秋馨

中午太阳光移到赖狗娘的屋门口，屋里传出擀面的声音，赖狗的娘给她和儿子做中饭了。一会儿，赖狗拎着一个板凳从外面回来，一根白发在他头顶上倔强地招摇。吃完中饭，赖狗和往常一样坐在板凳上两眼呆滞地注视着太阳一点点西沉。等赖狗跟他娘一起吃完晚饭，他开始拎着小板凳往自己家走，太阳的余晖把他的身影拉得老长老长，看起来有点落寞。

偶尔，村头放电影，赖狗也会拎着他的小板凳过去瞧。这年头看电影的人不多，稀稀拉拉坐着几个闲人，大都是些无家可归的，赖狗看见他们嘴里嘟囔着：娘的，甚时候老子也沦落成了流浪汉了。

赖狗住在跟他娘隔着两条巷子的街上，赖狗的家是前些年盖的瓦房。据说这瓦房还是他出去打工那几年盖的。曾经红砖青瓦的新房承载了赖狗对幸福的祈望，现在空荡荡的院子，乱糟糟的屋子是赖狗一个人的窝。

赖狗是有老婆儿女的，儿子是村里少有的大学生，女儿在城里打工，且都在城里成了家，只是从不回来。

赖狗辍学之前处过一个对象，两人谈得不错，不过赖狗娘却给他另择了现在的媳妇，然而就因为新媳妇刚过门不久的一句不合时宜的话，赖狗娘便判定她是傻子。不多时，赖狗娶了个傻媳妇的事像长了腿一样人尽皆知。

赖狗的儿女都是在四处漏风的老屋里出生的，月子里，赖狗的媳妇到涝池里洗尿布，村里的娘们看到都摇头叹道：月子里不能动凉水，赖狗的媳妇果然是傻的。

后来，赖狗跟着邻居到外面打工，年底一起回来，其他媳妇穿着男人给买的新衣服给赖狗媳妇显摆：听说你家赖狗今年挣了不少钱，咋不叫你男人给你也买身新衣服穿呐？赖狗媳妇笑了笑：哪里挣了那么多钱？两个娃上学还要用钱呢。这媳妇撇着嘴跟别人说：我前两天赶集明明撞见赖狗骑自行车驮着村东头的小寡妇马莲,回来的时候小寡妇从头到脚都换了新的，赖狗的媳妇真是傻的，省下钱都给别人花了去。

赖狗渐渐地感觉到背后的指指点点，心里气恼，抄起家伙就揍媳妇，这女人每次挨打从不大声哭叫，只默默抽泣。邻居们半夜听赖狗打媳妇的叫骂声都纷纷感叹：不哭不叫，赖狗这个媳妇果然是傻的。

有一次赖狗的三舅到家里借钱，赖狗的媳妇说钱要给儿子交学费没多的，赖狗的三舅于是骂骂咧咧地跑到赖狗娘那里说外甥媳妇的不是，赖狗娘叫来赖狗劈头盖脸一通骂。赖狗憋一肚子气没处撒，进了院子一脚踹开堂屋的门，操起炕头上的手电筒朝着媳妇的头上砸去，血瞬时流了下来，滴在小女儿的脸上，孩子吓得哇哇大哭，“这个家里，甚时候轮到你狗日的做主了，我叫你把家，我叫你把家！”看到血流下来赖狗并没有停下手上的动作，脱下脚上的千层底朝着傻媳妇身上、脸上搧去。放学回家的儿子看到躺在地上一动不动的母亲，一头把叉着腰气急败坏辱骂连连的赖狗撞出了屋子，赖狗跌坐在地上半天起不来。

赖狗的儿子曾经问他娘：俺爹这样打你，一点都不心疼你，为啥不和他离婚？他娘苦笑着说：离了婚，你和你妹咋办呐？娘没本事挣不来钱，根本养活不了你们两个，更别说供你们读书了。再说，后娘没一个好的。你要是心疼娘，就好好读书，将来有了出息，娘再苦也值了。你爹呀，就是脾气坏点儿，等那一阵儿过去也就没事了。

几年后，赖狗攒够了钱把老房推倒重盖，一家人搬进了大瓦房。赖狗站在院里眯着眼睛抽烟，在吐出的长长的烟气里他仿佛看到了他的大瓦房慢慢长高，变成了两层的小洋楼。为庆祝新房落成，赖狗请来了放映队，大放了三天电影。逢集的时候，赖狗骑着自行车，一前一后地载着他的儿子和女儿高兴地去集上买东西，孩子们前所未有地感受到父爱的温暖和有钱的快乐。家里经济宽裕了，赖狗媳妇还是给自己和孩子们穿她自己做的衣服，孩子们都说他妈织出来的毛衣花样比外头买的还好看。赖狗的西服和皮鞋也总是打理地干净整洁，衬衣和白袜子总是洗得干干净净。赖狗媳妇说自己跟孩子不要紧，赖狗是男人，穿好点要出去撑场面的。村里的媳妇们都笑她傻，说她自己穿的寒碜却把自家男人打扮那么好，尽出去勾引外面的女人了。

后来，赖狗当上了小工头。年底，跟着赖狗的后生们都回来了，只有赖狗捎信说有账没结完不回来过年了。不知道有谁说漏了嘴，传言赖狗不是等结账没回来而是在外头有了女人。赖狗的媳妇二话不说收拾了行李领着两个孩子就进城找赖狗。结果赖狗外头的女人不光不让他们母子进门，还动手打伤了他的媳妇。赖狗对傻媳妇说：情况你也看到了，她粘住我咯，经济大权都在她手上，我也是没得办法。媳妇领着俩孩子回到家里，闭口不提外面的经历。村里人都说赖狗现在有本事挣了钱，迟早会不要了这个傻媳妇，就连赖狗娘都跟人说等他儿在外头安了家就接她进城去住呢！

没过几年，赖狗的钱都被外面那个女人卷走了，他没办法就回了家，打那以后再没有出去过，还养下了酗酒的毛病，一喝多就回家找事，打媳妇就成了家常便饭。

赖狗的儿子在去大学读书的前一晚到他二叔和邻居家挨个磕头，嘱托多照应他娘，乡邻们都说赖狗的儿子是害怕自己不在的时候他娘被打死。赖狗的儿子哭着离开了家。

赖狗的媳妇在一次下乡医疗队的义诊中查出了肺癌，儿子已在城里安家，不久就把他娘接到了身边，并主张他娘离婚，他娘说：这个年纪去离婚丢人不过，就算是现在离了，将来死了还是要合葬，要那一张纸有啥用，你和你妹不还得认他。

从那以后母子们就再没见回去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