伴随着网络媒介和数字技术的发展，跨文化交流不断加强，世界范围内逐渐形成了美国好莱坞、日本动漫、韩国韩剧等席卷全球的文化潮流（邵燕君，吉云飞，肖映萱，2018）。中国的网络文学在媒介革命的驱动下，其对外传播规模也在不断扩大：首先是2010年言情小说便在在东南亚地区实现了出版发售，之后2014年以武侠、玄幻题材为主打的Wuxiaworld英译网站上线，再到2017年国内网络文学龙头阅文集团推出“起点国际”主攻海外市场（吉云飞，2019）。逐渐形成了总体以武侠玄幻为主，同时言情、耽美、历史、军事、都市等多元类型共同发展的基本格局（刘肖，董子铭，2017）。数百万的外国网友对中国的网络文学产生兴趣，在各个语言翻译平台上进行着阅读和互动，网络文学如何更好地“走出去”也成为新议题。
近年来，网络文学在海外的传播范围不断扩大，受众不断增多，关于网络文学对外传播状况的文献数量呈上升趋势，研究主要集中于内容、传播路径和受众三个领域。
研究指出中国网络文学对海外读者的吸引力主要来自于两方面：一是对于“中国元素”的猎奇心理，二是网络文学本身的“网络性”,后者促进了海外读者对网络文学由“猎奇”到“沉迷”的转变，为海外读者提供了一种“另类可能”（吉云飞，2016），并指出“越是中国的，反而越难引发读者阅读兴趣。”（王璐璐，2018；邵燕君，吉云飞，2016）此外，“翻译”也是网络文学对外传播研究的重点。有研究通过统计、调查等方式以数据方式展示当前网络文学对外传播中的翻译模式和海外读者的接受程度(郑剑委，2018)。
在传播路径方面，当前研究以梳理为主，主要关注各平台的书籍版权、翻译模式、付费方式三方面，关注文化如何输出，而对文化认同的构建有所疏忽。受众研究关注者较少，尤达引入了jabet staige的六种行为模式从媒介消费的角度对网络文学海外受众的主动性进行分析，并在此基础上运用“观看/表演范式”分析网络文学海外受众身份认同的构建过程（尤达，2019a,2019b）。总体而言，当前关于网络文学对外传播的研究集中于路径与技术层面，对内容和受众有所忽视。网络文学作为跨国电子媒介，要实现更好的对外传播，需要对受众需求进行更为精准的分析（郑凯元，2001）。同时，有学者指出文化已经取代了技术成为影响文化对外传播的决定性因素（李秀珠，1996），对于网络文学的海外传播的研究不仅要重视“文化输出”，更要重视“文化认同”。所以本文将基于“文化接近性”理论，以北美受众对《盘龙》的评论为分析文本，研究海外读者对于我国网络文学作品是如何解读《盘龙》的？《盘龙》为何成为第一部走红海外的小说？
研究理论
1991年约瑟夫•斯特劳巴哈在发表的论文《超越媒介帝国主义：不对称的相互依赖与文化接近》中，首次提出“文化接近性”这一概念，指出受众出于对本地文化、语言、风俗等的认同，更倾向于接受与本土文化相近的文化产品。具体而言，“文化接近性”理论了两个层次的文化认同，一是基于对本土文化的熟悉而认可国家或地方层面的文化产品，二是认可国家层面之上的地理、文化区域内文化产品，比如韩剧和日本动漫对亚洲地区受众形成的吸引力。2007年约瑟夫•斯特劳巴哈提出了“多层次文化认同”，对“文化接近性”做出了进一步的阐释：“文化接近性”并不是一成不变的固定概念，而是一直处于动态变化之中。全球范围内、区域范围内、国家范围内，各种不同文化力量的崛起与倾覆不断上演，由此可见，“文化接近性”是在不断变化中逐步形成的，是有迹可循的。“多层次文化认同”的“杂糅”则是动态变化形成的主要原因，在面对外来文化产品时，受众并不会因为“文化接近性”而完全接受或完全对抗，而是呈现结合式解读。他指出：极少有人会以“全球”作为自己的身份，文化本质上是对地方的认同，这种认同是分层的，是有远近距离的，同时存在“地方”“州”“国家”三个层次的本土文化认同。“多层次文化认同”修正了“文化接近性”中可能存在的“民族国家中心视角”，并对其进行了补充：“文化接近性”对受众并非是完全的支配，对于有的受众而言，它能产生一定的影响，而可能对于另批某一认同层次的普通群众而言，它的影响则处于边缘位置。对于新文化的到来，受众往往因为好奇心的驱动而受到文化产品的吸引，在接触中逐级发现民族国家之上的“区域”乃至“跨区域”的文化接近性。最终，斯特劳巴哈提出了文化接近性亦即文化认同“从本土到全球”的“多层次”完整体系。
