刘姐有句口头禅:这辈子,啥都是注定的。每当刘姐遇到自己无奈的事,或者看见别人遇到无奈的事,都会叹着气说:哎,这辈子,啥都是注定的。
刘姐今年刚刚五十出头,看着已经和六七十岁的花甲之年的老人一个样子了。每天挎着竹编的旧篮子和一些六七十的老头老太太一起挤着清晨第一班公交车去等超市开门,抢购那些打折的蔬菜食品。刘姐的儿子已经说过刘姐很多次了,但刘姐从来不听,如果儿子说急了,刘姐就回道:你妈我这辈子就是这命,啥都是注定的。刘姐的儿子也只能作罢,对于刘姐这位母亲,刘姐的儿子从来都是不敢有太大的忤逆。
如果不是小区的物业人员阻止,刘姐都拎着一把铁锹将小区中离自己家最近的那块草地给开垦种菜了。刘姐一直想不明白,小区里那么多好地,咋就非要让它长草呢,种上辣椒西红柿,那多好。
刘姐已经成为小区里的另类存在了,一身的农妇打扮,到了冬天还直接穿着大红花布的棉袄棉裤,但小区中的住户们也只会在背后议论刘姐这个他们嘴中的乡巴佬,正面遇到了刘姐,还是会很客气的问候一声,这一切都源自于刘姐那个争气的儿子,一位非常有名气的医生。
刘姐的儿子都已经三十出头了,没找媳妇儿,更没女朋友,一是工作太忙,根本没时间去顾忌自身的终身大事,二是刘姐的儿子也实在不敢谈,谁会喜欢这样一个另类的婆婆呢?但刘姐的儿子非常的理解自己的母亲,如果不是母亲用这样近乎强迫症的极致节省,也许这母子俩早在二十多年前的某个夜晚就死在了街头。
刘姐二十来岁生下了儿子,那时候刘姐在村里人的眼中还是黄花大闺女,正干着农活呢,在地里就生下了儿子。这件事在村里引起了轩然大波,一个黄花大闺女怎么就生孩子了呢?刘姐家就像被引爆了一颗炸弹一样,村里所有人都围在刘姐家的院子里,一阵阵的交头接耳,直接引爆了刘姐父亲心中的怒火。刘姐的父亲冲进里屋将还在刘姐怀里的孩子抢了过来,然后夺门而出,直到半夜才回来。
刘姐已经哭的瘫软在地上,用嘴咬着父亲的胳膊死活不松口,直到父亲说将孩子给扔在了村子后山往后很远的一条野河滩上,刘姐不知道从哪得来的力气,收拾了两件衣服就窜进了夜色中。
刘姐知道自己给家里丢脸了,未婚先育在那个还不开放的山村中简直就是一件惊天动地的大丑事,刘姐不怨自己的父亲,也不怨村子里那些看笑话的人,只怨自己相信了那个年轻的驻村干部的鬼话,在后山的树林里将自己的第一次给了那个男人,谁知道没过两天,那个男人便悄悄的离开了村子,刘姐一直等到生下孩子,也没能再见那个男人一面,甚至连名字都不知道,只知道姓李,刘姐叫他李大哥。
没人知道刘姐是怎么摸着黑翻越了后山的那座布满荆棘的矮山,更没人知道刘姐是怎么在漆黑如墨的夜色里在野河摊上找到自己的孩子,只是后来天亮后,刘姐的母亲叫上了刘姐的两个舅舅将后山和一段很长的野河滩都寻遍了,也没找到刘姐。
刘姐的母亲不敢责怪自己的丈夫,自己不但没能生出儿子,生个女儿还出了这一档子丑事,刘姐只能每天抹着眼泪,该下地干活还得下地干活,该烧火做饭还得烧火做饭。刘姐母亲知道孩子是谁的,刘姐父亲也知道,整个村子人都知道,刘家的那个女孩被镇子里下来扶贫的那个年轻干部给搞了,但没人敢吱声,官就是官,民就是民,官欺了民,民也只能忍受着。
大概两三个月后,镇子里有人赶集捎回来一封信,是刘姐找人写的。刘姐的父亲不识字,更不愿意看,刘姐的母亲拿着信找到村子里唯一识字的人才知道,自己的闺女走了,抱着那个不该生下来的孩子出去了,再也不回来。
刘姐以为自己这样做就是可以给自己父母一个交代,让他们在村子里可以重新抬头做人,所以刘姐才用了一天的短工换了这一封信。从那个时候,刘姐认命了,不断的在心里告诉自己:这辈子,啥都是注定的。
刘姐一路乞讨,帮着这家做做短工,那家洗洗衣服,没奶了,就将讨来的米饭合着热水给捣成浆糊喂自己的孩子,但刘姐从来不偷不抢,有吃的自己就吃点,吃的少了自己紧着孩子吃,自己饿着。
