短篇︱阿音

文/陈白九

1997年,香港回归,英国戴安娜王妃车祸去世,亚洲金融风暴席卷全国。

二十七岁的宋宴生在一座以经历百年沧桑而闻名的南方城市,过着如蝼蚁般的日子。

他无父无母,在城市的工地以卖苦力为主。

钢铁森林般的霓虹都市,游走着无数微小尘埃,每个人都有每个人的辛酸往事,他不过是其中再平凡不过的一颗。

南方的梅雨季节一到,便是夏天。

宋宴生住的屋子,是工地给他们这些小工人临时搭建的瓦房,潮湿,闷热,仔细一闻还有一股泥土腐烂的味道。炙热的六月,他低着头修理着嘎吱转了一半就停下的破电风扇,外头敲门声一阵接着一阵,他腾出一只手,满头大汗地拉开门,门外站着的是他的阿姆。

宋宴生能活下来,就是靠着这个捡垃圾的阿姆有一顿没一顿地接济他。

阿姆神情焦虑,搓着手支支吾吾不知想说什么。他有些疑惑,头一侧,就瞥见跟在阿姆身后的一个小尾巴。

瞧见他变了脸,阿姆才急忙向他解释。这女娃娃是她从垃圾堆里捡来的,那个时候她已经奄奄一息,阿姆匆匆给她喂了几口水,没想到她竟然醒了过来。

然后便一直跟着她了。

可她老了,怎么能养得活第二个孩子?

于是只能来找宋宴生,“阿生,我瞧着这女娃娃可怜,实在不忍心。”

宋宴生明白了阿姆的意思,笑了一下没说话。等将阿姆哄走后,他才径直拎起那缩成一团的小小身影,毫不客气地扔出了门外。

笑话!让他宋宴生养一个孩子?他不是什么好人,更不是慈善家。他指着对岸五光十色的高楼大厦,对那个脏得连脸都看不清的女娃娃说:“那里才有能收养你的人,要怪就只怪你运气不好知道吗?”

宋宴生从上至下看着她,眉目里刻着的都是冷血的戾气。

可那女娃娃却没有走,她不哭也不闹,像个哑巴。他明明远远地把她赶走了,过了一会儿,就又见她缓慢地跟了过来。他觉得有些好笑,又有些鄙夷。他冷冷地关上门,把被子一掀,第二天就把这件事忘得一干二净。

他没想到又会瞧见她。

隔天深夜,他走在回家的路上,马路对面突然传来一群男孩的笑声。这附近有很多工人的子弟,都是小混混,八九岁的年纪不学好,如同过街的苍蝇般油腻。

有个声音嬉笑着说:“你爬着把球捡回来啊,捡回来我就给你吃的。”

他脚步一顿,下意识地回过头去。还是她,只不过脸比之前更脏了,匍匐着,像一只动物般跪在地上被人赶着挪动。宋宴生瞥了一眼,面上毫无波澜。只不过,走了两步后,他闭了闭眼突然折身,猛地一把将那个女孩拉起。

他的动作鲁莽而大力,周围的男孩被他冷冷的目光震慑,很快作鸟兽散。握着的手腕瘦弱而细小,宋宴生能感觉到背后的身影踉踉跄跄。

不知道走了多远,宋宴生停下,脸上依旧没什么表情,只说了一句:“你他妈是条狗吗,别人叫你做什么你就做什么?”

小女孩的头低垂着,手指攥着破旧的衣服下摆。

这本不是他该费心的事。

嘲讽的耸了耸肩后,宋宴生扔下她离开,转身走得飞快。

背后的脚步声却一直不停,她跟着他,她步子小,追起他来只能踉跄着小跑。经过肮脏的污水坑,经过城市半边废墟般的住宅区后,宋宴生终于忍无可忍,猛然转身就要大发雷霆。

那个小女孩却慢慢地朝他伸出了手,怯怯地瞧着他。她的手掌几乎不到他半个巴掌大,细细的,指甲缝里塞满了泥巴。

那手掌上躺着一块巧克力糖。

那是他口中像狗般没有自尊得跪在地上换来的。

伴随着城市施工的巨大轰鸣声,宋宴生听到她说的第一句话就是:“叔叔,糖给你。”