研究方法
网络文学带着浓重的商业色彩，为读者服务是终极目标，是否能收到读者的好评和喜爱是关键。《盘龙》是网络写手我吃西红柿发布于起点中文网的一部玄幻类小说，小说讲述了一位拥有“盘龙戒指”的少年林雷·巴鲁克在魔幻异次元世界里不断进阶最终成为鸿蒙宇宙第二位一级掌控者的故事。该小说经由RWX（网络文学最大英译平台wuxiaworld创始人）翻译发布在社交网站上，引发了北美读者的热烈追捧，可以说是第一部成功“出海”的网络小说。2018年《盘龙》以电子书的形式在亚马逊网站进行出售，WuXiaWorld也因此下架《盘龙》，只开放前三章阅读权，并关闭了评论区，所以本文以亚马逊网站读者的评论为研究样本，通过内容分析法，了解海外读者对《盘龙》的评价，探寻《盘龙》走红海外的原因。
数据统计结果
亚马逊网站用户评分等级分为五级，从高到低依次为：5星、4星、3星、2星、1星,其中5星和4星自动归为“好评”，3星及以下则是“差评”。网站系统会自动计算每件商品的用户评分，并提供时间和评分高低两种排序呈现方式以及星级筛选机制。
《盘龙》电子书分为八册进行出售，在亚马逊网站上共有207条评论，其中第一册评论人数最多，有107条评论。其次是第八册，有40条评论。所有评论中，5星评价有170条，好评占比率达91.3%，八本书均分4.6875，可见海外读者对《盘龙》的评价颇高。为探究盘龙为何颇受海外读者的欢迎，本文搜集整理了亚马逊网站上的207条评论，并利用在线词频分析网站Text Mechanic进行分析，删除部分对研究无意义的词频统计数据后结果如表1所示。
1 series 173 1.51%
2 good 66 0.58%
3 great 66 0.58%
4 amazing 48 0.42%
5 characters 48 0.42%
6 first 42 0.37%
7 author 40 0.35%
8 hard 31 0.27%
9 translation 31 0.27%
10 character 28 0.25%
表1
读者评论分析
1. 题材角度
网络玄幻小说创作通常以虚构的时空为背景，融合仙侠、游戏、西方魔法等元素，可以说是武侠小说与科幻小说相结合的变种，但相较于二者具有幻想性、超现实性、超自然性。在北美，科幻小说深受广大读者的欢迎，《盘龙》作为一部玄幻小说在具有科幻小说的超现实性的同时融合了中国元素，满足海外读者的“东方幻想”，引发读者兴趣。从亚马逊网站的评论中可以看出很多读者都是第一次接触这一题材的作品，对其充满了好奇和惊喜，表示从来没有看过这样的作品。关键词“First”在其中出现了42次。
读者Ian Mitchell：This is my first experience with this book. Excellent. I very muchenjoy Wuxia, XianXia and cultivating stories. Very well done. and I hope book 2& 3 get delivered early tomorrow. Interesting all the way up to the lastpage. Dying to find out what happens next. Given the power level at the end ofthis book. I'm quite curious where these go from here.
