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天,LGA-MSP。下午两点的航班,机型是巴西生产的E-175喷气飞机,座位有七八十个,但入座率只有三分之二左右。我坐在经济舱第一排,前面是稍微宽敞一些的座椅,不知道应该归为头等舱还是公务舱,但其实也就是777的超级经济舱的样子,并且只有两三位客人入座。
我伸直了腿四处打量,整架航班上似乎只有自己一张亚洲面孔,向前望去,驾驶舱里的情况几乎可以一览无余。
一架简陋的小飞机。
去年相同的时间落地纽约,飞机上从未感到害怕,现在却慌张起来,大概是因为纽约,北京,台北,这些地方没有什么大不同吧。
我一直都持有这样一种观点,即旅行除了带来愉悦和增长见识外,再无他用,只有长久地生活在某地才能改变一个人。纽约一年我变了许多,不知道农村一年之后,自己会成为什么样子。
但是已经没办法回头。
飞机比计划提前半个多小时落地,Minneapolis刚刚下过雨,停机坪上湿漉漉的。机场不大,我按照指示牌的向导来到了Ground Transportation层,等着车来接。机场的指示牌是英文日文双语,大概是因为1940年时美国政府曾安置一批日本人于此。
坐上车向外望去,一切呈现出一种凉爽的新鲜姿态,天空中乌云还未散去,周遭的绿树和道路的饱和度相比于晴天高出许多。
车子一路向北进发,天色也渐渐暗淡下来,我的心里却愈发忐忑。一是担心接下来的日子会由于地处偏僻而过于无趣,二来则暗暗思索在这个白人占绝对优势的地方,应该如何以一个真正局外人的身份自处。
闭着眼睛的时候想起William和我讲述过的他的童年,作为学校唯一的亚洲小孩,他常常在自我的膨胀与缺失之间来回摇摆。我热爱停留在美国很大的一个原因在于,在这里我能感受到自己的与众不同,人人生而通过追求与众不同而确立自己的存在感,由此划分出各种各样的社会界限。
根据Michele Lamont(1992:2)的定义,界线指的是“我们用来分类物品、人群、实作,甚至时间与空间等得概念性划分”。社会界线的构成涵盖多重层次,包括认知、互动,以及制度层次。在心智层面上,我们在日常生活中会透过去边各种事物来感知这个世界。人们往往在营造环境中借由强化空间隔离来突显社会界限的存在,借此巩固对少数族群的排斥,并防止界限的逾越。就好比台湾人藉由对原住民与外来劳工甚至大陆居民的排斥来获得存在感。
但现在,当这种隔离过于明显的时候,作为绝对少数的个体界限就会变得摇摇欲坠并且岌岌可危。这里和纽约真正的不同之处在于,纽约的生活并没有一个固定的范式,而这里存在。此地居民一切都已最简单实用质朴的原则呈现,没有名牌的加持也没有繁琐装饰,生存仿佛只是为了实用和生存本身。
可能这才是美国真正的样子。
来接机的是一个叫Kelly的白人姑娘,加拿大人,今年大三,生物系。这已经是我在这个学校认识的第三个Kelly了,前两个是国际处的老师。Kelly人高马大,金黄色的头发被随随便便扎在脑袋后面,不化妆,身上穿着黑色的冲锋衣和leggings,毫无美感可言,感觉只是为了御寒。她介绍了这个边界小镇上的各种活动,曲棍球,赛龙舟,森林探险等等等等,我望着窗外湿漉漉的黑色地面和路边矮小房子里传来的暖光,没有说话。
Kelly把我带到学生宿舍楼,我们站在路边看着Jun从远处气喘吁吁地跑来。
一个小眼睛的韩国男生,个子不高,穿着夹脚拖背着一个大大的书包。
他帮我把箱子提到二楼推到房间前,然后一拍脑门,原来是忘记帮我带钥匙!他赶忙一边道歉一边给Kelly打电话送钥匙来。期间我们在一起聊天,我说我之前曾经在纽约呆了一年,他露出一副惊讶地表情问我,纽约多好,你来这儿干嘛?!我笑了笑说,是不一样的地方啊,不一样的体验。我过去的学校太大了,人又多,人们只顾着忙着做自己的事情,连和人聊天的耐心都没有,不像这里。他想了一会儿说,是的,我开始想要转学,但现在我觉得留在这里直到毕业,我觉得自己已经开始渐渐习惯这里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