每个人都有着惨不忍睹的过往,谁都不比谁可怜。

宋宴生鬼使神差地拿出兜里的巧克力,拆下混着泥土的包装袋。吃了一口,舌尖都是甜腻的气息,像那女孩奶声奶气的话语。

有一个想法在他心间一晃而过,但很快他就被自己这个不可思议的想法逗笑了。外面天色深沉,一场暴雨突如其来。他辗转反侧,被雨声吵得心烦意乱。他起身时,隐约看到碎玻璃外,有一个被雨浇透的熟悉身影。

宋宴生暗骂一声,转身起来抽了一只烟。停顿几秒,他狠狠地用旧报纸把窗户挡住。

过了片刻,他咬咬牙,拿着伞一头冲进雨幕中。他走得急,但那个身影像错觉般,怎么寻找都不见踪影。

妈的,人呢?

他找了许久,那个小女娃却如同人间蒸发般无影无踪。他终于拖着湿透的身子回去,却在握住门把的一瞬间怔住了。

她赤着脚,蜷缩在他门外的墙边,脸色发紫,两只湿漉漉的眼睛瞧着他。宋宴生抬手,她以为他又要赶她走,颤抖着站起来,想往后逃。

他整个人却像被点燃的爆竹,表情凶狠,大声吼住她,然后长手一捞,她便跌落在他脚下。他几乎要用目光把她盯穿,咬牙切齿的,像对她说,又像对自己说:“滚进来!”

以尖酸刻薄出了名的宋宴生,收养了一个女娃。

养一个女娃吃穿用度都需要钱,身强体壮的宋宴生什么都有,唯独没有钱。

他开始不耐烦起来,懊恼自己一时冲动揽下了这个麻烦。

于是他耐着性子想询问她的身世。

可他问再多,她也只会摇摇头,只道自己名阿音。她好像也知道他心中所想,时常刻意得躲着他。同处一个屋子,她不敢跟他打照面,等他出去上工后,就做些洗衣服、做饭的活,他晚上回来后,他就瞧见水泥地上装作睡着的她。

宋宴生的房间只有一张床,后来他给她弄了些稻草干,阿音就躺在那上面,脸色蜡黄,在灯光照射下却莫名透着粉嫩嫩的红,像一只未脱离了母乳的小奶狗。

阿音看着约莫八九岁大,个子小够不上灶台,平常搬几块砖垫在脚下做饭。有几回宋宴生提早回来,就看见她费力地往锅里倒热水,水溅出来,烫得她手上起了泡,但她还是先把菜给他盛好,才到凉水下冲被烫到的地方。

饭桌上,宋宴生把唯一的肉丢进了她的碗里,恶狠狠地对她说:“多吃点,赶紧长大给老子赚钱。”

而后宋宴生带着阿音去了工地,那地方什么人都收,毕竟谁都要一口饭吃。

阿音就踩在高高的脚手架上面往上头砌砖。她手不够长,踮着脚站得晃晃悠悠。

宋宴生得空的时候就看着她小小的背影出神,工地的工头拿着一瓶水在他旁边坐了下来,用腿踢了踢他的脚。

“喂,我说你这捡来的女娃娃真水灵啊,不好养吧?她能在这儿给你赚多少钱?不然卖给我当儿媳妇吧。”

宋宴生把脚移开,呸了一口唾沫,只说了两个字:“不卖。”

这工头的儿子是个傻子,谁嫁谁他妈倒霉。

那男人裂开嘴笑了笑,脸色越发狰狞了几分。他朝着阿音叫唤了一声,摆了摆手让她下来。

阿音快速迈着步子,怯生生站在他们跟前。

他一把抓过阿音,一双手在她屁股上捏了两把,对着宋宴生说,“这干瘪的货色,放哪儿都不值钱,我给你这个数,不然你考虑考虑?”

