爬山虎在古老的墙上攀爬,顺着阳光舒张着手脚。仿佛远处有钟声敲响,拂枝穿叶在层层叠叠的青蔓间敲打着心脏,带来颤栗的触感。白色的大教堂里音乐声悠扬,在这座见证了A市无数新人的礼堂里,一个白胡子的老头正在像模像样的念叨着婚礼陈词……
“新娘,请问你愿意接受白晨先生成为你的丈夫,从此祸福相依,休戚与共,永远尊重他,爱护他,无论贫穷疾病,都能相濡以沫,永不分离吗?”
“我愿意!”
我珍藏了十二年的秘密,轮回一圈的光阴还不够我忘记你。这世界上最好入门的是爱情,最难修习的也是爱情。
“那么新郎,请问你愿意接受夏熙小姐作为你的妻子吗?无论……”
乍然听到新娘的名字,我瞪大了眼睛想看清楚周围的一切,却发现眼前一片白雾茫茫,什么也看不清,我使劲揉揉眼睛,白晨的笑脸若隐若现,那种张狂不羁的笑让我熟悉得有些心酸,他紧紧的牵着夏熙的手,一步一步都像踩在了我的心上,断断续续地疼。
我知道这是场梦了,场景一下子切到了我小时候奶奶在冬日的阳光下织着毛线衣,她眼睛早就看不清楚了,一双手颤巍巍地穿针引线,我的心一下子就暖了,还好,这样的梦挺好,只要没见到那个女人就好。
我只知道日有所思夜有所梦,却不知道梦里也是怕什么来什么。一个穿着红色绒袄的女人从房里缓步踱了出来,我的脸一下子变得煞白。
从梦中醒来的时候,衣服真的湿了,却不是因为眼泪,而是热的出汗。打开手机一看,凌晨三点。
“呼……”,我跑去卫生间里捧了凉水使劲浇面,拍拍自己的脸感觉神智清醒了些长吁了一口气,把梦中那些悲伤无奈全都吐出来。可是,有些片段却始终萦绕在脑海中挥之不去,我锁在心上的记忆早已在我不知不觉时推倒了心中的那面墙,一点一点抽离我的保护壳。
我遇见白晨那年刚好十二岁,彼时我上初一,他上初二。七点的阳光在夏天已经很暖和,他逃课打篮球,我迟到了钻狗洞。那时青涩的相逢一晃已经过去这么多年了。
我还是个大学毕业不久的单漂女青年,他已经是white的设计总监。我还没有摆脱A城物价飞涨的生活压力,他已经在最繁华的地段买了自己的房子,车子开的是劳斯莱斯珍藏版,绯闻女友陆陆续续换了好几个。
我有时觉得命运真的很喜欢和我开玩笑,他让我在最黑暗的时光里遇见白晨,让我一步一步接近他,就在我以为我们可以并肩而站的时候又给了我致命一击。
上高中那年发生了很多事,虽然我和白晨还是在同一所高中,但那时候我已经从一只鸵鸟变成了带刺的蜗牛。那时候我才知道,缘分真的是薄如蝉翼,只能活一个夏天。
我大学上的是A大的化学系,原本像我这样背景惨淡家世凄苦的人在小说里都应该一路开外挂不上到哈佛毕业找个富二代男友经历一系列狗血剧情最终事业爱情两丰收才肯罢休的。
但现实不是剧场,事实上我就是刚擦到A大的录取分数线,选不上好专业只能选数理化这样纯理论的。我本来可以填个比A大差一点的,专业倒是任挑,只是潜意识里我却拒绝了,以白晨的成绩他一定是上A大的。当我抱着这样难以启齿的期盼时命运又和我开了一个玩笑,白晨确实填了A大,但他在大一上学期就出国留学了,至此算是断了所有的音讯,我清楚即使还有再见的机会我们也不是站在同一个位置上了。
我有五年不曾听到他的消息了,直到进了white,白晨上任设计部总监的消息在公司内部炸了开来,我的生命中又一次出现了这个人的名字。
也许对白晨,我从来就没长过记性。他要和夏熙在一起了,我只要想到这儿,心就控制不住地疼。过去那些被刻意隐藏起的美好与悲伤都一股脑窜出来,白晨打篮球的样子,弹钢琴的子,打架的样子,发呆的样子,看书的样子……
