，他对我来说，仅仅是一个遥不可及的梦。 我烧了自己写他的日记，却无法把他从心里赶出去。我的中考在意料之中的失败了，分数比所有人想象的还要低。我不知道怎么样去承受这样的一个结果。然而最让我感到难过的，还是他。

我不愿意看到他对我失望。

6-2003年

父母想尽办法，出高价让我进了市里最好的高中。这里的学习氛围，比我想象的还要好。在这样的环境下，我也开始懂得努力。我不想再去触碰关于初中的回忆，既然上了高中，没有机会再见到他，就会渐渐忘记吧。

可是有时候，越是念叨着忘记，越会记得越清晰。在那个还不知道什么叫孤独的年纪，我变得有些沉默了。 

高一国庆假，妈妈学校组织了周边景区游。妈妈希望带我去，我想到有可能会见到他，毫不犹豫的答应了。

集合那天早上，果然见到了他。那一刻，我的天空突然晴朗了，那坚定要忘记他的信念也在瞬间崩塌。 他就在眼前，我觉得自己再也无法抵赖，我一直在想他，我忘不掉他。所有的思念积攒到此刻，能够见到他便能让我在所不辞。哪怕只见一眼，也够了。 

行程安排得很紧。我们去爬山，泡温泉，参加接待方学校安排的活动，每天都很充实。他在我视线范围的时候，我总是很难将目光从他身上移开。偶尔被别人看到，赶紧触电一般收回。

虽然，我已经上高中了，可毕竟还是学生，爱情在这样的年纪，似乎是见不得光的。 有时候我会想，如果我喜欢的是同班或者同校的一个男孩子，我不会这么害怕吧。 可是他是多么成熟的男人，他身上有一种动人的魅力，和我同龄的那些男孩子哪里比得了。

一天下午，妈妈和老师们有事要办，我一人坐在长凳上等他们。突然一个身影出现在我眼前，是他。我抬头看见他，一瞬间就涨红了脸。 

他坐下来问起我高中的学习生活，我机械的应答着。奇怪，喜欢他这么久，我跟他说话还是会紧张。

聊着，他突然说，“我……前不久，离婚了……”

 什么！？我心里一惊，为什么啊？ 难道是因为我？不可能，我什么都没做。那到底为什么啊！ 

我并没有太开心的感觉，更让我惊讶的，是他居然会主动跟我说，似乎，我离他的生活更近了一步。 

其实，我真的没想过要和他在一起。不敢想。我还是个高中生啊，怎么可能和他在一起？他离婚了，那又怎样，我仅仅是个高中生而已。 我从来没有比那一刻更希望自己能早出生十年，哪怕只是五年。 就是这五年，似乎成了我们之间不可逾越的鸿沟。 

年纪虽小，这些道理我还是明白的。 这样想着，我突然平静了。我故作镇定的问，“是你抛弃她还是她抛弃你？” 他好像也变得轻松了，“这不好说，两个人有两个人的问题，你长大就知道了。”

长大了，原来他还是把我当小孩子。 

这是他第一次跟我说他的私事，我还太不适应。这也让我真正意识到，我们之间的差距不仅仅是他是老师我是学生那么简单。 

他是成年人，我是小孩子。不是差距有多大，是我们根本生活的不是同一个世界。

回程那天，接待方学校的领导为我们送行，他喝了不少，我看着他摇摇欲坠的被人扶上车，束手无策。 上车之后，我赶走了原本坐在他身边的老师，径直走到他的身边坐下来。居然，没有人来阻止我，我就这样一直坐着，偷偷的望着他，那一刻我觉得，要是可以这样在他身边坐一辈子该多好。 

车回到了学校，老师们各回各家。我坐在车窗前，望着他离开的背影，欲哭无泪，那样的无助，像极了两年前最后一堂地理课他离开教室时我的哭泣。三天的时间为什么这么快就过了，我多么希望永远永远不要过去，我至少能够随时都看到他啊。以后再也不会有这样的机会了，我连再见到他都很难。眼泪快要忍不住决堤，我只好把头深深埋在臂弯里，久久不愿起来。 我极力掩饰着难过，却不知道身边的老师们，对这一切都看在眼里。包括我的妈妈。 