宋宴生的脸色突然阴沉得可怕,眼睛像要喷火般盯着他:“你他妈给老子放手!”

两个人互相厮打在一起,石板砖砸在那工头的脚上,血水混在泥里,没多久那一抹艳丽的红就被这世界吞没了,仿佛从来没出现过。

宋宴生望向阿音,她脸上还有未褪的惊恐,那双黑白分明的眼睛却是一滴眼泪都没掉。

冬天来了,宋宴生这些年存的钱全赔了进去,他被工地赶了出来,连瓦房都没有了。


阿音颤颤巍巍跟在宋宴生后面,安静得如同空气。

没有地方可去,夜空寒得连星子都没有。

宋宴生看到一家便利店,灯光照在他青青紫紫的脸上,那人却径直把他们赶了出来:“去去去,我们这儿不接待乞丐。”

宋宴生眼中满是红血丝,转头对着阿音嘶吼道:“给老子滚啊!”

眼泪仿佛控制不住般从阿音脸庞滑落。

宋宴生一把推开了她,只听到“咚”的一声,阿音摔倒在地,额头撞上了刚铺好的水泥板,她视线里是一片模糊的血红,鼻尖是若有若无的泥土腥气。

她看着宋宴生终于回头,一双手拽住他的衣角,轻声说:“叔叔,不要丢掉阿音,阿音会听话,阿音会赚钱。”

宋宴生背着阿音走了很久,天下之大,竟然真的没有他们的容身之处。最后,宋宴生在一座公园的旧亭子里放下了她。夜里突然下起了大暴雨,宋宴生解开外套,把阿音抱在怀里。那些水滴像延绵的河流,滴滴点点全落在他的心上。

阿音一双脚湿漉漉,脸颊被冻得说话已经有点僵硬:“叔叔,我们是不是要死了?”

宋宴生望向眼前万家灯火:“不会说话就给老子闭嘴!”

她却点头,又摇头:“阿音有叔叔,真的要死也不会害怕的。有叔叔在,阿音再也不是一个人了。”

宋宴生忽然怔住了。

他能感觉到她虽然瑟瑟发抖,但还紧紧贴着他,希望把温暖传递给他。那一刻,他忽然第一次如此清晰地意识到,他的人生中是实实在在多了一个人,她叫阿音。

日子终究还是有了新的盼头。

宋宴生换了个工作,他向新的工地申请了最脏、最累的活。工地里靠搬运砖头算钱,别人推一车,他就推两车。中午,他匆匆扒拉两口饭后,就又戴着帽子爬上高架桥做工。

新的房子是铁皮搭建的临时房屋,一到下雨便漏水,冬天,刺骨的风透过缝隙吹进来,是贫穷给他们现实的耳光。一月份的雨季,是瘆人的冰凉,宋宴生被潮湿的水汽冻醒时,一抬眼,才发现屋子里的水竟然快淹过脚踝了。

阿音大半个身子浸在水里,整张小脸惨白。

那是宋宴生成年后第一次去找阿姆求救,他的脸色也好不到哪里去,整张脸僵硬得没有丝毫血色。

阿姆用那双捡了几十年垃圾的手,捡回了阿音的一条命。

宋宴生不想再过那么穷的日子,他一辈子当个下等人无所谓,但他有阿音了。

当上工头的第一天,宋宴生拿出了一笔钱,对着阿音说:“我送你去读书。”

那一年,阿音十三岁,宋宴生三十二岁。

只有读书才能让人出人头地,宋宴生这样想着。

看着阿音局促不安的面孔,他冷冷得朝着她说:“老子送你读书,是要你以后赚大钱给老子花的,听明白没?”

