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
小叶子这几天有些心神不宁。她蹲在廊檐底下给奶奶烧炕的时候，一个火星子溅出来，她都没有下意识地躲闪一下。
火星将小叶子的右手背烧了个燎泡。她用舌头在刺痛的燎泡上添了一下，鼻子还闻到了一股焦味儿。她扯了扯右胳膊上的袖子，想挡住这块新疤，可袖子有些紧，拽的时候还蹭到胳膊上的一块皮，疼得她“哎哟”了一声。
“填完炕给羊拔些草去，回来别忘了给猪和些食……”窗子里是奶奶有气无力的说话声。前几天，小叶子奶奶的坐骨神经又犯了，腿不能动弹，也下不了炕，家里的很多事情都交给小叶子来做。
12岁的小叶子今年上五年级。她爸爸妈妈带着小叶子5岁的弟弟去外地打工了，平时家里就剩下了她和奶奶。
小叶子在厨房麻利地给奶奶烧了一碗鸡蛋汤。她小心翼翼将汤端到奶奶跟前，自己胡乱舀了半碗吹了两口气，一股脑儿就灌进了肚子里，拾起语文课本背上背篓就朝后山走去。
太阳一直躲在云层里没有探出头来。小叶子走在歪歪曲曲的山路上感觉有些冷，不由地裹紧了衣裳。她身上披着的这件粉红色的运动服，可以算作她的校服。只是袖子和后背上多了几条口子，像是被人用刀子割过。
小叶子只要低下头看到衣服上的这几道口子，她觉得有些对不住赠给她衣服的好心人。要不是他们的爱心团队来到小学校，恐怕她还穿不上这么漂亮的衣服。甚至连那个印着芭比娃娃可爱头像的书包都摸不着。谁让她生在这么偏远的小山村呢？
小叶子从背篓里拿出镰刀开始割草了。她小小年纪就能熟练使用镰刀。她尽量挑选了一些嫩草来割。一想起家里养的两只山羊，她就加快了速度。家里除了奶奶，还有这两只山羊一直陪伴着她。父母常年在外打工，一年才回一次家，他们都没有山羊陪小叶子的时间多。
看空背篓里装满了草，小叶子才掖好镰刀，用左胳膊擦了擦汗，坐在一块石头上翻开了语文课本。
天慢慢沉下来了，空寂的山里除了风吼来吼去，看不到一个人影。远处半山腰的屋顶已经有炊烟徐徐升起，那些村子里留守的老人开始为孩子们准备晚饭了。
小叶子合上课本，揉了揉眼睛。昨天晚上，她悄悄躲在被窝里哭过好一阵子。她不想让病着的奶奶看见她哭。
奶奶问她:“你的眼睛咋红了，是不是想你爸妈了？”小叶子端起碗就跑出了屋子，嘴里还解释:“刚才做饭的时候被烟熏的。”
小叶子背着高高一背篓草急着往家里赶。她一进门先抽出了一把草放进羊圈，然后跑进屋里看了一眼奶奶。看奶奶还睡着，她没有吱声。
炕边那碗鸡蛋汤纹丝不动，已经凉了。小叶子摸了一把炕上的褥子，感觉还有一点温度，就端起鸡蛋汤朝厨房走去。
小叶子将凉凉的鸡蛋汤热了一遍，端到了奶奶的屋里。她轻轻把奶奶叫醒，然后把奶奶扶了起来，让她半靠在被子上把鸡蛋汤吃了。随后小叶子进厨房拿了一个凉馒头，往里面夹了一点腌辣椒，就蹲在厨房的地上大口吃了起来。她割完草肚子有些饿了，凉馒头吃着也很香。
吃完馒头，小叶子烧了一壶开水。她给奶奶倒了一杯水，也给自己倒了一杯，还往两个杯子里各撒了一点白糖。
小叶子朝厨房四周看了看，觉得没什么可做的了，就回到奶奶的屋子把她安顿好，掖好被子就跑到院子里给猪和食去了。
小叶子端着一盆猪食朝猪圈走去。老母猪看见小叶子“哼哼”个不停，好像是埋怨小叶子来得有些晚了。
（二）
又是一个冰冷的夜晚。小叶子趴在昏暗的灯光下写完作业，抬头看了一眼沾满灰尘的石英钟，时针已指向了十一点。
小叶子检查完大门是否关好，又往炕眼里塞了几把枯树叶，脱下运动衣就躺在奶奶身边睡下了。这一夜，不知道她又要做什么梦。
半夜时分，小叶子从睡梦中哭醒了。她奶奶听到她“我不去上学，我不去上学”的叫喊声时，把她吓了一大跳。奶奶一边侧着身子抚慰小叶子，一边喃喃自语:“好了，我们不去上学。看你这娃，睡觉怎么不脱衣服啊。”
清晨听到鸡打鸣的声音，小叶子猛的从炕上爬了起来。简单梳洗一番，从厨房拾起一个冷馒头塞进书包，就朝着学校的方向跑去。