回家之后，我几乎不怎么说话。想在父母面前表现得正常，却又实在提不起情绪。妈妈没有说什么，到很久之后我才知道，她一直都很清楚。 在家里憋了几天，回到学校上晚自习，我再也忍不住，趴在桌上哭得昏天黑地。忍了几天的眼泪止不住的流，任它浸湿了衣袖和桌上的书本。一旁的同学吓坏了，一边劝我一边拿纸巾不停的擦。 整个晚自习，我是哭过来的。 如果见到他会让我变成这样，我宁愿不要见到他。可是如果真的再也不见他，对我来说又是那么残忍。 

7-2004年

从那以后，我变得沉默寡言，不爱笑，也不参加集体活动了。除了上课，就是回寝室一个人待着。除了最要好的一两个同学，我几乎不和其他人说话。 不开心的时候，我就给他写信，选最漂亮的信纸，最漂亮的笔，把我的生活，我的心里话全都告诉他。有时怕打扰他，就自己保存好不寄给他。有的时候给他打电话，一听到他的声音就紧张得说不出话来，又赶紧挂断。我所有要忘记他的决心，在这次见到他之后被彻底推翻。他有的时候也会给我回信。写十多次，他大概会回一次。我也不敢正大光明去找他，就无数次偷偷去看他，远远的看一眼，也不敢上前打招呼。遇不到他，就只好偷偷的回来。 

圣诞节，隔壁班有男生送礼物，我连包装都没拆开。与此同时，我用最工整的字迹，在经过千挑万选的精致圣诞贺卡上写道：没有什么可以把红色的激情变成深蓝的忧郁。唯有爱情，唯有你。

高三的时候我去了另外一个城市集训学习画画，手机开始普及，和他联系变得简单起来。我总想着打电话给他，却不知道该说点什么。我想把我所有的生活都告诉他，可又怕他烦我。有时忍了又忍，短信写了又删，号码拨了又挂，还是没有勇气接通。 他只是我以前的老师，连朋友也算不上。我有什么理由和他联系？ 偶尔也会把电话拨出，一听到他的声音就很满足，却也不知道说什么。 

可我即使不说什么，他也知道是我。

因为冲刺艺考，过年假期很短暂。而我还是想去看看他。

那时学校已经放假了，我抱着试试看的心情，来到他的学校。我偷偷的往他的办公室里面瞅了一眼，看到他一个人坐在办公桌前，翻阅着一些资料。很专注的样子，丝毫没有发现我的存在。 那时我望着他，心想，要是我能坐在他旁边陪着他就好了。

第二天正好是情人节，我用自己的压岁钱，买了一个ZIPPO打火机送给他。三百多块在现在不算什么，可在当年，可是我大半个月的生活费。我没有丝毫犹豫，虽然年纪小，可在我心里，似乎早已认定他是一生都会住在我心里的人。 

妈妈不知道从哪里知道了我所做的这一切，所有的怒气在那一刻爆发。早在两年前我们一起去外地搞活动时，这件事情早已在老师之间传得沸沸扬扬，他们都知道学校有一个连学生都不放过的无耻老师，还有一个不会教育女儿枉当教师一辈子的同事，甚至有传言说他离婚是因为我。妈妈以为我会克制，可是没想到我在高三紧要关头仍然要去见他。她以断绝母女关系相相逼，不仅明令禁止我跟他有任何联系，还警告他再也不许见我，否则让他在教育界名誉扫地。他们的同事关系闹掰了，而父母和我的关系也因此有了隔阂。

更让我担心的，是他会因为我而受牵连。

很久之后我才知道，也是在那一次他答应我妈妈要和其他人结婚。

因为妈妈的通缉令，也因为来到升学压力更大的高三，我不敢再跟他联系。我用尽全力考前冲刺，高考结束，我如愿被心仪的院校xx美院录取。

纠结了几乎整个暑假，我总算在启程去新的城市之前，告诉他这个消息。 即将离开他所在的城市，对我而言，也是一种灾难。而比起大学的通知书，我更有一种隐约的期待，我上大学了，是不是终于可以和他在一起了呢。