我颓然地躺在床上,凌晨三点多,白天的炎热此刻已偃旗息鼓,窗外的风却依然不甘寂寞地呼啸着,夏天的狂风尤其令人烦躁。
夜里温度还是较低的,尤其我刚刚出了一身汗,又用冷水冲了脸,在两种温度里煎熬,不一会我就觉得身上凉嗖嗖的,连续打了三个喷嚏,这回眼泪是真的出来了。
我吸了吸鼻子,仔细打量着眼前这不足30坪的小房子,一张床横在书桌和衣架之间,简陋的卫生间,潮湿的厨房和狭小的阳台。这是我如今所有的身家财产,不过,这房子不是我的,是我那个胖房东的,她是个老处女,一个人经营着几间房产,抠的要命,年轻的时候挑来挑去,防来防去,最终落得晚景惨淡。
当然我这些也只是道听途说,烂泥里种不出什么好种子,在我们这条街上满天飞的是流言八卦唾沫星子,最不缺的说三道四,天南海北的“文化人”。偶尔搬来几户言谈大方,举止文雅的人也都因为受不了这活跃的气氛,有点钱就举家搬走了,没离开的都是还在泥沼里挣扎的。我倒在这样的环境里活得挺好,下班下班,睡觉吵架,24岁的人生就这样过着也没什么不好!反正我本来就是从生活的泥潭里滚过来的人。
夜太长了,凌晨醒来之后就再也睡不着了,翻来覆去的烦躁。
我很久没有梦到过那个女人了,很多次都被我刻意忘记,唯独这一次梦里的一切都很清晰,回不去的少年时光,残缺的亲情,苍白的爱情,一帧一帧细腻地疼。
我以为时间总能一点一点带着记忆脱离苦海,可惜,梦境总是拆穿生活善意的谎言。母亲说:“我不是不喜欢你,我是恶心你,你和你父亲一样,注定这辈子都得不到幸福。”那些话像毒蛇一样紧紧的缠绕着我的少年时光,吸干了我对母亲血缘里所有的期盼。
后来我没再问过母亲“妈妈,你是不是不喜欢我?”这种愚蠢的问题。我已经有了最残酷的答案,不想再雪上加霜。
父亲离开时,我看见母亲用恶毒的眼神看着毫无生气的他,那个时候我害怕了,也彻底放开了。我不再奢望母亲能对我有一丝一毫的怜悯,那样到死都释怀不了的恨是我改变不了的,大概我的出生在她眼里就很恶心了。
我还记得那时候奶奶对母亲的表现不说一句话,只是晚上的时候自言自语地说“作孽啊,真是作孽!儿子走了,女儿走了,我活着还有什么意思啊……”
那些话对那时的我来说太沉重了,我一直知道我有个姑姑,但我从来没有见过她。
至于我的父母,他们的故事无非是没有爱情却被生活凑在了一起,闹了一辈子也有散的时候,只是没想到会那么快!
父亲走后我的生活没什么改变,只是生活越发如履薄冰。那本该青春叛逆的年纪,我一直活得小心翼翼。
白晨是我生命中的一个小插曲,像一只刺猬遇到了狐狸,我知道他狡猾,知道他带给我的迟早会变成穿肠毒药,然而那个时候我依然甘之如饴,直到经年之后还是忘不掉。
爱情是彼此美好,然而相爱却是如此苛刻,也许这一刻的蚀骨温存下一刻就会变成钻心的恨。我父母的爱情原本与我无关,但他们的结合却给了我千疮百孔的童年,让我的心变成了一块块拼凑的玻璃,越是灿烂的阳光越能让我尸骨无存。
迷迷糊糊的想着,感觉身上有点冷,我扯了扯被扔在一旁乱糟糟的被子,在有些晃荡的床上又陷入了睡眠。
明天又是崭新却又反复重复的一天。而那个少年的笑容早已不属于我了。噩梦还是会回来,白晨却已经越走越远了。
我自欺了那么多年,梦醒的时候一身狼狈。
隐隐约约中感觉自己又陷入了另一个梦境,真实可感,连梁颖的脸我都记得清清楚楚,高跟鞋踏在地上铮铮的声音传来,我有些恍惚地踏进了white。