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可怎么办啊？”

对于单位指派的任务，他充满了无力感。演讲!对，演讲！！！对于自己不擅长的事物，他往往显得心灰意冷手忙脚乱。可他又是遵守规则服从命令的“杰出”代表，让他拒绝上级指派的任务，比让他和所有朋友绝交还困难（也许这就是他只有我一个朋友的原因？笑）。但是，难道这样就可以说，很多烦恼是他一手造成的？作为他的邻居兼同事（很少见吧），看到他这样近乎控诉似的抱怨，很难受。我们俩就这样，他为了他的演讲而烦恼，我为了他的烦恼而烦恼，都怀揣着各自的烦恼走在被落叶覆盖的夜间小街上。昏黄的月光给所有事物都涂上了一层暗青色的惨淡的颜色，空气吸起来显得滞重，小区里的人家用窗帘营造了只有一家人的世界。远处的山在此时显得模糊不清，都成了一团一团的。车已很少了，都是从远处的迷雾中来，又向着迷雾驶去，冷雾在灯光的照射下吓得四散逃离。风已很大了，我拍拍他的肩膀，两人疾步向家的方向走去。到了，我们俩互相告别。他带着他的忧愁和藏在大衣里的秋风回家了。

取出钥匙，费了很大劲才打开门，该给锁上点油了。在黑暗中摸索着灯的开关，找到了，顿时，体会到了光明的好处（单身青年的日常就是回到家总要自己在黑暗中找灯的开关，我常自嘲这是自己给自己制造光明）。吃了一点垃圾食品，看了一些垃圾电视节目，刷了一会垃圾手机新闻，洗了澡，我就准备睡觉了。因为很好奇他的情况，我从窗户向他房间望去，灯开着。我意识到已经很迟了，就拉上窗帘，睡了。不知道他会怎么应对明天的演讲。

他垂头丧气的回到家，对于妻子的问候置之不理。冷漠的瞥了一眼坐在饭桌旁等着他来吃饭的女儿，就向书房走去。坐在椅子上，盯着窗外被秋风威胁拉起衣领疾步行走的行人，听到了筷子与碗接触的清脆响声。他的忐忑情绪一直没能平静下来，他努力平复自己的情绪，却没能成功，这也让他显得更为焦躁。演讲？就是那种在许多人面前的讲话？不，这可不行，我了解自己，他在心里想。风吹的愈发紧了，屋外的树在狂风的摇撼下早已失去了往日的宁静优雅而显得狼狈不堪。月光透过暗黄的窗格照了进来，月光也成了暗黄的，照在他的脸上。这让他的脸色显得更加难看。他想起来自己还没换鞋，就站起来，向着鞋柜处走去。找了半天，才找到。连拖鞋都跟我过不去，他想。看着空荡荡的餐厅，他感觉自己也有点饿了，于是便去冰箱随便拿了一点东西，就坐在桌子旁安静地吃了起来。吃完了吃起来没味道的食物，喝了口水，望了望看电视的妻子和写作业的女儿，他叹了口气，“这个家庭从来就没有理解过我，”他嘀咕着，走进了似乎不属于这个家庭的书房。他已习惯了一个人，做任何事他都喜欢（与其说是喜欢还不如说是没办法）一个人来。他感觉自己是孤独的，就像天上的月亮，总是孤零零的散发着凄迷的流光。面对明天的演讲，他心里没底，他害怕自己被关注被议论。但是他这种人，即使知道自己的缺陷，为了不让别人失望，总是愿意去尽力完成每一件事。宿命，在此时想起宿命显得有些可笑，可他还是残存着一点点勇气的，他开始逐渐鼓起勇气，向所谓的宿命挑战，谁说有些人就注定是世界的陪衬，他们缺少爱甚至是家人的爱，他们就像不存在，兢兢业业却被视而不见……突然，他觉得应该好好完成这次演讲，为了某样东西。

他需要一个帮手，他看向隔壁，灯已灭了，估计他早就睡着了吧，他想。可是他知道他是他唯一的朋友，所以认为自己是可以向他求助的。他打开窗户感受了一下温度，就小心翼翼地穿过客厅，披上大衣穿上鞋子溜了出去。