他打电话给我祝贺，我感觉到他的开心。他曾经说过，如果我因为他而没考上大学，他会内疚一辈子。这样的结果，让我在三年之后向他证明，我并没有那么差。

回想起来，在那个时候，我们是真的可以在一起的。

可是年少轻狂，终是不敢当。最终，是我先在心里和他告别。

也就这样了。似乎只是我努力为自己的这段感情画上了一个让他安心的句号而已。我仍然没有见到他的机会，仍然不可能真正跟他在一起。我甚至已经不和他生活在同一个城市。

我有些明白了，不是年龄的问题，也不是因为他结过婚。我受尽了爱情的委屈，却无法享受爱情带来的幸福，不能有委屈与怨言，只是不能在一起。否则，我们会受到世人的谴责，一辈子生活在别人异样的眼光当中，让父母也从此背上沉重的包袱。纵然我爱他深切，也无法做到为他抛弃学业，抛弃父母。我已经长大了，我不想让自己为数不多的青春时光继续消沉在阴郁之中。是时候该放弃了。唯有学会理智与放弃，才能真正给这段感情画上完美的句号。

很多时候我以为真的画上句号的时候，其实不过是某一个阶段的暂时结束。

8-2005年

大学生活很精彩，我进了自己喜欢的专业，加入了学生会，认识了很多人，性格也变得开朗起来。我开始和男生说话，身边追我的人比高中时多了很多。我在等待着另外一个让自己心动的人，也尝试交过几个男朋友，可是都因为我不知道如何在一段恋爱中相处而夭折。分手就像感冒，不吃药也三天就好。

大二那年光棍节，我没忍住发短信问他是不是会过节。我想我已有足够的心理准备去应对他的回答。可是在看到他回复的短信的那一瞬间，我眼泪竟然夺眶而出，止也止不住。我站在人来车往的马路边，哭得泣不成声，任身边走过的人用异样的眼光看着我。泪水滴在手机屏幕上，模糊了那三个字：忘掉我。

他从来没有直接拒绝我，这是他第一次对我说出如此绝情的话。也许，他也觉得这么多年的纠缠是一种苦恼吧。我没有再回复，删除了他所有的联系方式。

后来，我断断续续的听说了他的一些消息，比如，他升职了，他去农村支教了，他交新的女朋友了。也会想跟他联系，可是觉得自己再也没有理由了。我想我们的关系从此以后也就这样了，算不上师生，算不上朋友，甚至连熟人也算不上。我们的生活从来都和彼此没有关系，以后更加是。

我把自己投入到更加忙碌的大学生活中去，努力让学习、工作、 朋友等除他之外的一切事情占满我所有的时间和精力。身边的男生来了又走，走了又换，没有一个能真正走进我的心里。我也不再渴求能找到一个人还能让我动心，我想让生活就这样忙碌的继续着，到了谈婚论嫁的年龄，再随便找一个人嫁掉。

9-2009年

直到大四收到短信的这一天。

那时我已经四年没有和他联系过了，看到短信的那一刻，就像是多年的旧伤疤被人重新掀起来，硬生生的疼。我呆呆的坐在床上，一动不动，直到握着手机变得僵硬，抬也抬不起来。那时的我突然明白，他一直住在我心里，从未离开。

我以最快速度收拾好东西回到家。一种无形的力量促使我想去做一件事情。还有一周时间。我偷偷的设计了N种去婚礼现场的方案，比如装作路人甲不被任何人发现的去看一眼就回来，甚至去现场抢婚，要么就这样的场合再对他表白一次让他做出选择。我琢磨着哪一种更现实，却怎样都没有答案。

婚礼当天，我很早就起床出门。我径直来到酒店，到门口却犹豫了。我无数次的路过酒店，却最终仓皇的离开，我在街上闲逛了一整天。这么多年，我舍不得把我的程老师拱手让人，而我却没有办法做什么。我从来没有那一刻，比现在更恨自己的无能。我不是不计后果的人，如果真的让他名誉扫地，如果父母真的和我断绝关系，我不确定我是否能承受。不敢告诉任何人，我一个人在街上游荡，像一个没有灵魂的空壳。 

