奶奶有三个儿子,大伯,我爸,还有满叔。顾名思义,满叔就是最小的叔叔,奶奶最小的儿子。都说父母疼满崽,在我们家到没看出来。大伯是个泥工,一生老实,倒也幸福安乐。我爸开个自己的照相馆,因为开了有二十来年所以还算小有成绩,算三兄弟里混得最好的,也由此在家族里比较有话语权。而满叔呢,就比较失败,创业无数回,但是到现在仍算碌碌无为,带过无数顶帽子,也摔过无数跤。
光听长辈说起,满叔年轻的时候就当过兵,年满就退伍,卖过小笼包,然而剩的比卖的多,当过龙舟队长,可是龙舟后来又慢慢衰败下去。从我记事后,满叔在我们当地初中对面开了一家照相馆,算是我们家分店。租个小店面,平常接点学生的活,照片送到我家一起洗出来。那时候满叔一家也都住在那个店里,满姨,还有堂妹。堂妹就小我半岁,所以我总去找她玩儿,我也曾跟她一起住在那个小照相馆里,很偏,很小,但却奇怪地温暖。我以为日子会这样慢慢好起来,直到有天我跑到满叔家找堂妹。到照相馆后,发现停电了,走到里屋已经一片黑,满叔就静静地坐在椅子上出神,蜡烛都没点。那时候的我明明还很小,但是却明确地在那双无神的眼睛里读出了他的不甘。我不知道以后会发生什么,但是那天起,我知道满叔总会做点什么。
过了大半年,满叔听一个远房亲戚介绍了一个工作,说不清是干什么,在贵州,但是待遇很好。满叔的雄心壮志又被激发出来,由于工作性质不明,家里面商量了很久,最终拗不过满叔就让他跟亲戚去了。到了贵州后,满叔对工作性质仍然缄口不言,只在电话里跟家里人说是好事,让家人放心。然而这句放心让家里人更加不放心,满姨更是心急如焚,怕满叔被骗进了传销。一个月后,满姨决定去满叔那里看看,去了后发现确实是传销,可悲的是满姨也被洗了脑,在那里留了好几个月,也往家里打电话说是好事,让家里放心。家里人劝了很久,但是满叔仍然在贵州干了三年,以为回来后可以从此小康,没想到却是回到了起点。
经过这三年的满叔好像定了性,而且堂妹也开始念大学了,他决定在家里好好发展,从头再来。于是他去拜师学了石锅鱼,租了我家门面,干起了石锅鱼店的生意。满叔摇身一变成了厨师,满姨在店里帮他干杂活。亲朋好友刚开始有啥聚会都往满叔那里带,帮他撑场子,所以刚开业那会满叔的生意确实火红。然而久而久之,大家渐渐不太愿意去满叔的石锅鱼店吃鱼了,一来满叔家上菜实在太慢,再来分量太少,性价比不高。少了这群铁饭票,又没发展起来自己的客户群,满叔家的生意日益衰退,甚至一天到晚剃光头的现象也屡见不鲜。我傍晚散步的时候经常会路过满叔家去坐一坐,蹭杯水喝。每次都发现满叔的店从不开灯,整个店里只有电视机惨白的光在跳跃。我已经懂事了,我能看出来一个连灯都舍不得开的饭店最终会走向什么。
两年后,也就是2016年,四十多岁的满叔把店打了,又决定出去闯。然而,碰上爷爷摔了一跤,奶奶的身体也不好,两位老人需要照顾,就把满叔喊回了老家。老人心疼儿子,每个月会把自己的养老保险拿出来补贴儿子,日子也就这么慢慢在过着。
前阵子,满叔突然给大家送茶叶,包装精美,看起来价格不菲的茶叶。无意中听爸爸说满叔好像又加入了一个什么发展下线的茶会,但是我已经不想再问了。
然而这么一个事业失败的男人,却有着极好的性子。满姨比满叔大两岁,满叔却把她宠上了天。印象中满叔总是笑嘻嘻,从来没有发过火,跟晚辈也会嘻嘻哈哈开玩笑,从不端架子,也从不生气。我爸是个很严肃的人,没事儿就喜欢给我上思想教育课,跟我谈人生谈理想,所以我一直很羡慕堂妹跟满叔的相处方式。堂妹在家族里不爱说话,也不太积极,所以大人们都对她颇有微词。然而满叔却从未因此对堂妹管教责骂,而是尊重她的想法,她的性格,她的思维方式。每次家族聚会,饭桌上的气氛都因为有满叔在会一直欢声笑语。
前几天大伯的女儿,也就是我的堂姐给她的宝宝办周岁宴。一家人开着车去堂姐夫家喝喜酒。满叔没有车,所以坐在大伯的儿子的车里,恰好我也在里面。吃完午饭后,堂姐安排我们去唱歌,我们依然坐在堂哥的车上,只是车上多了一位姐姐的朋友,也是个满嘴跑火车的人,叫福星。
福星好像有一个特别好的工作机会,虽然我不咋信,但是满叔好像很感兴趣。这俩人中午的时候就已经喝多了,在车上的时候满叔更是一口一个星哥,后来还叫嚣着说能继续喝。福星的态度更是强硬,怼着满叔说下午让他喝舒服了,字里行间都是不屑与不尊重。我觉得很可悲,又很无奈。
晚上回去的时候,满叔晚饭也没吃,在车上一直喊冷,我跟堂哥没说话,默默把他送回了奶奶家。
一个四十大几的男人,也算是过了大半辈子,活成了别人的开心果,却活不明白自己的英雄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