刘姐就这样走啊走啊,不知道去了多少地方,也不知道在桥洞下,别人家的廊道下,马路边上用破棉被裹着自己的儿子多少次入睡,直到刘姐的儿子已经五岁了,刘姐才在一个自己根本不知道是哪里的城市落了脚。刘姐告诉自己:一定要让孩子上学,一定要有知识。于是刘姐在城市边缘一座废弃的砖窑厂里搭起了窝棚,白天用绳子将自己儿子拴在木桩子上,自己出去给附近的人打零工,晚上带着吃的回来,有一次儿子被一条流浪狗给啃烂了胳膊,刘姐发疯似的抱着儿子冲进了废弃砖窑厂附近的一家诊所,跪着求了半夜,人家才肯将自己儿子的伤口给包扎了一下,给了两片止疼药。
刘姐抱着儿子在返回窝棚的路上,一路的哭,一路的嚎,将自己知道的所有神仙都骂了个遍。第二天刘姐抱着儿子收拾了一下自己的行李就往城中走去。刘姐记得昨晚那个给自己儿子包扎的诊所医生说过,自己儿子是要打疫苗的,不然会死的。
刘姐站在城中的医院门前,很正式的正了正自己身上布满补丁的衣服,在周围人看热闹的眼光中进了医院。不多时,几乎医院的所有人都听到了刘姐那近乎崩溃的嚎哭声,刘姐用这一声声惊天泣地的嚎哭声换来了自己儿子的一针,虽然刘姐说会付钱的,但搜刮干了身上所有的东西,也只有几张毛票。
也许是这一次的嚎哭比以往任何一次的都要响,老天爷听到了刘姐的嚎哭,医院居然将刘姐给留下了,让刘姐做了一个清洁工,每天清理那些不方便行动的病人的呕吐物和排泄物。
刘姐终于算是在一个不知道是哪里的城市找到了一个归属,自己和儿子在医院大楼后的垃圾处理堆边上有了一间小屋子,儿子每天可以吃上三顿热乎的饭菜,自己每个月还能存点钱,这让刘姐高兴坏了,也感激坏了。
刘姐的活干的特别卖力,特别的好,别人嫌弃恶心的活,刘姐抢着干,别人嫌弃累的活,刘姐主动揽着干,在刘姐儿子七岁那年,医院还给刘姐安排了户口,让刘姐的儿子就近上了小学,学费医院出。
刘姐在院长门口跪着狠狠的磕了两个响头,头都磕青了,从此刘姐是医院里最好说话的人,只要是哪个医生或者护士有什么事需要刘姐帮忙,刘姐都义不容辞。一些医生和护士在遇到什么难事,心里迈不过坎后,刘姐还会主动和他们讲述自己的故事,安慰他们,刘姐总说:这辈子,啥都是注定的。这句话成了刘姐行事做人的准则,刘姐是个认命的人,却又对每件事都坚持做到自己觉得最好。
刘姐的儿子真的很争气,从小学到大学,一路顺顺当当,直到学医毕业回到医院,医院的所有人见到已经老态尽显的刘姐都要夸刘姐的教育好,刘姐每一次都是笑呵呵的回答:这辈子,啥都是注定的。
刘姐的儿子成了医院的招牌医生,医术高超,活人无数,医院在这个城市的一个很好的小区给刘姐分了一套住房,刘姐和儿子就住在这里。这么多年省吃俭用的艰难活下来,很多习惯已经融入了刘姐的骨头里,刘姐成了小区里的一个另类:住着好房子,儿子有着好工作,收入好,地位好,自己活的却像一个捡破烂的农村老太太。
这天早上,刘姐刚从超市买完打折的菜回到家,就看见儿子坐在客厅的沙发上看病历。刘姐不识字,更不想去打扰儿子,自从儿子成为了医院的招牌医生后,经常后半夜才回来,然后早上又起来坐在客厅或者书房看病历。
刘姐进了厨房,仔仔细细的将那些打折的已经不太新鲜的菜给摘摘,尽量将所有能吃的都保留下来。等到刘姐将简单的饭菜端上了餐桌招呼自己儿子去吃的时候,刘姐瞥见了儿子手中一张病例上的照片,当场就楞在了那里。刘姐有些颤抖,上下两面嘴唇不断的碰撞,颤抖着慢慢退回了餐桌边。
刘姐在儿子吃饭的时候,深深的吸了几口气开始尽量无意的打听着儿子刚才看的病例,刘姐听后呆呆的坐在餐桌边,轻轻的将一口稀饭扒到嘴里,有些无奈,有些认命的说道:李大哥,你那时候抛弃我们娘俩是不是就是为了现在当大官?结果现在你的命却要靠你亲儿子去救,这辈子,啥都是注定的啊。刘姐说的声音很小,小到只有自己才听得到。
最近家里突遇变故,很长时间都不能平平静静的写东西,很是抱歉,现在背了不少的债,日子总是要过的,要像刘姐一样,苦到头,总是盼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