我曾经想到过这种结果。我以为我早已不在意。可是当它真正来临的时候，我竟然如此难以承受。如果本来就刻骨铭心，那又何必，念念不忘？他带给我少许的欢乐，大半的忧伤，却占据了我的整个回忆。我也曾经无数次的放弃，又无数次的继续期望。我知道，如果真的有那么一天，多长的等待我都愿意承载。他若转身，我总会在。可是现在，他再也不会转身，他离我越来越远了。

他曾经说，没有人比你更爱我。我以为，这份纯粹而深沉的爱，弥足珍贵。可是现在，它还值得一提么？最爱你的人是我，你怎么舍得我难过？自始至终，都是我一个人的独角戏罢了。

我觉得委屈得不得了，他离婚又再婚，始终都轮不上我。我爱的这个人，好似虚无缥缈，永远不可能出现在我的生活中。

那天我竟然没有流一滴泪，原来，最难过的感觉不是流泪，而是已经哭不出来了。

那次短信之后，我没有跟他联系过。上大学之后，我们也没有见过面。有的人就是这样，如果你不联系他，那他一辈子都不会联系你。我只是他生命中不留痕迹的过客，而他我或许一辈子都忘不掉。

我已不再奢求忘记，只是希望能继续自己原本快乐的生活。

没想到，他婚礼后的第三天晚上，我接到了他的电话。

我战战兢兢的接起来，他好像喝了不少酒，我听见他断断续续的说，他一个人在江边坐着，想要见见我。

我欣喜若狂，却又故作傲娇的问他，要是我不来呢？

他竟然带着点撒娇的语气说，你不来我就一直等。

心里很苦的人，只需要一点点甜就可以被填满。和他这样对话的那一刻，我终于感觉到自己是个留存着些许稚气的女孩，而不是那个终日消沉阴郁的人了。

我怎么可能不去，他任何时候找我，我都一定会在。

冬夜的江边寒风瑟瑟，我们从室外转移到室内。那天，他说了很多话，从我遇见他的初中时代，到高中我给他写过的信，到后来我妈妈发现之后对他的警告，到后来他忍不住要带我走，再到他现在的工作、生活，那些我以为他早已忘记的事情，他居然都记得。他还说，我给他写的信，他全都收好装在一个盒子里，搬家都带着，除了他任何人都不许碰。

我给他递上泡好的茶时，他突然拉住了我的手。我舍不得推开他，两个人就这样沉默着。他说，让我们都记得曾经有一个人深深爱过自己。

我很想问他，你有那么一刻，是真的爱过我吗？

但终究是没有问出口，我想要一个答案，但是答案，已经不重要了。

这么多年，谁都想让故事到此为止。

那天，我泪流满面的走出了夜晚的咖啡厅。

如果他爱我，那我为什么还是不能和他在一起呢？

这个问题，谁都不能替我回答，能回答的，只有他，只有这个世界。

我甚至有那么一刻，觉得这个世界欠我的。

最终，他会陪着他的妻子过幸福生活，而我，也必须努力美好的活下去，就像自己也被爱过那样。

10-2014年

大学毕业之后，我选择到了离家近的省会城市工作。男朋友是与我同龄的公司同事，日久生情。我开始真正享受被爱。偶尔回家看望父母，我周围也不再有人提起他。看似渐渐逃离了曾经水生火热的内心世界，我的小日子平静而快乐。

我依然记得每年在他生日的时候第一时间送上祝福。也许我并没有忘记，只是将与他有关的一切深深埋藏在我的心里。他的号码存了又删，删了又存，最终静静的躺在我的通讯录里。

偶尔想要拨出去，像年少时期那样，听听他的声音，却硬生生的憋了回去，怕一丝联系再次引起波澜。既然故事已经结束，就永远的把他珍藏在回忆里吧。

又过了几年，我刻意的不在他生日的时候发祝福，我也慢慢的意识到，不联系大概是最好的结局。如今我也有了新的生活，我好像不是非他不可了。

他的名字，已经渐渐变成了通讯录里默默躺着的一个联系人。

一天晚上，我在公司被一个问题学生缠着下不了班。突然手机响了，屏幕上闪烁的是他的名字。我一惊，犹豫了几秒后接了起来。

他熟悉的声音从手机里传来，我屏住了呼吸。他问起我最近的生活，我有些感动，他突然说，“我现在在XX区XX医院旁边，你知道那个地方吗？”

