朋友打电话说，豪云公司的副总经理慧总辞职了。
这有什么奇怪？她虽然是老员工，但近两年心猿意马，已谈妥了其他公司同样的岗位，只差跟老伙计提离职了。
朋友说，离职是再正常不过的事了，但不正常的是，她说走就走，没做交接，带走了全部客户资料、销售数据和培训材料，带走了几名骨干经理。
我和慧总交情不浅，知道她会从这家公司离职，却没想到是以这样的方式。她整个奋斗的青春都给了云豪，却选择以如此悲情的方式转身。由人及己，我想到了自己的两次离职经历。
1
最近一次离职前，我的职位是人力资源经理。
这是个名义岗位，实际工作内容很繁杂，包括人力资源和行政管理的繁琐事务，也包括公司战略发展与管理转型的落地实施。公司百废待兴，我的时间被工作塞满了。经常在晚上十点钟，从外面往家里奔跑。
北方的冬天，街上没有人。路灯摇晃着忽长忽短的树影，风偶尔卷起枯萎的树叶或被丢弃的塑料袋子，呼啦啦直响。我顾不上害怕，胸前涨得生疼，想着那个嗷嗷待哺的小泪人儿嗓子哭哑了没有？
一天晚上，小区门口的黑影里，突然站出个人，骇了我一跳。仔细看，他棉袄里裹着睡熟的孩子，昏暗的路灯更显得他满面沉云，他说孩子哭闹厉害只好在外面等我。这几个月，每个月的休息时间只有两三天，我从来没有洗过孩子的尿布和大人的衣服，好多次拖着冻得像冰棍一样的身子，钻进孩子的被窝，忐忑地搂着他暖暖的小身子，怕冰到他，怕吵到他，又怕他伤心妈妈不见了。
我和老板谈了离职，理由是要照顾孩子。
老板百般挽留，提出了很多解决方案。比如，帮我付雇佣保姆的费用，允许我每天回家哺乳两三次，甚至提出要跟我先生谈谈想办法让他母亲来照顾孩子。
我很不知好歹地拒绝了。凭借老板的倚重成为典型特例，因为老板的温情而接受工作以外的馈赠，因为个人因素而把工作置于第二位，这都不是我的风格。
两个月后，我把所有的文件整理、分类、编号和归档，给继任者一份，给直属上级一份；把走马上任时我所申请的各类工作号码包括QQ、微信和电话卡交给继任者；仔细讲完了重要的工作、需要改进的工作和她不够擅长的项目；跟工作对接人员做好解释和说明；告诉继任者如有不理解或我能帮上的事可随时找我。
确认我所在岗位的工作都能顺延下去，我离开了公司。
老板问，你要给我提什么建议吗？我笑着摇摇头，说，我想提的建议在职时都已经跟你提过了。他对其他员工说过的一句话略过我心头：“让你加班，我给你加班费还不行吗？”是的，超强度的加班政策是离职的主要原因，但现在不是重提建议的时候。
后来，老板时不时会打电话咨询下我对于某些事的意见和做法，公司的年会或其他活动也会邀请我去参加。再后来，我生小宝的时候，老板带着夫人、副总和人资经理专程到医院来探望。现在，我和公司又有了其他层面的合作，以咨询顾问的身份协助公司发展。最近，老板有了新的投资方向，恰巧也是我感兴趣的领域，自然而然谈到了合伙。
人生有无限种可能，任何人都不能完全预言。离职就像分手，没有理由高高兴兴地操办，但总值得你认认真真对待。说不定在哪个时间，就会有新的交集。
2
我的第一份工作在上海，两年后被派遣到其他地区分公司。分公司刚刚筹办，销售部经理是一个小我七八岁的年轻男孩，我以项目部经理的身份监管人事、财务和后勤事项，就像个管家婆。
看各项支出繁多，我动了恻隐之心。开始成为“工作狂”，所有的时间都用在了工作上，出差外地也就无所谓私人时间；还找到领导要求降低工资，每月只发3000元基本生活费，当时下属的最低工资是4200元；为了稳定团队，增强关怀，我常常拿出私囊聚餐和组织活动。
后来分公司引进了一位姓儒的大型国企的人力资源总监做总经理。我以为终于等到了一个跟牛人学习的机会，没想到小小的二三十人的分公司，风平浪静之下酝酿了一场暴风雨。下属被以各种理由辞退，而我被要求做那裁决的快刀。记得送一个叫阿德的员工下电梯时，他直视我说：没想到你这么虚伪。
