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刘告诉我,有人要买我们家的老房。我问他怎么想,他说留着吧,多少钱不卖!别人愿意去住,住多久都成。
那是三间的北京平,我俩初三的时候盖起来的。那一阵子,他老是逃学,然后给我留下小纸条,说家里盖房,他去帮着干活。我不知道他能干什么,但知道他热爱劳动——班主任献血了,麦收的时候,他给人家去割麦子;语文老师离异了,留下六岁的女儿和刚起地基的房子,他就给人家去搬砖。我也跟着逃学,来来回回搬四块砖。语文老师训我们,说上课丢了一大堆人。拿教鞭抽打男生,威胁我说叫家长,也跟着不好好学习。我没长成刘胡兰,招了。老师掰开我们纤嫩的手指,看着掌心的血泡扭身哭了。
我俩,把婚结在了老房子里。我试图找寻他劳作过的痕迹,房顶、地板、窗户......终究没有找到。他用石棉瓦搭了一个狗窝。我们养了一只叫菲尔的狗。那一年,泰森咬了霍利菲尔德的耳朵,我家这只,小时候抱来的时候被另一只咬得嗷嗷直叫。它的声线特别好听,每一晚,老刘上夜班回来,它都叫得像唱歌一样。我家把边 ,西边是一片桃林,老刘的摩托还在东边的时候,菲尔就能感觉到。
我从不敢自己一个人睡。婆婆在西屋,那里有一张大床。我在东屋,烧的是火炕。老刘半夜回来的时候婆婆就回家。有时,他半夜去倒班,婆婆就凌晨回家,他得去给上学的二儿子做饭。我们搬出老房子的时候,婆婆一个人在那里哭了好久。
他的哥们我的闺蜜时常怀念老房子里的时光。我们把孩子夹在怀里打麻将;每年那个固定的日子,我们会张罗两大桌酒菜,所有男人都光着膀子吃喝,他们把喝酒叫做“摘帽儿”,一顿饭从中午吃到下午。我有一台小小的索尼相机,每次收拾完毕会把他们的醉态照下来。喝完酒就哭的,话匣子打开就不曾停的,支着手臂在酒桌上都能睡着的,兴奋至极逮谁跟谁干仗的......远去的时光像浓烈的白酒,那么冲还带着后反劲儿。
有人提议想重温旧时光,一直没有成行。我回过几次,家里还保持着原来的样子,家具家电都没有搬。唯有大头电视给了婆婆,早就被液晶屏淘汰了。布艺大沙发还那么有弹性,大床没动,书橱还在,书被我拿走了。没人住的房子旧的老快,墙壁有些斑驳,据说是水泥碱大。院子里,有玫瑰香的葡萄,一棵大核桃树不知道什么时候长了起来。我记起了,每次朋友来吃酒的时候,都争相地喂菲尔。有一次,老刘从它嘴里掏出一块横着的鸡骨。
我作了一个梦,梦里不知今夕何夕。请同事收拾家里的老电脑,婆婆给送了不少桃。我出去买电池,回来,同事被几个五大三粗的人灌醉了。我说我跟你们喝!有一个张飞样的男人倒满一大杯白酒一饮而尽。我也没有示弱。但我明显不是对手,逞着能说,我是女人,拼酒拼不过你们,但我会舞文弄墨。我拿起毛笔,在一个男人赤裸的背上写字,写了个“无”,想不起“耻”的繁体字怎么写。看着那四个点沿着脊背往下流,我有一种报复后的快感。梦里,我成了女土匪。
婆婆过来说,他们是租房的人。她把院子租给他们养猪了。我想去看看是什么样的猪,却无端地醒了......我想,那座房子我即使不住,也不要给这帮人养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