阿音总是很听话,自然什么事情都不会违背他。


阿音十七岁的时候,两个人终于存够了一笔钱,可以买一间稍微宽敞的屋子。

他们在房屋买卖广告上看了许久,才定下一间在东边郊曾经被人当作库房的屋子。其实房子并不大,但阿音已经很满足了,至少他们在下雨天不用担心房顶漏水,在大冷天不用担心窗户漏风。

搬进去的那天,宋宴生去接学校接阿音回家。

阿音出落得亭亭玉立,巴掌大的小脸总是透着一副无辜的水蒸气。

远远地,她就看到了他。

笑意在脸上晕开,她像蝴蝶一样飞到他身边。

“呸,臭婊子。”宋宴生耳边传来一声清脆的女声,转过头的时候人潮涌动,仿佛刚刚那一声是幻觉。

他看着周围的女学生成群结队,低头对阿音淡淡地说了一句:“你在学校都没有什么朋友?”

阿音愣了愣,微笑着对着他说:“怎么会,只是我习惯一个人了。”

宋宴生不以为然得点点头:“等我们有了新家,可以邀请你朋友过来做客。”

两人路过街边的商场时,他忽然就拉着她进店挑衣服。她已经十七岁了,却还是一副营养不良的样子。和她同龄的女孩们已会照着镜子打扮,穿漂亮的裙子。

她有些拘束地瞧着店员在她身上比上比下,那店员最后拿了一条蕾丝长裙让她换上:“这位小姐瘦,穿这个肯定好看。”

阿音僵硬得摆摆手,然后飞速溜了出去。

其实阿音长得并不出众,可那一副五官在她的脸蛋上格外柔和,抿嘴笑的时候不甜不腻,但总让人觉得内心的某个角落就这样被熨烫得刚刚好。

宋宴生只当阿音是不舍得花钱,于是转头将那条裙子包了起来。

到家后阿音捡了一个瓦罐插了些姜花摆在床头。看她像只小喜鹊,兴奋地忙上忙下,宋宴生也高兴起来。

门口敲门声轻轻响起,宋宴生转身打开了门。

阿姆站在门口,双手揣着:“阿生啊,上回跟你说那个屠夫老张家的女儿要不要见一见咧,你瞧瞧你都快四十了,还没个着落。以前咱们是没钱,穷,娶不起媳妇,现在你日子也好了,不得有个婆娘跟着照顾啊?”

宋宴生寡淡着一张脸:“阿姆,我不娶。”

阿姆着急得摆摆手:“阿生啊,娶媳妇的不能省的哇,我帮你问过哩,她说不用嫁妆,以后好好过日子就成。”她看到房子里的阿音,转过头又继续,“人家还跟我说了,以后会把阿音当亲女儿养的,到时候该有的嫁妆都不少她的,你放心好了哦。”

等阿姆走了,宋宴生胸口突然涌上一股浊气。

他烦闷得抽了一只烟,然后一把把门关上。

晚上洗完头后,阿音披着湿淋淋的头发,撒娇般要他帮她擦干。

宋宴生拿过一条干毛巾,有一搭没一搭地说着话:“最近一段时间都没有去做家教了?”

他站在阿音身后,专心致志得擦着她的发梢,自然看不见她突然僵硬的手指。

“是呀,那家机构要搬了,我到时候找到机会换一家。”

阿音做家教快两年多了,那几年宋宴生在工地打拼,每次回来的时候,阿音都裹紧毯子沉沉睡去了,每次结算也能拿到好大一笔钱,全数交给了他。

正如她当年所说的那般,她会赚钱。

“反正有房子了,如果太累就别去了。”他沉着嗓子说。

阿音转过身紧张得看向他:“叔叔,阿音会赚钱,我们以后会有很多很多钱的。”

宋宴生笑着摸了摸她的脑袋,像是安抚,没有注意到她的异常。

屋子里暖黄的灯在她脸上镀了一层柔光,静谧又温柔。宋宴生在她背后擦着她的头发,水滴落在他指间,他可以看到她微红的耳朵,和颈下柔软的皮肤。

宋宴生想到前些天夜里跟那几个工友喝酒时,大家讲的那些黄段子,他嗓子突然有些干涩,匆匆擦了几下就借口起身。

阿音是他生命里的光,这道光太纯粹,太明亮,容不得任何人玷污,包括他自己。

阿音却突然转身看了他一眼,然后去了卫生间吹起了头发。

宋宴生低头看向她的书桌,上面有一张报纸,他轻轻抽了出来,只一眼就让他觉得整个人仿佛掉进了冰窖。


“喂,你看到报纸没,那个陆老将军要来我们这边找亲孙女了。”

“这么多年过去了,哪里还能找得到呀。”

“可不是,据说当年是被拐卖过来的。陆家就这么一个独苗苗,找了十来年才有这么点线索。”

“那十来年了哪里还能记得?”