步入职场不到三年，掏心掏肺都无怨无悔，如果公司战略的需要，我愿背负骂名。只是不曾想，这竟是一场办公室政治和同事间的勾心斗角，我在风暴中心却丝毫不知。
有一天接到房东的电话，说是房子到期需要续交房租。长期出差在外，房子本是公司统一租赁，打电话给领导，他说以后都自己处理。那时我已经被儒总调到了最不擅长的销售岗位。通完电话，想继续拜访客户，却在那座火炉城市的天桥上驻足，八月酷暑寒冷无比，川流不息的人都有去处，我今夜寄宿何处？
也许是我那副无欲无求的拼命三郎样子，错被儒总当成了对手，还打了个措手不及招架不住。想明白处境，我选择了离职。
审批和交接异常顺利。最重要的是我手上的几个项目，把合同和过程文件全部整理装订好，一一对儒总讲清楚，再逐个联系客户，告诉对方由于我身体不适需要调养，工作转交给儒总。最后，把个人工作日志也交给儒总，希望她能按照之前的约定和沟通内容，更好地与客户衔接。
离职那天，恰好是教师节。我放下每天挽起的长发，把职业装换成白纱裙，到花店包了三百元的花，大到差点抱不动，到公司送给领导，感谢他的栽培，拥抱了儒总，祝大家快乐。欢送会结束，我先离开，笑容在脸上，那一刻我被自己的美丽打动了。
很多年都没有再联系过他们。虽然努力以最美的姿态离开，但是心里的坎儿却没有过去：倾其所有的付出，换来的是变相的驱逐。出差整整两年，没有节假日休息的概念，没有提出过和男朋友团聚的要求，收入不足以支持我的投入......
谁没有子女？谁没有爱人？谁没有评判的标准？领导有一个和我年龄相仿的女儿，多少次我想问问他，如果你女儿经历了我的这一切，你会不会心疼？儒总也是一个女人，多少次我也想问问她，你从一个宾馆服务员到大公司高管，所经历的坎坷也必须赠送给别人吗？
谁没有委屈？谁没有眼泪？谁没有私欲？谁没有柔情？我又常常和自己说，职场、商场自古以来就是战场，优胜劣汰是人类的进化机制，委屈和眼泪要化在肚子里，私欲和柔情要烂在肚子里，纵然是胜者为王，但只要你能够理性面对，那就虽败犹荣。
两年前的一天，我接到领导电话，他问我这些年好不好，他道歉说作为老师当年他对不起我，他邀请我回公司去，年薪六十万。这几年，上海分公司的总经理提供了好几个岗位，只待我随时就位，得知我在老家带小孩，她竭力推荐了几个可以远程办公的岗位。
仔细想想，那时年轻，所幸年轻的时候我没有被情绪左右，没有做出傻事。而当年心中的郁闷和抱怨也早已随风消逝，反而是领导自己，在回忆起我的时候也许会有一丝丝抱歉。
3
慧总的离职，令人感到遗憾，多多少少有点“晚节不保”的意味。13年来，兢兢业业，勤勤恳恳；13年来，帮助公司完成了规模发展，立下了汗马功劳；13年来，和总经理已经成为最好的伙伴。离开的时候，没有欢送会，没有彼此祝福，甚至没有说声再见。
就这样，一条微信表示结束了，过去的13年，仿佛水中的残月，风吹来就虚化了，散去了。
如果说职场生涯是自然的四季变换，那么离职就是秋天掉落在草丛的种子。经过一段时间的深藏和孕育，来年春天能否开出美丽的花？
离职，是在一个单位的终结，是一个人在这个单位职业生涯的结束。离职评价，某种程度上就是“盖棺定论”，口碑就随着这个人的离开慢慢散开。如果在公司留下了这样的印象，久而久之也会覆盖曾经美好的形象。如果你走到哪里，都带着对上一家公司的怨恨，那么在新的公司很可能也会这样离开，你会发现自己的人生画布，不过笔划的重复。
一直很喜欢《再别康桥》的开篇句和结尾句：轻轻的我走了，正如我轻轻地来......我挥一挥衣袖，不带走一片云彩。离职也可以这样，来时准备大干一场，走时做好全部工作，可以让继任者顺利地大干一场，好像从来没有来过一样。总有一天，离职时种下籽会开花。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