什么？他到我的城市来了？虽然离家乡不远，可是他来这里，而且还要告诉我，我还是有点惊讶。

我马上要了详细地址，来不及跟客户解释抓起包就往外跑。在出租车上，我开着导航，生怕司机找不到路，拿着手机的手在微微冒汗。

车停在一家宾馆门口，站了一会看见他走出来，我极力掩饰着内心的慌乱。我认识这个人已经十多年了，上次见面到现在也有四五六年之久，而我为什么还像初中在学校里偶遇他那样手足无措。

我们来到一家安静的酒吧，点了两杯鸡尾酒。

他说，他到这里出差，突然想见见我。想试试运气，没想到我真的会来。

这是我爱了十五年却从来没有在一起过的人。他任何时候出现，我都赴汤蹈火。这么多年养成的习惯，戒不了。

我们像很久不见的老朋友，陌生而又熟悉，静静的诉说彼此的生活。如今他已成为全区最年轻的中学校长，而我的工作也渐渐稳定。我们的生活，都像对方期望的一样令人安心。

“如果当时，你妈妈没有在电话里那样指责我，没有要求我尽快结婚，我可能真的不会结婚。我一直记得，我的婚姻要成全另外一位母亲的心愿。”

听他这样说，我觉得有点震惊。那时的我不知道，自己的年少轻狂会让父母多么担心。我更加不知道，我的父母为了断了我的念想，要求他不管娶谁，马上结婚。

“如果他们没有这样要求你，你会娶我吗？”

犹豫了些许，我终于还是问出了口。但此刻的我，更多是好奇。我觉得我的心里已经不那么难受了。

“会啊，但是我不敢。”

他这样说着，无奈的笑了笑。

“我也曾想过对抗，带你走。可是我做不到，是我太自私了，我离不开教育界，我也不能让你和你的父母反目。不想让我们都一辈子生活在别人的指责当中。”

他说起他的婚姻，认识三个月就领证。对方是一个从小被教育女人就应该相夫教子的传统女子。天天洗衣做饭，对性的唯一期待是怀孕。年龄不待，他们历尽千辛万苦，才有了一个女儿。他给我看他女儿的照片，脸上洋溢着幸福的神情。

那时候，我有点恨我的父母，却又恨不起来了。

当我年纪渐渐增长，我能理解父母了。

那一瞬间，我好像真的在听别人的故事。感觉过去的十几年像是一场梦，而现在，已经快要醒了。

“你说，如果当时我们真的私奔了，现在我们会生活得好吗？”他笑着问我。

“应该还可以吧，你到哪里都是有能力的人。”

“也是，你这么能干又不甘心当小女人，你还可以帮我。”

我们从来没有像这样聊天，轻松得好像卸下了整个世界，平静而欢乐。我们竟然无话不谈，竟然都能客观的给对方的工作生活带来自己的建议，甚至不带任何目的去分享连好朋友间也难以启齿的心里话。而我，也开得起关于那个曾经喜欢他的自己的玩笑。最艰难的那段时光已经过去了。

我们从酒吧出来已是凌晨一点，他执意要送我回家。在出租车上，我们望着彼此，情不自禁的笑了。他突然抓住我的手，酒精的作用让我有些失控，我把头埋在他的胸口，感受着他的心跳。我仰着头，深深的凝视着这张无数次出现在我梦里的脸。他将我搂得更紧了，我依偎在他怀里，好希望永远也不要到家。我们都没有下一步的动作，这个拥抱，给过去的十五年一个真正的告别。

我终于确定他也曾经有一刻，动心过。

可我们最终还是要回到自己的生活中去。车停在小区门口，他向我挥手告别。我也微笑着说再见。我们都不知道还会不会再见，可是已经没有关系了。

他仍然是我心中那个知识渊博的老师，那个自信幽默的男人，那个对服务员有礼有节，不在有小孩的地方抽烟的绅士。如果今天我们是相亲第一次见面，我想我也会爱上他。他永远都让我心动。

