搬到新院子八年多,说来也不算短,有很多地方,我竟也从没走到过。惊蛰后的第二天夜里,月光淡淡的,空气中已然是春风的温度,我离开寄居的西南一角,想看看它不同于白天的样子。
晚上十一点,路上看不到行人,就连窗口的灯光也很是稀疏,我一个人斜穿过操场,来到院子的东北角,就从最远的地方开始吧。
顺着锅炉房后面的房子往里走五六米,有个上了锁的小拱门,我侧身往里看了看,却也没有什么可怕的东西出现,看来院子里猫猫狗狗确实也不多。也就十来米的距离,很快就到了头,我还是有些怕黑的,在离院墙两三米的地方返回了。整个东边总共也就五栋楼,就这么一来一回地走了五条小巷子,东北角的小树林在夜色下还是有些阴森的,也就作罢了。
走了这一趟下来,我有点儿想明白一个问题。 一到夜间,这个院子于我,为什么总是很陌生。 理由有很多,不够了解是借口,缺乏记忆是本质。
在这里,除却我家的那一百平米,其余的每一寸都是我脚下的空白。我说不上来院子里都栽了些什么树,哪个季节开什么花,操场上的篮球架好不好爬,哪个路灯好几年都不亮了。比对事物无感更深刻的是,对人的无感。
走在每一栋楼下,我不能强烈地想到哪个人,她是不是没事儿总爱生气,他的背包常年都敞开着,这个叔叔喜欢考我各种知识,那个阿姨总说小孩子不要早恋。看着每一处景物,我不能马上看到自己,不记得在哪里哭过,笑过,发呆过,玩过,怕过,伤心过,没有停下来看一看蚂蚁搬家,也没有低头闻一闻夜来花香。
在这里,我和大多数人,我和我自己,是别致的陌生人。很自然的,起于礼貌,止于寒暄。
十分钟里,也不是从未停下过脚步,应该有两次 ,因了两个不那么陌生的姑娘。可我还是有收获的,我注意到二楼红色的窗花格外耀眼,六楼橘黄色的灯光很是温暖,一单元楼道里有码放整齐的煤球,四号楼边上摆着土黄色的圆桌。
穿过操场的时候,我还捡到一幅旧版《还珠格格》的海报,尔康和紫薇在大殿前甜蜜地笑,举着红底黑字的纸,“惜缘”被黄橙橙的月亮圈了起来,右边两竖排歌词也很醒目:你的温柔是我最大的守候,你的笑容是我最大的幸福。海报,总是能满足孩子们最迫切的愿望-----从此,王子和公主过上了幸福的生活。
孩子不如成人贪婪,童话从来没有续集,没有后来的事。我把这张海报小心卷了起来,虽然它看上去脏兮兮的,四角还粘连着不成形的胶带。这又怎样呢,我想象自己是个孩子,收到了今晚最好的礼物。
绕了一大圈,回到我局限的西南角。像这样完整的走一遍住过的地方,常常发生在我即将离开的时候。明确的开始和结束,是我需要给自己的一个仪式。对于老院子,也是这样,但却不止一次。只能最彻底地走每一寸才能终结这个循环。
等我慢慢地走完熟悉的每一个角落,无数个曾经的自己在各个地方看着我 ,欢笑,委屈,赞叹,不满,无畏,忧虑,新鲜,固执,期待,绝望,每一个我都是亲切,每一个我都被悦纳,我才不会再无数次想要回到老院子了。
这就是最好的告别。
湘大,曼谷,北京,都是一样。只有一段旧时光正式宣告结束了,新的才能如约而来。对我来说,唯一的方式,就是用脚步去再次丈量走过的每一寸土地,让记忆重新鲜活,留在最适合的时光和地方。
需要我带走的,只是一种努力成长的态度,以及把一切化作美丽的心情。
是时候,关注这个院子里的一草一木,去和对的人建立应有的关联。如果我看过一棵树的春夏秋冬,数着年轮在它身上留下时光的印迹,如果我陪伴过一朵花的含苞到凋零,把落红埋在春的泥土里滋养大地,我怎么不会感念它生长的土地?物已如此,何况于人?
从探索一个人到发现一座城,原来不是不可能的事。因为关联,所以有想念,因为想念,所以有牵绊,因为牵绊,才会心安。离开曼谷前,写过一段话:“如果我说不愿离开那片海,只是因为不想离开一起看海的人。是圈子,是氛围,造就了不一样的我们。”
20110320,一切都仿佛在昨天,可以重来的,只是心中不变的信念和固执的坚持。人的一生,来来回回要走多少路,有弯道,有岔口,有上坡,有下坡,有加速,有减速,也会超车,也会让行。
一个段落终将结束,新的起点必然到来,如果不变的,是一路同行的人,那我的历史里,也会一直记取你的笑容。路再遥远,再坎坷,脚,在人身上。
“因为路过你的路,因为苦过你的苦,所以快乐着你的快乐,追逐着你的追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