早上小叶子的奶奶会由她婶子照看，村里的大夫也会过来给奶奶针灸。婶子住在小叶子家隔壁，她还要照顾小叶子的大伯。上个月，小叶子的大伯在建筑工地摔伤了大腿，现在回家养伤呢。多亏小叶子还有个大伯和婶子时常关顾着，要不这孩子就惨了。
步行到村里的小学大约需要10分钟时间。可打昨天起，小叶子的腿像灌了铅似的，只要一往学校走，她就迈不动步子了。她害怕去上学，可她没有向任何人说起过这事，包括老师、奶奶、婶子和大伯。
走到学校门口，小叶子停下脚步朝两扇大门里看了看，发现已经有不少同学坐在了教室里，她才犹犹豫豫走了进去。
五年级的教室里总共有十来个学生。家里经济条件好的，都跟着父母到打工的地方读书了，剩下的都是一些村子里的留守儿童。
小叶子朝教室最后一排看去，那个位置是空的。还好，今天“混世魔王”没来上学。小叶子放下书包，心里松了口气。早自习的铃声还没响起，教室里有几个同学仍在打闹，小叶子捂起耳朵就打开语文书，接着背她昨天没有背完的课文。
小叶子的同桌小花今天也特别高兴。她扭过头悄悄对小叶子说:“那狗吃的今天没来太好了，要不然今天又要挨竹棍了。”小花说这话的时候，还按了一下左胳膊，好像里面藏着个什么。
“给你奶奶和爷爷说那事了吗？”小叶子问小花。小花摇了摇头。小叶子说:“你咋不说呢？”小花望了望窗外，看见没有人影，低语道:“我不敢说，要是那狗吃的报复咋办。”小叶子说:“我也不敢给我奶奶说，她正害病呢。”
（三）
整个上午，小叶子在学校还算相安无事。可是熬到下午，小叶子走在上学的路上，却打起了“退堂鼓”。当她背着书包好不容易走到学校门口的时候，看见“混世魔王”叉着腰站在那里，手里还握着一根竹棍。他看见班上的同学走过来，就上前一把抓住同学的衣领，吓的那同学蹲在了地上。
这手里拿着竹棍抓学生衣领的学生名叫张二虎，今年14岁。人长得又高又胖，脑门上还有一块疤。绿豆眼蛤蟆嘴，说起话来还有一点结巴。小叶子说的“混世魔王”正是他。
小叶子听同学说，张二虎是个老留级生。他的父母这些年一直在外地打工，去年他父母离婚后，没有人管二虎，就将他送到了爷爷奶奶家。张二虎爷爷奶奶就住在小叶子所在的村子里。
小叶子还听同学说，这张二虎和她们的班主任乔老师沾着点亲，所以张二虎刚转到小叶子她们班，就被乔老师指定为班长。
张二虎小小年纪就沾染上了社会上的一些不良习气。满口脏话不说，还喜欢动手打人。他手里经常握着一根竹棍，只要见谁不顺眼，抡起竹棍就往他们身上抽，班里的学生都敢怒不敢言。因为张二虎要比所有同学都大一两岁，所以他的出现，好像并不是为了学习而来，更像是专管这班学生而来的。
曾有同学悄悄将挨打的事告诉了乔老师。可听这个同学说，她说话的时候乔老师一直低头写教案，头都没抬一下，临了才慢吞吞来了一句:“等我先调查了再说。”
乔老师调查的事石沉大海。那个女学生自从给乔老师告了张二虎的状以后，身上挨的棍子比以前多了。张二虎更是有恃无恐，同学看见他就像小绵羊碰见狼一样害怕。
这些日子，张二虎又多了一样“本事”。只要同学下午上学，都要给他进贡方能进入校门。贡品随便买，什么5毛钱一袋的辣条，1块钱1袋的方便面，三块钱一瓶的饮料。没带钱不要紧，可以去村里的小卖部赊账。听说班里好几个同学都在村里的小卖部赊了账。如果不进贡，那就等着挨竹棍吧！一些胆子小的学生，都等着上课铃声响起才往教室里跑。
可小叶子没有零花钱，她也不想向奶奶伸手要钱。所以这两天她也挨了张二虎的不少棍子。那一天她被棍子打哭了，可是乔老师就像没看见似的。
看张二虎嚣张地站在校门口欺负同学，小叶子灌了铅似的腿又开始不听使唤了。她咬了一下嘴唇，想都没想转身就朝后山跑去。
在路上小叶子还撞见了小花。小花问她慌里慌张到哪儿去，她嘴里随便支应了一声，小花还误以为她回家取书呢。
（四）
这条通往山顶的小道小叶子不知走了多少遍。无论割草、放羊她都喜欢去那儿。而这一次是小叶子哭着跑到山顶的，眼泪就像断了线的珠子滚落了一地。她好想一下子扑到妈妈的怀里大哭一场。可妈妈你在哪儿？