我近来总是被一种梦境困扰，梦见自己被早已变成碎片的世界囚禁，本以为找到了出口却发现来到了一处更黑暗更奇怪的地界，四周都是亮闪闪的眼睛。突然一连串的巨响，世界轰然倒塌，原来是有人敲门。我带着愤怒和一身冷汗去开门，一看，竟然是他。看到他可怜的神情，再加上冷风的吹袭，我的怒气和睡意全消。我把他让进了房间，虽然想到了他深夜造访的目的，却还是沉默着，坐在黑暗中，等待着他接下来的行动。“毫无头绪，找你是想你帮帮我，”他说。果然，不出所料，还是因为演讲。我知道他的问题不在能力，而在那该死的心态，说它该死，是因为心态这东西有时比能力还难改变。所以，我知道帮助他的最好方式就是改变他的心态。我看向早已没了行人的街头，大脑却运转着，急切的想要帮助我那失魂落魄的朋友。他不住的吸烟，烟头在黑暗中一亮一灭。本来就混乱的大脑，再加上劣质烟的“熏陶”，我开始变得焦躁了起来。“出去走一走吧，”我说。他默默不语，起身，向着房门处走去。

偶尔能听到隐隐约约的狗叫声，那声音，仿佛一直回荡在暗夜里。红绿灯在远处不停闪烁，即使在没有人类的深夜，它们还是不知疲倦的工作着。不时能听到飞机呼啸而过的轰鸣声，一群人像货物一样被一台大功率机器从一个地方搬运到了另一个地方。这是鬼魂出没的时刻，一切事物都显得那么沉默。他低头不语，顺着人行道上的盲道走着。我知道有时沉默并不是解决问题的方法，我问他：“在想什么呢？”他不耐烦的说道：“没想什么。”“没想什么？你别逗我了。其实你让我想办法，我也给不了你具体的建议，还是心态的问题，放轻松就行。”“哼，放轻松？真有你说得那么容易就好了。”“呃……。”虽然他说是那么说，可他知道，朋友的建议其实是中肯的诚实的。“那就放轻松好了，如果真能做到的话。”他抬起头来，渴望看到月亮和天上的星。他准备好了，“不过是一场演讲而已。”我看到他的抬起的头，便知道他已做好了准备。两个在深夜中行走的男人，有谁想到他们是为了一场演讲而苦恼呢？我们按原路返回，但他没有回自己家。“我害怕最后时刻会丧失信心。”“行，那你去我家吧。”我费力打开已僵化的门锁，他笑了几下，说该上点油了。他阻止我去开灯，说想要和我坐在黑暗中聊一会天。他说：“小伙子，可一定要想好了再结婚，有时家庭真的会成为一个巨大的牢笼，它不仅会囚禁你的肉体，还会囚禁你的爱好，囚禁你自由生活的权利。我感觉我现在就是一个失去了船只的船长。”“抱歉，很难感同身受，因为，我，我还没女朋友呢。”“小伙子，那你可要加油了，毕竟恋爱可是一件非常美好的事情。”说完，他哈哈大笑，受了他的感染，我也笑了起来。希望邻居们会原谅深夜里从隔壁传来的两个男人的笑声。睡意逐渐袭来，道了一声晚安，我便回屋睡觉了。他在沙发上躺好。想到明天要发生的事，他感到一种莫名的兴奋。被人认可受到大家的喜欢，是一件多么令人高兴的事，他也不会再是那个自卑而透明的人了。他高兴了好一会儿，直到看到逐渐明亮的天光才睡着。

起床，拉开窗帘，阳光明媚。他在一遍遍读着稿子，显得容光焕发。洗漱完毕，吃了早点，我和他一起出门。阳光看起来让街上的每个人都变得很开心。乞丐靠在电线杆上懒洋洋地睡着，也许只有在梦里他们才会更幸福。挤上充满学生的公交，徒劳地搜寻着空座位。他是那么放松，相比之下，为了空座位面红耳赤的我是那么心浮气躁。我确信，今天的演讲没问题。

到了，走进电梯，进入会场，我觉得他有一点点紧张，不过这种情况下谁不会呢？

该他上台了，我带头鼓掌，其他的人像看傻子一样看着我。他从容不迫，有板有眼的，大家看他的眼神也不一样了。可我看到了什么！他的手开始微微颤抖，开始重复词语和句子。我觉察到了危险，又一次鼓掌。毫无作用，他“原形毕露，”没有完成他的演讲就走下了台。坐在我旁边的他，肩膀不住颤抖。他把一切都搞砸了，空气停止流动，人们的目光让他坐立不安。他走出了会场，我跟了出去。

阳光依旧明媚。“也许我就该是这种人吧？”他说。想到之前那所谓的摆脱宿命，他觉得很可笑。他开始逐渐懂得，人是一点点平庸起来的。这种使人平庸的力量太巨大了，任何像他这样注定平庸的人的反抗看起来显得那么微不足道。他推翻了自甘平庸的观点，他开始意识到每个人为了摆脱平庸都曾付出过努力。只不过，人和命运，力量太悬殊。

第二天，我看到他照常上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