母亲断断续续讲,我断断续续听。真实的生活远比故事更精彩。
她十五岁离开故土远嫁他乡,幼年丧父,中年丧夫,老年凄苦。独自抚养大四儿五女的女人,她叫徐娘,今年刚好八十岁。八十岁的她,没有寿辰,生日那天正巧躺在病床上。她得了脑梗塞。
出院后,徐娘继续跟着小儿子。这个孩子她付出的最多,一年忙到头,操持里外。但如今,给与最多的小儿子对老母亲并没有知冷知热,照顾也是有一搭没一搭。其他几个兄妹更无从提起,平时都少有往来。
小儿子叫黑驴,儿媳叫黑妹。徐娘出院后,几个女儿偶尔过来转转,平日里主要依靠黑驴黑妹。
那天,徐娘拄着拐杖去诊所输液,突然冒出一只狼狗汪汪狂叫,吓得徐娘一个趔趄摔下去,来了个头朝天,当场昏迷不醒。后经抢救捡回老命,但腿脚完全瘫软,每天只能拄着拐杖挪动一两步。
自此,黑妹的脸色更加难看。
傍晚时分,同村的远房亲戚蔡嫂来到徐娘家,刚掀开门帘徐娘便哭诉:"大妹子,你还有剩饭没有,我饿得头昏脑胀腿稀软,只想买些安眠药死了算啦。"蔡嫂问:"黑妹没做饭?"徐娘说:"人家走亲戚了,早上端了半碗麦饭,到现在还没回来。"
徐娘絮絮叨叨说着,眼泪鼻涕一大把,她说:"黑妹没良心啊,我给她干了一辈子,现在生病成了废人,人家巴不得我早早死去。一天也没有个变样饭,不是蒸馍就是面条,面条稀溜溜的飘了几根,都能看到碗底,我筷子都夹不起来。”
停顿两秒又接着说:“有时候炒一盘菜,还硬的咬不动。哎,我活着还有啥意思,北头栓狗他爹上月吃安眠药死了,我也想从铜娃的药店买安眠药死了算求。”呜呜呜,徐娘捶打着棉被,拖着长长的哭腔。
蔡嫂说:“我今天吃的挂面,没有剩饭,要不给你买包泡面吃。”徐娘点头。蔡嫂从对门拐子的小卖部买了包鸡汤肉丝面,回来问徐娘问热水瓶在哪,徐娘急急说:“你不要用我房子的热水,里屋黑驴房子有热水瓶,你给我泡。人家几天就给我提一壶开水,用完就没有了。”蔡嫂看看徐娘可怜的样子叹了口气,朝里屋走去。
冲泡面的空档,徐娘又拉着蔡嫂倾诉:“黑驴就不给我开水喝,饭也吃不饱。上月我在二女桂花家呆了十天,女婿不待见,嫌黑驴不管老人,他也不想管,说是准备把我用架子车拉到村干部家去羞黑驴。哎,没办法,老了做不了啥,娃娃都不要,活着不如死了。”
正说着,有人推门。谁来了呢?
推门而入的是村诊所的铜娃,他带着标志性的憨笑,过来提醒徐娘明天去诊所输液。徐娘忙让座,铜娃说:“我还有事,不坐了,你明天过来。”
望着铜娃的背影,徐娘夸赞说:“铜娃比儿子都强,我在诊所输了五天液,每天都是铜娃跟他媳妇帮我倒尿,吃饭不是这家送一点就是那家送一点,有时候放凉了,铜娃就给我放在炉子上热。哎,好娃都是别人的。”
亲们,你们看到这里,有没有觉得徐娘可怜?可是你们想过没有,可怜之人必有可憎之处,你们想知道徐娘有什么可憎之处吗?我慢慢道给你们听。
徐娘吝啬的出名,亲戚姊妹去她家从来别想蹭顿饭,没门。一到吃饭时间,她便找出各种理由打发人走。
她对自己也很抠门,节约到家,洗碗一口水,抹布随便擦。每天只做一顿饭,早上吃一半,下午吃一半。冬天从来不买菜,只吃别人送的萝卜,家里修的像皇宫,但吃饭节省如乞丐。
堂兄给的柿子醋,她锁入柜子不拿出来,却花上五毛钱买瓶醋精勾兑的白醋放在厨房里。抹布锁、米面锁,几乎所有的东西,她都习惯性的锁起来。自己不舍得用,也不想让别人用。买的洗发水也锁到柜子里,儿媳洗头发每次都问她要。
腿脚好的时候,特别喜欢沾便宜。有天刮大风,家家户户都关门进屋躲风,只有她冒着狂风出去捡香椿,说是大风肯定能刮下来很多。
邻里生病的怀娃的,她很少过去探望,更别提带礼物。这样的人,能希望别人如何?可憎吗?
一聊便没了结尾,蔡嫂伸了懒腰准备起身回家,徐娘忽的提高嗓门说:“黑妹心黑啊,那天给我端饭时,一边端一边骂一边吐口水,嫌我不快点死。端饭从来不收碗,第二顿接着吃。我有时用开水烫一下,有时不烫,害怕水用完了没啥喝。大妹子,你空了问一下安眠药能买多少,我真是不想活了。”
好了,故事告一段落。
我不知道徐娘的明天,是否和巷北头郭娘的命运一样,死在炕上数日都没人发现。但愿她会好一些。
有的人死了,却还活着;而有的人活着,却已经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