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秋天
小娟这次回来,除了看看父母的坟,还要去看望下青青。五年没见了,这几年的变化如果在她眼前慢慢发生,绝对不会有太多感触。不想了,自己早已不是五年前的小娟。
凭着脑海中残存的一点印象,小娟寻觅到一个倾颓的老屋门前,门还是那扇木门,只是已经刷上了风雨的色调,灰沉沉,像极了这晚秋的天空。
青青当年是最想去山外面的,为此她受够了老爹的气。老爹不让她上学,说女孩子上了也是白上,不过青青还是坚持了下来。没想到,老爹会在高考的前一天摊牌。那一晚,小娟还没明白怎么回事,青青就当着她的面把准考证烧了。
“青青,你疯了?”小娟吼道。
“我爹拉扯我不容易。”青青像是在给自己说,“我哥老大不小了。”
“你爹!你哥!你呢?”
“你以为我不想继续念书?你以为我愿意换亲?”泪水浸湿了她的酒窝,“你什么都不懂!”
那一晚,村子里锣鼓喧天,小娟麻木地看着,从这个门里,青青被一顶大红的轿子抬了进去。当然,她那无能的哥哥也终于讨得了媳妇。
一片被秋日烧焦了的洋槐树叶子终于没力气留在树梢,掉了下来,在地上摔得粉碎。要知道,春天的时候,全村便浸在这洋槐花香中,有的开的灿烂,满树晶莹的洋槐花,竟连叶子都遮没了;有的尚未脱去青涩,一串串鹅黄的花苞,清风来时,果真是铃铛一样的晃荡。每到这时,青青便叫上小娟去摘洋槐花,花芯可以当中药卖。
“我娘说花开的时候都有声音。”青青严肃的对小娟说。
“真的么?”小娟眨着眼睛。
“我娘说把耳朵贴到树干上就可以听到洋槐花开的声音。”青青压低声调:“有风的时候还可以听到铃铛声呢。”
小娟把身子凑到洋槐旁边,屏住呼吸,耳朵贴到树干上,像是要接受某个重大秘密。一阵风过来,满树的洋槐花开始晃荡,惊醒了沉醉在花粉中的蜜蜂。
“可是我什么也没听到啊。”小娟疑惑地说。
“你也没听到?”青青也疑惑了,“可我娘从不骗人啊。”
“你娘没说要注意什么?”小娟急切地问。
青青挠挠头:“我也忘了。”
太阳像一个巨大的火球,整半个已经跌在山后,即使这样,也映红了半边天。
“哎呀,青青,太阳都快落山了,才摘这么点,你老爹又要骂你了”小娟嚷道。
青青瞅了一眼半满的篮子,干脆一屁股坐地上,“反正要挨骂的,咱们再玩一会儿。”
“小娟你知道中国多大吗?”
“多大?能装下一百个咱们村?”
“哈哈哈……”青青抱着肚子,比划道:“中国就像村里所有的洋槐花,咱们村就是这一朵,这一串上的一朵,你说大不?”
“哇,那中国大得数不清喽。”小娟张着嘴。
“我娘说只有星星去过这么多地方,星星一晚上就能把整个中国看一遍。”
“做星星太好了!”小娟按捺不住羡慕,“青青你想去外面吗?”
“当然想啊,做梦都想像星星一样,去好多好多地方……”青青托着腮,陷入了幻想之中。
小娟看着这扇门,边缘已经像撕过的纸,门身上长满了细细密密的缝,她刚准备敲,又迟疑了一下。怕这门禁不住自己一敲,直接碎在她面前。试着推了一下门,伴着沉重的喘息声,门缓缓地开了一条缝。
“谁啊?”
“青青……在吗?”
正在洗衣服的青青通身触电一般,立马起身走向门口。是小娟,这五年来,除了小娟,别人一直是称呼她“建国家的”。
里面探出一张脸,和木门一个颜色。
“小娟。”
“青青。”小娟看着她那通红还带着水汽的手,一把拉过来暖着。
“你来干嘛?”小娟把手抽回去。
“我……”
“进来吧。”青青拉开门。
“你这几年还好吗?”小娟窃窃地问。
青青没有理小娟,依然自顾自地拿杯子,放茶叶,倒水。
半晌,她才答道:“我知道你要说啥,我不是没想过,可是有些路回不去啊。”
小娟才发觉自己一路上想到的那些道理,现在都张不了口。
“小娟,村里的先生说,我这辈子就属于这个村子。”
“这种蠢话你也信,好歹你也识字念过高中。”
青青打断了她的话,“小娟,这是命!这不是我的错,不是每个人都可以随便选择的。”
小娟突然一阵难受,她以为无力的是那晚的红色轿子,现在才发现,最无力的是青青认为那顶红色轿子本来属于她!
晚上,青青的微鼾声在小娟耳边回响,可小娟一点睡意也没有。洋槐花,星星,笑声,一齐涌过来,或许明天,她和青青的回忆便结束了。
天一破晓,小娟便离开了,她实在不应该打扰青青。
刚出门,一阵风卷过来,细细碎碎的的洋槐树叶子一个追一个地朝前翻滚,有的轻快,有的笨拙,但都被堵在了墙根。谁家孩子的风筝套在了电线上,风来时巴巴地挣扎几下,反倒缠的更紧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