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
他说一会,歇一阵,将那日在李家祠堂中发生之事又讲述一遍,直讲到众人散去,沉吟一会儿才接道,“我们见天色已晴,便也整装上路,赶到平桥镇宿了一夜。经过在祠堂中与池大先生交手,虽未破脸,但多少有些不睦。我便不想再从楚州过,于是折而向东,走了两日,第四日再折向北。前面便是硕集了,我一心赶到硕集宿夜,直赶路到黄昏时分。岂知凭空闯出一伙强人来。他妈的…呸,这些人定是伪装的。此地一向太平,哪里来的这等厉害的黑道角色!”
孟白河平素颇有长者之风,今日恼怒之下也有些失了风范。
玉流川亲自端过一杯茶来,送孟白河喝了两口。孟白河又咳嗽两声,接着道,“对头人也不太多,与我们相当,但个个都是高手。不过一顿饭功夫,便将几个镖师一一打倒。我被几个人缠住,分不出手来,眼看着他们一个个或死或伤。小山被打伤,又被几个人拖起便走。我情急之下,拼命挨了对方两下,打倒几个人。为首一人一直不曾出手,此时突然加入战团。他一加入,我再抵挡不住,不下十招便被拗断了左臂,又挨了几下。”
孟白河说到这儿,语气急促,又怒又气,一时接不下去。他歇了一会儿,叹了口气,“几个被打散的趟子手救我醒来,镖银自是半两也不剩,小山也不知去向,我们四个兄弟丢了性命。唉,姓孟的走镖三十来年,没丢过这么大的人。这回算是一败涂地!”
玉流川边听边寻思,听他讲完,问道,“孟叔叔,对方可曾透露身份来历么?”孟白河本已气息不接,听此一问,喝道,“他们不说我也猜得出来。那个为首的必是如意侯府大总管池大先生无疑。”
厅中众人先前听他说过,但仍有几个人轻轻“哦”了一声。
玉流川双眉一皱,“怎么,是如意侯府的人?孟叔叔你看准了?”孟白河“哼”了一声,“他们不说话就动手,又都蒙着面,我本认不出。但为首那个人一身衣服与那晚的池大先生一般不二,身形也差相仿佛。就算如此,我也不敢肯定,但他临去时一阵风吹过,掀起一角面纱,那半张脸分明就是池大先生。这姓池的定是怨我那天在李家祠堂出手相助龙破云兄弟,才来报复!”
他顿一顿,“硕集离楚州不过两、三天路程,况且这帮人武功驳杂,三山五岳的都有,不是如意侯府的江湖豪客,还能有哪个帮派能在离楚州这么近的地方生事?”
孟白河说到此处,又叹了口气,“我一时忍不住出手,招来这样大事,唉!可是,他们为何又要掠走小山?”
孟白河是虎威镖局二号人物,所言自然非虚。玉流川心下一片茫然。如意侯府与江南七大帮派素来井水不犯河水,二者虽不熟络,但如意侯府领袖两淮,七大帮派冠压江南,并无宿怨。加上如意侯府毕竟是朝廷钦命的侯爵之尊,声名在外,似不应做出这等辣手劫镖之事。但若说不是,孟白河一口咬定是池大先生。
玉流川想了一阵,望了一眼父亲,沉吟道,“依我看来,此事颇为蹊跷。如意侯府与我们素无旧怨,不该下此辣手。如意侯又是朝廷侯爵,也不会为了银子做打劫之事。我看,”
他话音未落,孟白河已不悦,怒道,“流川,难道我睁眼说瞎话么?”玉流川忙道,“孟叔叔,我并无此意,只是事关重大,须当从长计议。我的意思是,”
他话才说了一半,厅外一阵慌乱的脚步声错杂响起。接着,大门一开,数个人闯进来。玉流川回头扫了一眼,“怎么这般没规矩?”
几个下人脸色煞白,哆哆嗦嗦说不出话来,为首一人颤声道,“大少爷,孟,孟家少爷有下落了。”
他此言一出,厅中人一哗。玉流川也一惊,忙道,“怎么样?他人呢?”
为首者犹豫一下,“他,他,府上兄弟在城东十五里处发现了他…他…”
他嗑嗑巴巴,索性一挥手,几个下人抬进一具担架。孟白河早急了,一拍椅子就要站起,但一颤,险些摔在地上。玉流川忙架起孟白河,来到担架面前。
一匹白布蒙住下面的人,玉流川心中已明白了八九。他轻轻揭开白布,下面赫然是一具赤条条的尸身。死者面目如生,正是孟白河的独生爱子孟小山。孟白河伤本极重,一见爱子身亡,再也支持不住,顿时昏厥过去。
玉流川暗道,“这下更麻烦了。这帮人居然下这样的毒手!”
虎威镖局的人都拥过来,先救醒了孟白河,再围拢在尸体旁边细看。孟白河老泪纵横,只抱着孟小山的尸体痛哭。他双手颤抖,从上到下抚着孟小山尸身,似怕弄疼了他。玉流川等人亦心中甚痛,但一时找不出话来安慰孟白河。
突地,孟白河一挣众人,强撑着站起。玉流川忙凑过去,“孟叔叔,你节哀顺变,莫太悲伤。”
孟白河不理会,抓起孟小山左手抬起,“这,这,这是什么?!你们看!”
众人看去,见孟小山左手死死抓住一物,初时看不真切,细看之下,原来是残破的半块玉佩。
孟白河用力抠出玉佩,攥在手中,大叫一声,“就是他!那晚在李家祠堂,池大先生腰间就系着这么一个东西。绝不会错!”
玉流川不由用眼睛去看虎威镖局众人。几个随孟白河走这趟镖的镖师、趟子手也异口同声,“是!”“不错!”“当日我们也看到池大先生腰间系着这么个东西。”“我当时还奇怪怎么系个半拉子的!”
玉流川听众口一辞,心下也信了八成。他定了定心,朗声道,“我七大帮派结盟,荣辱一体。如意侯府辱我太甚,但纵他无礼,我们亦不失了礼数。卜叔叔,我先以爹的名义修书给如意侯府,你辛苦一下,去趟楚州,看他怎么说。总之此事绝不甘休。”
他话音才落,门口一人脆声道,“大哥,你平素没这么大火气啊!你要不与谁甘休?”
众人心头一荡,眼前一亮,只见一个明艳少女进了厅来。
玉流川一皱眉,“香川,你小半年都不在家,却在这紧要关头回来,别来添乱!”少女扁一扁嘴,“大哥,小半年不见,一见面就要说我!我一路玩过去,刚到白马湖几天,就听到江湖上沸沸扬扬传说,虎威镖局失了镖。七大帮派出了这样大事,我也是玉家的人,还能不回来看么?”
玉流川就这么一个嫡亲妹子,从小便甚获父母宠爱,因此娇纵成性,无人能管得了。今日见她回来,真怕她乱上添乱,当下轻声道,“香川,你先去后面歇息吧。”
玉香川袅袅走向前来,冲着众位掌门一福,“见过各位叔叔伯伯,”接着扑向玉占轩,“爹,我回来了,你想我么?”
玉占轩缓缓睁开双目一笑,“香川,你,”话犹未落,一口血喷将出来。(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