由此可见海外读者对《盘龙》的评价很高，玄幻小说作为海外读者从未接触过的题材，不仅带给读者具有冲击力和新鲜感的阅读体验，还建构了一个融合了中国武侠和西方魔法的虚构时空引发了读者强烈的好奇心。网络玄幻小说的一大特点就是采用架空历史和现实的叙事方式，运用大量的文字篇幅来建构一个新的另类世界，作者依据自己的想象和意愿制定新世界的规则秩序，读者则在阅读过程中跟随主角逐渐了解、体验新世界。也因此，玄幻小说的篇幅通常比较长，动辄百万字上千章，作为实体书或电子书发布时也往往作为系列进行发布。但其宏大的世界观和主角惊险刺激的升级过程往往对读者有着致命的吸引力。而关键词“Series”在评论中出现频次也最高，达173次。
读者Brett Matheson：The Coiling dragon series is very likely the best introduction tothe genre that any reader could find. Wuxia/Cultivation is a genre originatingfrom China and its light/web novel culture. Web novels are books written byauthors over years at a time, the difference being is that the author releasesthe chapters 1 at a time, while readers check in a few times a week to read thenext chapter. Books written this way tend to be long and without any definitiveend, Coiling Dragon is one of the few that really managed to close its knots ina satisfying way, while still making a fairly long read very satisfying.
《盘龙》能在所有网络小说题材中脱颖而出走红海外，与其题材密不可分，玄幻小说将现实粉碎的同时也无形中跨越了国家之间的文化，通过架空历史和现实构建的新世界可以说是既独立于东西方两种文化，但同时又混合、杂糅了东西方两种文化，形成一种介于二者之间的只属于读者的新空间，随着情节的不断发展，读者在这狭小的“文化缝隙”中逐步构建了临时性的“文化接近性”，但它并不是形成了便固定，在故事的结尾前，它始终处于动态变化之中。
2. 情节角度
随着网络小说的不断发展，玄幻小说的写作模式已经基本固定，“逆袭”成为玄幻小说的重要内核，情节主线通常是草根的奋斗，或是没落贵族的重新崛起。在写法上通常都采用欲扬先抑的“成长模式”，情节设置往往与传统武侠小说有异曲同工之妙，或是因祸得福得到武功秘籍，或是骨骼清奇拥有非凡的天赋打通经脉后飞速成长，《盘龙》的主角林雷便是在偶然获得“盘龙戒指”后开始了奇异的玄幻之旅。但相比于武侠小说，在架空背景下进行的玄幻小说不受现实因素束缚，往往能够凭借自身力量就实现与命运的对抗，主角在危机关头大开“金手指”一举战胜比自己强大数倍的对手亦或是在众人皆亡的时刻凭借“主角光环”成功存活并奋力反击的情节比比皆是。这类情节通常能让读者热血沸腾，拍手叫好。在评论中关键词“Good”“Great”被提及66次“Amazing”被提及48次。
读者Farid：Simple amazing, If you enjoy progression and growth this is yourkind of poison! June 26, 2019 Format: Kindle EditionVerified PurchaseI waslooking for something similar to the ten realms and the unsouled series and gotthis one recommended to me and gosh what an amazing serie, the grow theprogression and characters are just perfect, I just love it and the best partthere are 8 books, this is just heaven!
进步和成长作为普适性的价值观念，以此为主题进行故事的书写能够超越国界引发海外读者的共鸣，在架空背景下进行的《盘龙》更是借从草根到宇宙掌控者的“逆袭”打通了海外读者的“快感通道”，引发了以玄幻类型小说为主的网络文学出海热潮。
3. 人物角度
人物形象作为文学创作的要素之一，在传统小说中起着反映社会生活的重要作用，而在玄幻小说中则更多地寄托了作者的理想和愿景。人物形象塑造与创作者所处的社会环境息息相关，虽然玄幻小说的创作大都以架空历史和现实为前提，但人物形象却多少带着现实的烙印，在文学作品的跨文化传播中，人物往往是探讨要点。在《盘龙》的读者评论中亦是如此，其中提到了“characters”和“character”共76次。
读者Daniel Hawkins：The battle scenes are awesome, and the power growth is fun to read,however, the protagonist is hard to get behind. He's not even a complexanti-hero, who does bad things to worse people. He's just a selfish punk whoacts as though no one else's lives, loves, and goals matter except his. Hethought his childhood friend was killed, and while interrogating the personwhose cowardice caused it, casually killed a few of his guards. Don't thoseguards have childhood friends? If, by chance one of them was the friend ofsomeone more powerful than Linley, wouldn't they be justified in killing him?