“找到的话,肯定能认出来的,也不知道是哪家的娃娃哦,福气来了挡都挡不住,陆老爷子的恩人,可不是要家财万贯了。”

“我看到报纸上还有她孙女的名字,叫什么……陆德音,一听就是大家闺秀的名字。”

“我回去把我闺女名字改成陆德音,然后让她去认老爷子。”

“说什么混话,你怕是想钱想疯魔了。人家老爷子会认你那个丑女儿,天都要塌下来了。”

宋宴生仰头将酒瓶里一口喝尽。

他似乎想起来很多年前他问她,“你叫什么名字?”

她说她叫阿音,原来阿音是陆德音,不是他的宋音。

宋宴生提早回了家,进屋的时候阿音还没有回来。

他看了一眼她的书桌,上面的课本整整齐齐。左下角抽屉里,有不明物体露了出来。

鬼使神差地,他拉开了抽屉,也拉开了他人生中的潘多拉礼盒。

阿音回房间的时候以为宋宴生早就去了工地,她踉跄得走进屋,想赶紧去洗个澡。

打开房间门的那一瞬间,她看到宋宴生坐在她的床上,满地的烟头。

宋宴生的眼睛仿佛充着血,看向她的目光里带着冬季湖水里的冰刃。

“去哪里了?”宋宴生声音沙哑,缓慢且沉重。

阿音把衣服整整齐齐拿出来,一件一件放进脏衣娄里,支支吾吾地说:“机构组织了培训活动。”

“什么机构?”宋宴生一步一步靠近。

不等阿音回答,他一把拉开了她的抽屉,那条黑色丁字裤从里面滑落散开,烫伤了两个人的眼睛。

“叔叔……”阿音动了动嘴唇。

“你心里他妈哪里有我这个叔叔?宋音,十年前我就教过你,我养大你不是要你去给别人当狗的,我送你去上学不是让你给男人糟践的!”宋宴生一把捏住了阿音的脸颊,之前胸口那阵浊气仿佛滚烫了起来。

是啊,十年前她被小男孩们踢来踢去,只是为了能有一颗讨好他的巧克力。

十年后她被千人骑万人乘,只是为了能有一个讨好他的家。

“你翻我的东西了?”阿音看着眼前的东西哆嗦着问,“你送我去读书不就是让我去赚钱的不是吗?怎么赚不都是钱吗?你嫌它脏了吗?你嫌这个家脏了吗?你喜欢钱,我就给你钱,我哪里错了吗?”

“去他妈的钱!”宋宴生一把踹开了桌子,“这些日子不用去上学了,老老实实给我在家里给我待着!”

那一瞬间,宋宴生似乎发现自己从来都不了解阿音。

他一直保护的是那个单纯美好的阿音,那篇是他生命里唯一的纯白,但是却不知道什么时候开始在他看不见的地方变得面目全非了。

宋宴生把阿音关了起来,还跟她的班主任请了小长假。

阿音一直捶着门,撕心裂肺得喊着叔叔。

一开始阿音翻过窗想要逃跑,被宋宴生抓了回来。所有的空间只剩下房间那小小的天地。宋宴生会进屋给她喂饭,正如她年幼时那般。

这些时候宋宴生都异常平静。

短短一个月,十七岁的烂漫天真仿佛被什么突然抽空,宋宴生转身离开之时,阿音突然冲过去环住了他的腰。

“叔叔,你不要不理我,阿音只有叔叔了。”


宋宴生摸着她凹陷的脸颊,轻声说,“过几天我带你去见你爷爷。”