只是，有一种爱情，不是相爱就可以在一起的。爱情本来没有错，可是当爱违背了道义，当爱会给周围的人带来伤害，那就是错。世俗不能接受的爱情，是没有容身之地的。抛弃除对方之外的一切，并且将永世背上罪名。我们谁也做不到。唯有理智与控制，让时间的长河冲淡淹没泪水，带着珍藏在心底的回忆，面对自己的生活。

人生总有遗憾。可是没有遗憾，就不能促成完美。人的一生中能走进自己生活的人很多，能走进自己生命的人却是极少数。我想他一定是其中之一。

曾经总是固执的认为，我和他的故事，还没有结束，可是当现在，我终于不再期待。过去了就是过去了。我爱了他十五年，已经超过我目前为止生命时长的二分之一，可是随着时光流转，这十五年也会越来越暗淡。当我终于敢自信而又自然的面对他，才发现他于我而言，不过是安放在回忆里的故人。我感谢他带给我的快乐和忧伤，那些笑容和泪水，都是浓墨重彩的青春。我感谢他对于这份感情的珍视，让我如今回忆起来，心中仍然留存着些许温暖。成长路上谁不是跌跌撞撞，而那回眸时刻的坦然，才是成长最好的礼物。

如今，我也结婚了。看，我不是非他不可了。那个让我在深夜痛哭的人，终有一天我或许会不再记得他的模样。很多曾经以为一辈子过不去的，总会在不经意间，悄悄的过去了。想起当初的自己，或许是可笑，或许是寂寞，但终究，还是在时光的历炼中，学会了迎接新的自己。过去如果不堪回首，就让我们向前看，时间总会给我们最好的答案。

11-2019年

那时的我从未想到，我们的故事还未结束。

2018年，大概是我人生的低谷。

和老公从相敬如宾到相对无言，不过短短三年时间。

我们之间的问题，是原生家庭和成长环境带来的三观不合，根深蒂固，最后和平分手。

彼时，我的工作遭遇了史上最大的瓶颈期，身边的朋友也都因为这样那样的原因渐行渐远。

2019年，经过反复思考，我决定离开生活将近十年的省会城市，回到家乡小城生活。

这不符合我的个性，可经历了几个月游历祖国大好河山的gap期，我安然接受了这一个事实，回到小城，选择做一名中学老师。

多年以后，无意之中，我做了和他一样的职业。我们如今在同一个城市同一个行业，但我没有刻意打听他的消息。在我心里，成都的那次见面就是最完美的ending，我人生的这一页，应该已经翻过去了。

年少时爱过的人，应该留在回忆里。

工作还算是顺利，我在新的岗位上，很快步入了正常的轨道。

不得不说，小城的生活真的很舒适，没有那么大压力，单身独居，知己两三，又常伴父母身边的日子，让我感到坦然。

偶尔会想念过去，但更喜欢现在的自己。

唯一的不足，大概是总遇不到契合的人，相亲对象总是看不上眼，纵然是越来越享受单身的状态，但来自身边人的压力，却也难以忽视。

大概是在回家一年多之后，偶然间，我听说了关于他的消息。

他去了一所新的学校，和我的学校同属于一个区。我下意识的关注了他学校的官方公众号，新闻照片里的他，风光又神气，一如当年。我又不断去翻他的朋友圈，虽然没有什么实质性的内容，可我也看得倒背如流。

那个年少时倾尽全力爱过的人，仿佛就在不远处，不会走远，也不会靠近。

从上次见面到现在为止快七年，我早已习惯爱而不得，再不会有什么行动。

就算，从知道他消息的第一天起，我每天都会梦见他。我依然没想过要联系他，关于感情，我早已懂得要理性，我知道住在回忆里的人，不适合再见面。

12-2021年

时光就这样跨入了2021年。

那是一个再平常不过的酒局，推杯换盏的光影之中，我听到台上的歌手缓缓唱起，

“从你的全世界路过，把全盛的我都活过。”