可以看出海外读者对于《盘龙》的主角林雷并不满意，认为相对于小说精彩的战斗场面描写和有趣新鲜的世界观设定，林雷显得古旧而缺乏吸引力。与欧美盛行的肩负着拯救世界使命的英雄们不同，林雷的目标是追求武值巅峰，可以说他为了实现目标“见神杀神见佛杀佛”，虽然也有忠义、复仇、爱情等因素掺杂其中，但相比于欧美传统的英雄形象，林雷是完全的个人主义奉行者。由于不同的文化背景和价值观念，外国读者一开始虽然会被林雷这一不符合常规的主角吸引，对他怀有“非正统英雄”的期待，但随着剧情的深入，多数人即使认可林雷这一角色的成长，但并不认同他的行为和价值观。
4. 翻译角度
网络文学在海外走红面临着语言和文化两个层面的跨越，而语言是文化的基础，所以翻译也是网络文学“出海”过程中的重要环节。《盘龙》作为第一部出海的小说，其特别之处在于它是一个偏西化的作品，虽然有着中国的武侠、修仙的元素，但人名是西式的，有利于海外读者阅读和记忆。也正是因为如此，RWX在对中国网络小说产生兴趣后选定了《盘龙》作为第一部翻译作品发布于论坛之上，随即收获了十几万的点击量。在读者评论中“translation”作为关键词被提及31次。
读者David Chan：One of the best novel if not the best translated by the besttranslator in the genre. Everything is translated well including the jokes andslangs which are usually notoriously hard to translate.
Kindle Customer：Since this is a translated text, thecultural differences in writing styles made it awkward to read. I felt it wouldflow better with some more editing.
网友们对于《盘龙》的翻译有褒有贬，有的认为翻译简单易懂也有的质疑翻译对中国文化要素的删减，甚至有读者将《盘龙》误解为日本作品。总体而言，《盘龙》能够作为第一部走红海外的网络小说，与其西化人物有密不可分的关系，这为翻译提供了极大的便利，但即使如此，RWX作为非职业翻译家对于《盘龙》的翻译要做到尽善尽美也颇具难度。
结论
根据对读者评论分析，可以得出《盘龙》作为第一部出海的网络玄幻小说，其成功原因主要有三点：
1. 《盘龙》的题材为玄幻小说，其作为科幻小说和武侠小说的融合，既符合海外读者的阅读喜好又满足了海外读者对东方文化的好奇心。而玄幻小说架空历史和现实所构建的另类世界则模糊了跨文化传播的国际边界，超国家层面实现了“文化接近性”视域下的文化认同。
2. 玄幻小说打怪升级，主角逆袭成为大主宰的固定写作套路打通了海外读者的“快感通道”，以简单浅显却又充满了悬念的剧情持续刺激海外读者的阅读欲望。
3. 《盘龙》西化的人物符合海外读者的阅读习惯，有利于海外读者更快接受。
虽然从读者评论来看，《盘龙》在海外广受好评，但系列八册书只有只有207的购买人次，影响力和传播度始终有限。其次从少部分差评中我们也可以发现《盘龙》存在的缺点，也是网络文学对外传播中需要克服的通病和问题：
1. 玄幻小说在人物塑造上有所欠缺，因为追求“快、强、爽”而使得主角强大但扁平，缺乏复杂性和人文性。
2. 在翻译上存在着一定的文化隔阂，不能完全兼顾武侠元素的文化性和阅读的流畅性。
参考文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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