“我没有爷爷!那张报纸是因为我听别人说那老将军找孙女,碰上谁,谁就能大富大贵,我本来想去试试。其实我根本不是什么大将军的亲孙女,我妈就是个妓女,我生下来就知道怎么去讨好男人了,从小教耳濡目染,当年我妈要把我送给一个老头子,那个老头子就喜欢女娃娃,所以我才拼了命要跑出来,只有叔叔对我最好了。”阿音委屈地哭,宋宴生只觉得后背的滚烫烙到到他的心头。

原来她一直都知道自己的来历。

宋宴生转过头摸了摸她毛茸茸的脑袋,“那过几天就去上学吧。”

阿音笑眼弯弯,踮起脚冰冷的唇吻上他的喉结。

是一个下意识的性挑逗动作。

宋宴生突然呼吸急促,眸中百股柔情骤然烧了起来,他双手推开了阿音,一声不吭得往门外走。

南方小城难得放晴,宋宴生请了一天假,想要带阿音出去走走。

电话里传来一阵中规中矩的女声,她说的是阿音请假了。

下课时分,阿音背着书包准时回家。

宋宴生用力拽过她的手,一把扯开了她的衣领。

少女洁白酮体上有着各式各样的痕迹,仿佛是命定的一张死网,让宋宴生呼吸困难。

阿音不知所措,她看着宋宴生死灰般的面孔,她脱下了自己的衣服,一件跟着一件,连内衣都解得一干二净。

“为什么还要去做?”宋宴生死死盯着他,眼里翻涌着阿音看不懂的东西。

她如同十年前一样瞪大着眼睛看着他,然后低声啜泣,“我怕我赚不到钱,你就会不要我,我也不想的,可是我什么都不会,我根本就不会读书啊,我出去也没有人要我。我就只接了一个男人,他对我很好的。叔叔你看啊,他给了我好多钱。”

宋宴生看着阿音,仿佛再看一个陌生女人。那不是他养了十多年的阿音,眼前阿音仿佛本来就是阿姆随手捡来的垃圾一样,哪怕洗干净了,整整齐齐摆放在房间里,脱掉那层乖巧懂事的外衣,里面还是那颗爬满了蛆虫的心。

“宋音,你不觉得脏吗?”宋宴生彻底冷了声。

“脏?你觉得钱脏吗?”阿音突然古怪地笑了出来,“叔叔,我只是想给你所有你想要的一切,连同我自己,全都奉献给你。”

宋宴生死死按住了她,声音森然,“宋音,你走吧。”

没有少女恬淡的香水味,宋宴生仿佛闻到了不同男人的味道。

阿音不可置信地瞪大了眼睛,她熟练得钻进他的怀里,那体温比十年前的雨夜里还要滚烫些。

她一直哭,“对不起,叔叔,你不要丢下我好不好,阿音错了,阿音以后会乖乖听话……”

等反应过来的时候,阿音已经在他身下婉转低吟,那小脸是她从未见过红艳,是他从未见过的风景。

宋宴生轻声哄着他,双手拍打着她的后背,“好,我不会丢下你,我们阿音是全世界最好的姑娘。”

阿音抬起头,吻上了他的唇。

宋宴生伸手握紧了她的脖颈,轻轻回吻她。

他看着她像蝴蝶一样落败,那双黑白分明的眼眸渐渐没了神采。

阿音静静得躺在他的怀里。

宋宴生摸了摸她的脸颊,给她盖好了被子。

阿音,我的阿音。


后记

阿姆去世了,阿音离奇消失了,宋宴生也依旧未娶。

东郊十里的人都知道这房子里住了个独来独往的古怪男人,他总是喜欢躺在院子里的大槐树下自言自语。

“庭有枇杷树,吾妻死之年所手植也,今已亭亭如盖矣。”那课本已经暗黄,封面大约是抚摸过太多次,名字模糊难辨。

槐树下落下一片叶子,宋宴生轻轻闭上了眼睛。

只觉得空气中都是阿音的味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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