小叶子坐在了山顶的一棵大树下面。有时候想爸爸妈妈了，她就坐在这儿发一会儿呆。山顶视野开阔，放眼望去，一座座大山连绵起伏。隐隐约约还能看到通往山外的一条盘山公路，那是大山通向外界的唯一一条公路。
小叶子坐在树底下哽咽着，袖子湿了一大片，她想把遭受的委屈全都发泄出来。一想到前天发生在教室里的那一幕，她就觉得浑身不自在，好像自己蒙冤受刑一样。
前天下午乔老师又请假了。不知为什么，她经常请假。自习课上，张二虎像个狱卒似的看管着学生。他挥动了一阵棍子，看同学都趴在座位上悄悄写作业，就从书包里拿出一把削铅笔的小刀玩了起来。
起初，同学们都以为张二虎又要用小刀划他们的校服了，恶作剧是他惯用的伎俩。班里哪个同学的衣服上，没有留下张二虎用小刀剌的口子？
这一次张二虎没有拿同学的衣服当靶子，他把目光瞄向了同学的胳膊。他先是用小刀在自己的左胳膊上轻轻刻下了“大王”二字，然后用棍子逼着同学一个一个挽起左胳膊或右胳膊，用小刀在上面刻起字来。
张二虎分别在同学的胳膊上刻下了“忍”、“龙”、“虎”、“狮”等字。他说这是他从某片子里学来的。有女同学被吓哭了，有的将头扭过去任张二虎在胳膊上随便摆布。
张二虎为了让自己的“墨宝”更加清晰，还将圆珠笔芯里的蓖麻油倒了出来，涂抹在渗着血的歪歪扭扭的大字上。俨然刚才刻字的地方是萝卜，而不是皮肉。
小叶子的右胳膊上被张二虎刻了个“忍”字。刻字的时候，小叶子痛的直叫，但她不敢大声哭，那样张二虎手手里的刀子会剜得更深。张二虎刻字的时候，她闭着眼睛使劲咬着自己的嘴唇。
胳膊上的“忍”字在淌血，小叶子的嘴唇也在流血。全班十来个孩子，无一人幸免。孩子们注意到，张二虎在他的胳膊上留下了浅浅的刀纹，而在他们胳膊上，却留下了深深的血痕。
刻完字，张二虎扬言，谁如果将此事告诉老师或家人，后果自负。具体是哪种后果，同学们都不敢想。
小叶子不敢掀开她右胳膊的袖子。一看到那个“忍”字，她心里就有一种屈辱感。要不这两天她睡觉的时候都不敢脱掉线衣。
为了能抚平胳膊上的刀痕，小叶子也想了不少办法。她用肥皂洗过，用黄土摩擦过。除了钻心的刺痛，胳膊上的刀痕像烙铁烙过一样坚不可摧，亮锃锃明晃晃刺痛着她的眼睛。
一阵风吹过来，小叶子打了一个寒噤。山里头风硬，吹在小叶子流过泪的脸颊上，有一种火辣辣的刺痛。小叶子把书包放在膝盖上，将头埋进书包，可风却顺着运动衣张开的口子侵袭遍全身。
小叶子想一直待在山顶，这样就没有人知道她胳膊上刻字的事了。她抬头看见远处的盘山公路上有长途汽车的影子。她想，要是车子里坐着爸爸妈妈就好了，她会一下子投进妈妈的怀里，而不是坐在山顶的大树下面流泪。她还想告诉爸爸，让他也带她离开村子，哪怕外面的学校不收她，她在家里给他们做饭都行。
神情恍惚的小叶子，突然听到有人喊她的名字。回头一看，是村里的张大伯赶着一群羊上山来了。小叶子赶紧用袖子擦了擦眼泪，低下了头。
“小叶子，你咋一个人到这里啊！我看见你婶子到处找你呢。”张大伯一边吆喝着羊，一边对小叶子说。
“你婶子说，小红告诉她你逃学了，急的到处找你呢。赶紧回家吧，山顶的风大。”张大伯发觉小叶子情绪有些反常，一直盯着小叶子直至她朝山下走去。
看着小叶子的背影，张大伯忽然像记起了什么似的，突然冲着小叶子喊道:“小叶子，下午看到一帮人到你们学校去了，好像是调查什么事……”
小叶子听到这话寻思，也许有同学告诉了家人胳膊上刻字的事，也许还没有人敢说。她想好了，下山就去婶子家，用大伯的手机将张二虎在自己胳膊上刻字的事统统告诉爸爸。她胳膊上刻过字的地方开始化脓，她非常害怕。
小叶子似乎准备了一肚子的话要向爸爸倾诉。一路上小叶子都思考着如何将这些话表达清楚还节省电话费。一想到打完电话之后可能过不了几天，爸爸妈妈领着弟弟就回家了，小叶子心里觉得特别幸福。可她心里仍装着一丝不安和忧虑，万一刻在胳膊上的字抹不平，消不掉，那可咋办啊……
（本文虚构，如有雷同，纯属巧合）
～无戒21天日更挑战营第（12）天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