那一瞬间，我有点上头，突然很想他。

想知道他过得怎么样，想告诉他我回来了。

我试探性的给他发了一个表情包。

我以为他不会回的，我甚至以为他把我删了。

要不然，为什么他从来没给我的朋友圈点过赞？

这样冒冒失失的联系，只好发表情包，即使他不回，也不会显得太尴尬。

等了十几分钟没等来消息，仿佛麻醉自己一般，我打开了勿扰模式回了家。

回到家打开手机，才发现他在二十分钟前，回了好几条消息。

他说，“你在哪？”

他又说，“我回家了，明天联系。”

第二天的联系仿佛变得更主动了一些，我鼓足勇气跟他说，“我想见见你，你方便吗？”

没想到他立即发了定位和具体的包间号，还说，

“我也想看看你。”

稀松平常的一句话，可我有点受不了。立刻换好了衣服，往他的方向飞奔而去。

早在多年前我就在心里暗暗许诺，只要他找我，任何时候，任何地点，我一定会去。

时隔大概七年，再次见到他。

他好像老了一些，但依然有着唯我独尊的气场。

我有些拘束在他身边坐下来，他却落落大方的给我介绍着他的朋友，自然得好像昨天才见过面。

不过几个问题，他已然了解我的近况。

跟随他转了又一个场，终于等到酒局结束，初春的夜晚寒风依然萧瑟，我站在他身旁，依然有点儿拘束。

他问起我的住所，执意要送我回家。我当时的心情，就像是六七年前在成都，见了一个安放在回忆的旧人，了却彼此心愿之后的圆满。

对我来说，能够再见他一面，了解了彼此的近况，都已是满足。

我没想到他还有下一步行动。在朋友走后，他不经意间牵住了我的手，但那个时候的我，仍然没有任何非分之想。

就这样牵着手，我们走过了很长一段路。就让这段路，成为我二十年来情感的终点吧。我不敢主动，但我也无法拒绝他。

就像他提出要送我回家上楼，他拉着我的手和我畅聊过往，他不经意间把头埋在我的胸口，然后偷偷的吻了我。我都无法拒绝他。

这是一个我爱了二十年都从未得到的男人，即使是轻举妄动，我也认了。

这一切，自然好像从未发生。

13-2021

后来，我们约会的次数，比想象得还要多。

一旦见到了，就停不下来。

我们总是嫌在一起的时间过得太快，常常下班就迫不及待的见面，他总是送我回家之后，待到夜深才依依不舍的离开。

我们聊过去，聊现在，聊工作，聊家庭，聊各自的理想，也会猝不及防的说几句情话。

我们之间丝毫未见生疏，总是有说不完的话，仿佛要用在一起的短暂时光，将过去失联的光景都弥补回来。

他大概是我见过最有趣的男人，就算他现在变老了一些，我知道我望着他的眼神里，依然有星光。

而他时常会宠溺的搂过我的肩，任由我靠在他怀里，笑而不语。

这一切，和谐得我们都快忘记了，他还是一个处于婚姻状态中的男人。

所以我们的爱见不得光。

我们只能去不会遇见熟人的地方吃饭，只能在晚上去人少的地方散步，我们没法在大街上光明正大的手牵手，他就算再晚也得回家过夜，而我无法留下他。

我变成了众矢之的的小三。

我的三观不允许我这样做，可我狠不下心说再见。

放弃之后即使是表面得到，也像是天掉馅饼，就算知道背后是陷阱，也控制不住要舔尝一口。

对于深爱过的人来说，确认自己也是对方心中无法割舍的遗憾，又是怎样的一种圆满呢。这种圆满，并非世俗意义上的再续前缘，也并不是充满着交易意味的偷情，而是让曾经沉淀多年的爱，在重逢中再度温习，从而变得坦然，那颗爱过伤过的心，不经意间被治愈了。

所以我怎么可能放下，事已至此，我无法忍受再一次和他失去联系。

记得有一天，我本是和好朋友喝酒，他突然说要来接我，好朋友知趣的走了。

他来之后，我兴致高昂，又点了一打酒。

不知不觉，我就已醉倒在他怀里。

我不记得自己怎么回去的，只记得醒来时，我衣衫完整的躺在自家床上，而他安然坐在我的床边，带着困意轻抚着我的脸，朦胧中听见他说，“睡吧，我要走了。”

