简书好友木棉之秋转了武志红的文章《醒醒吧！孩子已经命悬一线，你却还问他什么时候上学！》，让我不由又想起自己与儿子共同成长的点点滴滴。万千感慨里，有个人的庆幸，有怜他的悲凉。我把文章转到朋友圈，关注最多的是女同学，她们和我一样，都有着十二年磨一箭的陪伴经历，从焦灼、急进，到反思、痛悟，终于坦然。真正的爱源于心疼、理解和接纳，懂得，不在于多少华丽的理论，你如何对孩子，那颗年轻的、骄傲的、敏感的心都会知道。
当年儿子高考出分的那一天仍历历在目，我依然不勇敢，其间种种连再次回忆都不愿意。无意在此抨击什么，但高考阅卷的主观偶然性具体到考生是百分百的承受，每一位有类似经历的家长都会记得，那种比割在自己身上痛百倍的感受。人生所遇之事，细想都有存在的道理。高考，于儿子是一场结束一段开始，于我，又何尝不是一次告别一场新生？我之所以庆幸，是因为彼时已有了一个相对客观相对健康的心态，而能够做出相对乐观相对人性的表达，对孩子的现状和未来。
儿子曾经是“学霸”，这个曾经截止到初中。也因为这个曾经，让他和我花了更多努力去适应心理的波澜起伏。
因为交不起6000元的高额择校费，不得不让儿子就读于一所附近的厂子弟小学。连门口开裁缝铺的小江都有能力把一儿一女送进附小，这件事在整整六年里都令我耿耿于怀并对孩子深感愧疚。而如此复杂情绪直接导致的，就是憋足了一口气，发誓要从落后的起跑线上加速赶超。
我和多数中国妈妈一样，360度无死角陪伴照料，甚至算计着孩子的每一段时间。没有什么能阻挡成为精英的梦想，我风雨兼程，上蹿下跳，精雕细刻，无怨无悔，自以为伟大而悲壮。
六年后，儿子在附中的选拔考试中被免费录取，直升实验班。那是全市数一数二的初中，考取者才有资格交一万八入读，当年应考四千余人，只免费前十名。其高中部多年来应届考取清北人数位列全省首位，出了不少状元。当接到附中的电话，我兴奋得尖叫起来，儿子也开心地在沙发上蹦来蹦去。那一刻，我觉得所有辛苦都是值得的，前路一片灿烂。
儿子在小区出了名，成了所谓“别人家的孩子”。我在同事的艳羡中，保持着自以为是的清醒，一刻也不敢松懈，路漫漫其修远兮，汝应上下而求索。
快乐太短暂，而逆反来得那么凶猛，影响的不光是成绩，简直让儿子变成了另外一个人。他完全拒绝和我们沟通，每天除了最简单的交流之外，就是把自己关在房间里，写作业，看书，听很多很多的歌。家里小心翼翼的气氛，难以接受的成绩单，每次家长会都是我心理奔溃再重建的过程。麦家在《朗读者》里披露，逆反期的儿子曾经长达三年对父母关上了房门和心门，让同样经历过被拒之门外的我潸然泪下。
中考分数线冰冷无情地横在眼前，那一年的择校费史上最高，我们把买房的首付都给新校区做了贡献，儿子得以踉踉跄跄进入高中部。我以为我已经接受了平庸，只希望他有个好的环境。
因为厌恶物理老师只关爱优等生的“势利”行为，高一期末分班时，儿子纠集几个“志同道合”的男同学誓要逃离理科班。他们知道必定得不到家长的支持，在此前几次物理月考中以几乎白卷的方式“破釜沉舟”，反正“孺子不可教也”，你们看着办吧！
为此我们发生了激烈争执，看着他倔强的、愤怒的、嫌恶的脸，我内心是十分痛苦的，常常冒出一个念头：这是我儿子吗？我的曾经那么乖巧那么可爱那么出众的儿子？老公忧心我更甚于对孩子，日日提醒着，太多关于逆反期过激行为导致的严重后果犹在耳边，我只能时时告诫自己千万理智，第二天的阳光比什么都强。
儿子后来回忆起那段对全世界都看不顺眼的时光，说其实心里原本没有那么对抗，只是同学们都在叛逆，他还那么平静会觉得很没面子。如今看来多么荒谬的想法，却霸占了他那么重要的阶段，让师长们束手无策，徒然嗟叹恨铁不成钢。
他的同学有不少学霸中的战斗机，没有最强只有更强，即使总成绩中等的学生，大多也有非常擅长的领域。我知道有闭着眼数学考145而英语再努力也只有80、90分的，有把日本史钻研到了专家级水平的，有高二雅思8分的，有编程已经像模像样的。对此，一向心高气傲的儿子叹为观止心悦诚服。
一位保送清华的同学对他说：“我们并不比别人聪明多少，只是更早懂得高考对人生的重要性，所以全力以赴。”我表示部分认同，孩子读了高中的家长大多明白，这书读到一定份儿上，就不是勤奋刻苦能搞定的事。至少在我们这种高考竞争极其激烈，只有一所211的省份，能进清北的那都是人尖子，大脑容量一定与众不同，这孩子谦虚了。
儿子和我说：“妈妈，你知道什么是人生赢家吗？就是那种成绩好、相貌好，家世好、教养好，球打得好、琴弹得好、舞跳得好、棋下得好，更可气的是游戏都比别人玩得好。附中这样的人一大把，你儿子我在如此恶劣的生存环境中能心智健康地活到今天，内心得多么强大啊！”我常常被他逗得哭笑不得，好吧，不容易呀，表示为你骄傲！
接触过各种各样的家长，并不是成绩优异的孩子家长都会有特别可取之处，也有许多不突出的孩子家长在我看来很有智慧，这正是世事的玄妙，没有百分百的正向关系。当然，有一个聪颖懂事的孩子，家长大多在对待成绩方面平和豁达，而作为一个孩子学业状态长期低迷的家长，深深知道，听前者谈心态，多少有些被居高临下之感。好比一个富人对穷人说，钱并不重要，只要努力了就行，而穷人的肚子正饿得咕咕叫。
我们摊上的就是这样的孩子，天资一般还并不太懂事，他不适应考试制度，甚至以极端方式来表达对之的蔑视，他的才能和光辉只有父母才得见。我是在痛定思痛真正放下以后，才学会去珍视去呵护这小小火种，体味到尘埃生活中微茫又巨大的幸福。
接触的许多文友，都有着良好教养和爱心，悉心培养出或正陪伴着自己的孩子，从他们的文字里，我能读出理性、满足和从容，这是我当年做不到的。回想起来，那时的我大多时间都在和自己斗争，期望与现实的斗争，淡化与激烈的斗争，质疑与确信的斗争。感谢儿子跌跌撞撞的成长，让我被迫停下来反思。如果他一直是学霸，我必定是那位刚愎自用的妈妈，没有什么能削弱我对自己教育模式的自信。那样，我的孩子将会在成年乃至中年后遭遇各种阵痛，而他的母亲，或许已衰弱到无力面对和承受。
此后，我告诉自己，不再用“优秀”去衡量任何一个孩子，也包括成年人。我相信，这世界最重要的温情，由普通如你我的父母和孩子来生发与维系。我的孩子，我依然看到你的人性弱点，你的自私平庸，你的懈怠逃避，可我更看到你的正直善良，你大多数时候的认真，你勇敢宏远的目标。那些优点和缺点，让你是那么真实，那么值得依靠。
“偏颇爱你，宽阔爱你”，因为你是我的孩子，我唯一的孩子。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