重庆,丰都县。
凌晨高速路上大雾笼罩,能见度不超过三米。老吴点着刹车压速,时不时抽空瞄一眼时间,他烦躁的舔舔嘴唇,小声咒骂了一句。
“龟儿子的,又起雾了!”
骂完他才意识到车上还有乘客。
他偷偷从后视镜里瞅了一眼,见女孩木木呆呆的盯着车窗外不知道在想什么,才放松下来望着前头。
说来也是该他走衰,眼见到了交车时间,路过瓜草湾的时候却被这个女孩拦了下来,说是要去高镇。这高镇在丰都城外,路况也不好,单程得花一个半小时,这跑个来回,到家估计都得三四点。他本来不想接活,可想着瓜草湾地势偏僻,这黑天冷日的,又是个姑娘,把她一个人扔这儿万一出事儿就罪过了,这才让她上了车。
不曾想,十二点刚过就起了大雾,他怕出事故不敢开得太快,就只好自认倒霉的拉着她,在这鬼影都看不到的高速路上熬着。
车里的气氛很沉闷,甚至是有些死寂,女孩自打上车,就没说过一句话。老吴又是个话包子,平时不跟人搭两句飞白(闲话),就浑身不自在。可当他每每想找点什么话题来打发时间,却在抬头瞥见后视镜里女孩被车灯照得森白的脸时,硬生生的给憋了回去,半句话都冒不出来。
真是奇了怪了。
一路无话。老吴慢吞吞的在雾里摸了两个钟头,才把车开到了高镇街上。街上没有路灯,昏暗暗一片,借着车灯,勉强能看清街边一排商铺的卷帘门,也不知这女孩儿要停在哪儿。
“妹儿,你在哪里下车哎?”
女子转头看向老吴,呆板的眼神看得他心里一突,沉默了小半会儿,她指着前方黑暗中一块模糊的招牌。
“就在这儿。”
她的声音很轻,有些怯懦,仔细琢磨的话里头还透着种捉摸不定的飘渺和阴森。
“哦,好。”
老吴向来神经大条,注意力又放在前头,没有发觉异常,他将车停在招牌下,这才发现是个大排档,可惜镇上的大排档关的早,没得吃的。他晚饭只吃了二两小面,不经饿,此刻五脏六腑都饥肠辘辘,翻了天的闹腾。
没办法,只有赶回县城再吃了。
老吴看了看计价器,稍稍侧身回头看着女子。
“一共一百八十块,你要不要发票?”
女子递过来两百,“不用找了,也不要发票,麻烦您了师傅。”
老吴伸手接钱,手指不小心碰到了她的手背,冷得吓人。
“没事,没事,不麻烦。”他边说眼珠子边瞅,谁知这一瞅就瞅到她手腕上一圈刺目的淤青,像被绳子一类的东西绑过,十分显眼。
他预备再看几眼,女子却已经收回手,推门下车了。
老吴的视线一路追着她。
只见她上身穿一件浅咖啡色的毛衣,细看之下有些脏旧,胸前像是被什么液体打湿,颜色比其它地方要深点。下身搭着条黑色紧身裤,普通款、没什么样式,可在膝盖和裤脚处沾着些泥土,像是曾扑摔在地上过。再看脚,穿的是白色板鞋,左右反着,鞋带也松松垮垮,看起来随时都要散开。
这是被抢了?摔了?
“妹儿,你没事吧?”他忍不住问了一句。
女子轻轻摇头。
不知是毛衣太大,还是她太瘦,整个人显得有点空空落落。凌乱的头发在她低头下车的时候,散下来遮住大半张脸,可也不妨碍老吴窥探到她毫无血色的皮肤。
八成是遇到什么难以启齿的事。老吴想到前段时间关于年轻女子被奸杀的传闻,暗自摇头。
这小县城的日子也不太平喽。
女子隐没在黑暗中,他收回目光,将钱扔到面前的格子里,扶着方向盘利落的掉了个头,离开了这个黑漆漆的城镇。
说起丰都县,可能有很多人不甚了解,但提起鬼城酆都,恐怕没有几个人会不知道的。在各种神话话本中,十殿阎罗、酆都大帝、十八层地狱等等,统统都被赋予了浓重的恐怖阴影。
然而,现实中的丰都,就是一个普普通通的小县城,唯一算得上出彩的,便是鬼城风景区。它被各种名山环绕,里面坐落着十几座庙宇,一到节假日,来观光,拜神的游客络绎不绝,香火鼎盛。
老吴平时是很少来鬼城的,本地人都很少去鬼城玩儿,因为需要门票,还不便宜。除去每年菩萨过生日那天来上香,谁钱烧的慌会往里头跑?可是想着昨天从衣兜里掏出的纸灰,还有同事们讲的那些传闻,他就打心底里犯毛。
都说夜路走多了容易撞鬼,他这可不就是撞鬼了!想一想,还是买张票,进来拜一拜才安心,破财免灾嘛。
老吴在鬼城门口买了一大袋香烛,一间间寺庙挨着拜过去,最后拜到了清虚门。由于不是周末,鬼城的游客不多,再加上清虚门处于最偏僻的一个位置,更加显得门罗可雀。老吴转了一圈,没发现打理香火的道士,就自己取了香烛,借着老君像前的香火点了,插进香炉。然后恭恭敬敬的跪在蒲团上,结结实实的磕了三个头,一边磕头一边念道:
“太上老君保佑我,消灾减难,千万别再碰上这些脏东西。也保佑那个妹儿,早点去投胎,不要再出来吓人了,保佑保佑……”
正念叨着,老吴感觉有人从大门跨进来。他跪坐在蒲团上回头,却见一个瘦高的人影逆光站着,微微颔首,似乎正在看他。
他眨了眨眼,慢慢适应了光线,看清楚了来人的长相。
该怎么来形容?老吴词汇贫乏的脑袋想不出来,能脱口而出的,只有‘好看’二字。
可最让人震撼的不是长相,是那人的一身气度,像……像什么来着?
