早晨七点钟的阳光,已经很久没见过。不是透过百叶窗或落地窗星星点点洒落进房间的那种,而是一览无余铺满整片草坪上的。
春三月, 此谓发陈,天地俱生,万物以荣,夜卧早起,广步于庭,被发缓形,以使志生…… ——《黄帝内经.四季调神大论》
那位穿着黑色外套遛狗的老人,昨天擦肩而过时,他率先向我微笑着打了招呼。今早再见,我也早早便准备好了微笑,顺带裹紧身上的运动服,加了一句“今天好冷啊”。
他哈哈笑着回我:是啊,昨天还是夏天,今天又变回冬天了。嗯,这才叫悉尼的春天。
第二圈擦肩而过,我停下脚步,指着他脚边那条与草坪上其他活蹦乱跳的狗狗们有着截然不同气质的拉普拉多问,女狗狗还是男狗狗?他说是个Boy。我做惊讶状。他于是补充道,牠看起来身材不是很好对吧?我瞧着狗狗圆滚滚的躯干说,的确,我以为牠怀孕了。老人于是又哈哈大笑。
我的一天在阳光下,陌生老人的笑声中开始了。而这种感觉于我,是久违的。
1
十多年前我做了出国的选择,那时并没有想过移民,只想镀层金,再空降回上海,好以此方式突破当时生活和工作上的瓶颈。可是没多久澳洲就以她纯天然独特的魅力吸引了我,让我迅速做出改变人生方向的决定。
记忆中抵澳的第三个月就在朋友介绍下开始打第一份工。那是在距离住处一个多小时车程的一个海边商场的大型礼品店。里面有我喜欢的音乐、漂亮精致的商品,最吸引我让我感到欣慰的是,客人们都非常善良有耐心。
虽说是考过雅思才出的国,但考场和生活是完全不同的两个场景。出国第三个月,比“聋子”和“哑巴”强不了多少。身上又带着些许国内已经养成的“薄脸皮”和“玻璃心”的毛病。就像小时候,总被老师夸奖的科目学的特别带劲,而被老师嫌弃过或丢过脸的科目,便不由破罐子破摔随它去了。
这个毛病打娘胎里带来的吧,改不了,所以很庆幸在随后的许多年里,澳洲展现给我的,大都是美好的印象。当我笨手笨脚做工的时候,老人们微笑的鼓励我,很快就会好起来;当我出错的时候,他们说没关系,谁都会犯错;当我说抱歉我没听懂的时候,他们不厌其烦的慢慢吐字发音,试图让我理解。
我至今记得后来换工作到一个没有空调的小店里,夏天隔壁店里老店主会在冰箱里冻好西瓜给我端过来……是的,打工这些年我也经历过被青少年偷窃、甚至威胁;也经历过被同胞带着不屑颐指气使,还好遇到的老人几乎脸上都带着那种慈祥的笑容,让我看到便心觉安慰。
2
几年以后买好房子安顿下来第一件事便是接父母过来看看。
老爸好静不好动。来的那些日子除了我休息可以带他们到处逛逛,大多数时候老爸都是安静的坐在阳台上,对着一天也见不到几个人的街道发呆。“好山好水好无聊”的澳洲带给他们的惊喜,有每天按时飞来阳台上的鹦鹉,有楼下草坪上蹦蹦跳跳散步的兔子一家,还有的就是那些每每经过,都会微笑着跟爸爸Say“Hello”的陌生邻居们了。
多年前邻居的概念在老澳洲人心目中,和很多很多年前我们在国内住筒子楼,或住弄堂的概念差不多。那时如果搬家进一个老社区,或者逢圣诞节、自家娃生日之类的情况,主妇们都会亲自烘焙些小糕点,挨家挨户敲门送上。当然也会得到相应的祝福或回礼。
所以看《绝望主妇》时才没有丝毫违和感,我们古人不也说过“远亲不如近邻”吗?只是不知如今的美国还有紫藤里那样的社区吗?还有Sussan, Bree和Gabrielle之间那种友情吗?澳洲这边是越来越少了,老人们越来越老,很多老人卖掉自己的旧宅搬去养老院,老社区也因为新人的搬入逐渐解体。
3
国内流行的“大爷大妈”似乎最近几年有了贬义味道。许多事件发生之后,我们爱说一句话是“不是老人变坏了,而是坏人变老了”。
就像人不能选择自己的父母,不能选择出身一样,对经历过那个年代的人来说,也无法不被卷入这场历史洪流。人性本就是经不起考验的,过去是,现在更是。每一个坏人也都“人之初,性本善”过,而每一个好人,也可能在某种特定环境下释放出心底的恶魔。
小时候看电影最爱问清楚,里面谁是好人谁是坏人。长大了渐渐隐入灰色中。有时候觉得自己都说不上是好人还是坏人。只是这些年看着悉尼从一个土土的淳朴的“乡下姑娘”,摇身变作摩登时髦的“城里姑娘”,也许她心底依然善良,但外在,必须像个城里人,势利而精明,不再轻易给陌生人展露笑容,甚至眉宇间有挥不去的戾气。
她依然美丽,我却没以前那样爱她了。
END
老人们都老了。
不知新一代成长起来后,悉尼是否会变成一个没有温度的城市。
咖啡店常遇到的那个化着精致妆容的84岁的老人,许久没有看到她孤独的身影。
曾经给我送西瓜的老人,十年前已经退休搬去海边。他曾给我留下他新家地址,可惜太远我从未成行。也许他已经不在了。
感谢今早遛狗的老人,让我仿佛一下回到十几年前,仿佛又看到那个背着书包出门赶车的路上,始终带着和阳光一样灿烂的笑容的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