残兵
这是一片纷乱而迷信的大陆,每一个人都有属于自己的宿命,当少年成年的那天,便会去占星阁中占卜他们的命格,走向征战的命途,然而在“兵卒炮车马象士帅将”九种命格中,以兵卒为贱,将帅为贵,帅擅守,守城一隅,保土一方,将擅攻,攻伐天下,驰骋纵横,而那攻无不克者,被世人称之为将星。
那一年,他同慧星般崛起,同龄人中他捭阖无敌,演武场上他战无不胜,所有人看见他都会想起那一个遥远的传说,一个名曰乌江霸王的传说,所以他没有朋友,有的只是一个将星横世的梦想,还有那力拔山兮万人敌的勇武。直到他遇见他宿命中的虞姬。
只可惜她并不是传说中的虞姬,她属于这个时代,有着属于自己的宿命。而他也不是宿命中的项羽。
三年之后,加冠前夜,他带着她,并立在城楼之上,遥看着远处的汉界楚河,他回首看她的双眸,不由得愣了愣,一如他所料,她的眼中沒有他,有的仅仅是这天,这城,以及这如画天下。他却毫不介意的耸耸肩,平淡的道:“这天下,想要吗?来日,我为将星,跃马提枪,纵横天下后,许你一世荣华。”
她没有回答,转身走下了城楼,他的誓言从末失信,除了这次,因为她想要的,只要他活着,便永远也给不了。这也是宿命。
次日,占星阁中,她的命格是“士”,“一人之下,万人之上。红妆银甲,守土保疆。”这不是她想要的,但这便是她的宿命,当占星师诵出她的卜词,一切已经注定。他的命格也不是将,而是兵,前所未见的“残兵”。当他自嘲般低吟出“匹夫之勇,乱阵残兵。百战哀兵,从军不吉。”时,所有曾经败在他手中的人都笑了,一个不能与战友配合的兵便是再勇猛又怎样,不过是一枚残兵罢了。
那一夜是他最后一次登上城楼,因为在占卜命格时,他看见了预言中的那一幕“兵临城下,帅殒车折,以及城楼之上,她仓皇无助的脸。”他笑了,看着城内城外,如画江山,笑了,如果这便是他的宿命,弃之何妨,江山美人,而他却注定不是那乌江霸王。
清晨,他卸甲归农,散去红缨,将磨拭了无数遍的枪尖埋在了楚河的那一端,也埋下了他的青春,佝偻的身影拄着长棍消失在城门的尽头。
又是十年,物换星移,人事沧桑,将星横世,兵临城下,车翻马竭,炮尽兵亡,棋终曲尽,帅殒帐中,这是一盘残局,也是一盘终局。
城内,兵荒马乱,他就这样拄着长棍,站在乱民之中,身形佝偻,垂垂将暮,但一双亘古清澈的双眼依旧注视着那城楼之上,她红妆银甲,却绝望如灰的身影。她将长剑横在脖子上,她明白,当主帅身亡的那一刻,她们的命运也走到了终点。这也是……宿命。
他看着预言中熟悉重演的景色,再一次笑了,“将星远袭,兵临城下。”有人说是残兵命格所带来败将兵残的厄运,而只有我明白,所谓残兵,不过是指残局之兵而已。
他站直了身子,一只手推开了破败的城门,毫不犹豫的迈了出去,在漫天剑雨中,正道直行,遥渡楚河,登临汉界。那一刻,他从地下堀出了锈迹斑斑的枪尖,以及'埋藏于过去的青春。他一个人,一条长枪,开始了冲锋。他没有战友,也不需要战友,在这残局之中,他要以一敌军!
她看着他的背影,横在脖子上的长剑松落。十年,她的记忆中只有宿命,她的宿命中沒有他,但她仍记得他,因为能够如此捭阖纵横的只有他,灵魂深处十八岁的他。
他终于冲入了中帐,哪怕身中数箭,哪怕危在旦夕。将星文雅看着他,用手中的箭挑去他锈迹斑斑的枪尖,低吟道“残局之兵,过河之卒。其势莽苍,锐不可当。”只是你终究迟了一步,你主帅已亡,棋终曲尽,又能如何?
他看着将星儒雅英姿,叹了一口气,弃下长棍,徒手击向了将星。残局之兵,过河之卒。其势莽苍,锐不可当。这才是他残兵的命格真正的卜词。然而他却是挣脱命运的残兵,因为他的承诺高于宿命。
他沒有看地上死去的将星,转过了身子,抬头看着远处的城楼,一如十年前的那次回首。
“我终究不是将星的命格,但我却必须实现我的承诺,如今将帅已殒,残兵将亡,这天下,是你的天下了。”,
城墙之上,红衫飒飒,她的面色依旧苍白清冷,但剑上未消的水渍依旧温咸,她抿了抿嘴角,依旧是咸的,她扭过了头,平静地说道“不死不休”。
她的脸上却是苦涩的笑容,她实现了理想,摆脱了宿命,那又如何?她得到了天下,却失去了最终的归宿。
数十年后,她依旧红妆银甲,站在城楼之上,等待着下一局,重新开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