他绞尽脑汁,突然想到了刚才拜过的老君像。对!就是老君,门前的青年给人的感觉跟老君像非常神似,特别是他俯视自己的眼神,更是像极了,冷漠又悲悯,让人打心底涌起一股敬畏。
莫不是神仙?老吴脑子里突然冒出一个很荒诞的念头。
正愣着,跟着又进来一人。这人略矮些,穿着身蓝色粗布道袍。头上挽着道髻,从髻边冒出的毛发支棱着,背着光在空气中招摇,配着他粗粝的五官,乍一看跟个狮子头似得。
老吴认得他,他是这清虚门住持,姓陈,大家都称他作陈道长。过年烧香的时候,见他主持过法会,在这片是比较出名的修士。
陈道长进来,看见蒲团上坐着个人,微微一惊。再仔细看那人印堂上罩着层淡淡的黑气,心中有几分了然,便对同行的青年说道:“庙音,你先四处看看,等我接待完香客,再详谈。”
青年点点头,随后进了内堂,老吴见他离开,还有些回不过神儿。心想,原来他叫庙音,名字听起来也脱俗,不像阿猫阿狗一类的普通人。
“香客这是来求什么?”
陈道长的声音让老吴回神。他连忙从蒲团上站起来,三两步走到陈道长面前,握住他的手,急切的说:“没想到今天还碰得到陈道长,道长你一定要帮我。”
“哦?”对方露出高深莫测的笑容,一副世外高人的模样,“莫急,莫急,贫道的职责就是替人消灾解难,来,到这边来慢慢说。”
胥庙音在内堂,正打量着陈老道挂在墙上的鬼画符,听到外面两人的交谈,细薄的嘴唇微微翘了翘,眼底闪过一丝戏谑。
这厢,陈道长请老吴坐在他平时帮人解卦的桌前,让他讲一讲事情的来龙去脉。老吴本身就是个话包子,这次遇到的又是件稀奇古怪的事,一时间讲的是口若悬河,眉飞色舞。陈道长则听得是连连惊叹,不时还拍手附和。
末了,老吴从口袋里掏出一个纸团,打开来摊在桌子上,神秘兮兮的说道:“道长,这就是那个妹儿给我的车费,结果昨天早上起来一看,变成了一堆纸灰。我听我们车行的同事们说,以前有人也碰到过这种情况,说是撞!鬼!了!”
陈道长用手指捻了捻那堆纸灰,然后又伸到鼻子前闻了闻,叹了口气,脸色凝重的说:“老吴啊,你这是碰到了拦路鬼。这堆纸灰,就是阴司纸钱啊,你收了这钱,她可是会经常来找你的呢。”
老吴一听,十分惊恐,激动的嚷嚷:“道长,那可怎么办?”
陈道长拍拍老吴的手,安抚道:“放心,放心。原本这是件很棘手的事,但也算是你命不该绝,今天碰到了我。我给你化两道驱鬼保平安的符咒,你挂一张在车上,戴一张在脖子上,任何鬼怪都近不了你的身。”
老吴听了,给陈道长作了一个揖,感激的说道:“谢谢陈道长,您真是菩萨心肠。”
陈道长笑着摆摆手,从抽屉里取来两道符纸,拿出一只毛笔沾了朱砂,行云流水的画出两道符,然后撂笔,轻轻的吹干。又取出两个红色小布包,把符折成三角形放进去,递给他。
老吴恭敬的接过,又朝他作了三个揖,嘴里不断地念着感谢
陈道长笑眯眯的把功德簿摊开推到他面前,说道:“一道符一百八,两道一共是三百六。”
老吴一僵,目瞪口呆。
“要、要钱啊?”
(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