酒精的作用还未消散，我褪去了衣衫搂着他不让他走，他抱着我回到床上，久久舍不得放开。

再次醒来已是第二天中午，他已不见人影，酒醒的我赶忙为自己的失态道歉，而他却淡淡的说，

“我知道你只在我面前这样。”

原本是一个失态又窘迫的故事，被他的一句话，生生化成了浪漫。莫名其妙，就很懂我。

14-2021

其实重逢之后，更加主动的人是他。

他说，“人生能有这样一段感情，夫复何求啊。”

他说，“哪怕是再短暂，为了不给自己留遗憾，我愿意去经历。”

他每天都会主动和我联系，一有空就来找我，就连应酬完，也不放过能见面的那一点时间。他甚至会到我家楼下等我，说，“我在你楼下，见你一面就走。”

头一次，在这段感情中，有点儿卑微的人是他。

他甚至还以不一样的方式，带我见他的朋友。

好多次拒绝他，但他总说，“没关系，我想你来。”

而我又怎么可能真的拒绝他？表面拒绝他，内心还是巴巴的在等他。

我控制自己不和他联系，控制自己不和他见面。但他句句有回应，事事有着落，他就像一个靠谱稳妥的男朋友，而我在努力做一个乖巧懂事的小情人。我从来不觉得委屈，甚至还觉得幸福。

我不在乎他是不是真的爱我，不在乎他是不是除了我还有别人，我更不愿意用所谓的渣男去定义他。也许这么多年，他对我，更多的是怜惜，是不舍，不舍得有一个这么爱他的人，消失在他生命里。但对我来说，无论他是否有回应，我永远是单向的，只要在我这里，能够有一段和他相处的光阴，那就是我极致的快乐。

就像我跟他说，我和你在一起没有任何目的，我只希望你能够爱我一点点，一点点就够了。

在这段感情里，真正卑微的人永远是我。

因为我爱他，这一辈子到现在，我好像只爱了这一个人。

我们讨论过一个问题，他说，“那个时候大家都对我们的感情窃窃私语，为什么没有人觉得，那是一段佳话啊？”

是啊，初中的时候喜欢他就被人指责，那如果他们知道我现在依然还爱着他，并且有了回应，他们会不会被感动？

他甚至幻想着我们婚礼的场景，他说那一天，他一定会请来我们当时学校所有的老师，让他们见证这一段平凡而又真切的佳话。

爱到底有没有错呢？

我很早就明白违背世俗的爱不得容身之地，但事到如今，我无法将他拱手相让。我相信无论他和谁在一起，我和谁在一起，只要最后我们不在一起，都是这世间最悲哀的结局。

我觉得这是一段佳话。

二十年后，我对他仍有爱意。二十年后，我仍然是他的遗憾。

但佳话一旦和婚姻的背叛扯上关系，就已经失去了原本的浪漫。

放弃他好难，但好在这么多年过去，我已经习惯了得不到。

内心里，我始终觉得愧对了另一个女人，我的三观让我感到煎熬。

我所做的最大努力，就是刻意控制自己不要主动和他联系。

慢慢减少联系，慢慢减少见面，慢慢的回到以前没有他的日子。

可是他一旦主动联系我，我的所有防线都会崩塌。

这样的角色转换，我有点承认不来。

我甚至想了一个缓兵之计，就是当我一次又一次的拒绝他，他可能会最终放弃。

而我需要做的，只是每一次坚定自己，不再去赴约。

这对我来说很残忍，但是我知道，自己必须要这样做。

如果坚持了拒绝很多次，他到底会不会主动放弃？

我没有答案。

我希望他放弃，却也不舍得他放弃。

遇到他，我没办法做决定，只好交给他。

话说回来，如果他真的爱我，所有的后果，我也都认了。

如果能够和他在一起，我愿意付出一切去解决生活的难题。

这一次，我终于相信，我们的故事，还没有结束了。

而这一次，也到了非结束不可的时候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