牙疼不是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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黄辉永夹了一片醋溜白菜,放到嘴里,吧咂吧咂地在舌尖牙缝里转了一圈,吐在桌子上,白菜还是那片白菜,形状没什么变化,只是颜色白了一些,没有原先那么油光鲜亮。他犹豫着又夹了一块回锅肉,放到嘴里,转了一圈,比那片白菜的时间久了一些,又无可奈何地吐了出来,吐出来时还依依不舍地噙着肉片狠狠地嘬了一下,吐出来的回锅肉失去了原来的乖张,软耷耷的,颜色变得青白,肉片上依稀可见牙痕印子。

“老爸,你也太恶心了吧!”上高二的儿子“啪”的一声撂下筷子,“我不吃了。”

黄辉永半晌没动,像尊雕像似的,好像在消化儿子的无理举动,又似乎在品味那块回锅肉留在嘴里的锅气。忽然,他的手快速动了起来,夹了几片白菜,又夹了几块回锅肉,往自己碗里叠,桌子上吐出来的白菜和肉片也没放过。然后,他端起碗,吧嗒吧嗒地走进厨房。把碗里的米饭,白菜,肉片一股脑地倒进豆浆机里。扭动着豆浆机机槽,豆浆机“呼哧哧,呼哧哧”地响了起来,尖锐刺耳的轰鸣声从厨房毫无阻隔地传到饭桌上。

在黄辉永端出一碗青白灰相间的糊状物走出来时,饭桌一边的妻子说了一句话:“去把牙齿弄弄吧。”

“你以为我不想弄,” 黄辉永用不锈钢汤匙在碗里舀了一勺往嘴里送,忍着恶心,使劲压着从喉咙里涌出来的前一勺,往下咽,“钱呢?”

近一年来,黄辉永差不多都是这么吃饭的。早餐还好,或是菜肉粥,或是馒头泡在豆浆里,能品着味儿顺利下肚;中餐晚餐就难受了,连那软乎乎的肠粉也会卡在咽喉里,呛得他死去活来的。他依然不死心地要先尝尝菜的、肉的味道,竭力想找回以前的感觉,最后才一股脑把食物搅在一起,打成糊状,咽下肚子,解决问题。

失业两年来,黄辉永几乎断绝了和外界的联系。他原先供职的那家公司是做外贸的,本来就是苟延残喘了,老板借着疫情,终于狠下心结束了公司。刚失业那会,他还拜访了之前有关系的公司和朋友,寻找工作机会,可到处都在裁员和削减业务,结果不言而喻;他在招聘市场和平台投了简历,也都像小石子坠入深潭一样,水花也不冒一个。不,还算是有一个惊喜,他接到了一个面试通知。他对着面试官忐忑地介绍完自己,等着她宣判的时候,面试官满脸歉意地说,不好意思,黄先生,我看错了你的年龄,不然也不会让你白跑一趟。黄辉永的简历上写的年龄是51岁。

有想过去送外卖,可后来打消了。小伙子们已经够卷了,自己就别去凑这个热闹了,尽尽中老年人仅有的一份薄力。他是好人,对谁都挺好的,只是对自己狠。不是家里有矿,是能忍。妻子比他大4岁,已经办理了退休,一个月也就千把块钱的养老金,自己有一千多的失业保障金,勉强应付着家里的开支。其实家里也没啥开支,除了儿子上学。至于他们夫妻俩,也就是吃饭,老婆会在晚上9点后去菜场买打折的食物,只是稍微不新鲜,其他没啥区别,价格可就少了一大截。对于他来说,就是维持生存的食物,不在乎种类、颜色、味道。更是简单。

可现在,他又面临两个新问题:一是失业保障金已经领了两年,再没有了,离领退休金还得有十年;二是他又掉了一颗牙齿。按原来养成的习惯,再掉一颗牙齿似乎也没关系,但这次掉的是一颗门牙。它造成了两个新的情况:说话漏风,自己说出的话竟不是自己想听到的声音;其次,下嘴唇塌了下去,就像儿子说的,老爸你太吓人了。现在还可以戴口罩,可疫情之后呢?

还是去看看医生吧,就像老婆说的。去看看。

社区医院里有个牙科门诊。黄辉永拖着瘦削的身躯走进门诊。这两年瘦多了,有风时,让人心惊胆战的。老来瘦,不是很多人求都求不来的吗?

门诊冷冷清清的,只有一个护士,一个医生,都在刷着手机。手机里发出的古怪声音充斥着整个诊所,在房间里来回荡漾,显得颇为诡谲。黄辉永进来时护士依然坐着,只是瞟了黄辉永一眼,又低下头一边继续刷着手机,一边机械地问:“有事?”

“看牙。”

“什么?”手机声音小了下去,护士声音大了起来。

“看——牙——”黄辉永反应过来,是漏风的嘴没发出准确的声音。他纠正发音,把声音放慢,拉长。

“哦,”这回护士听懂了,她朝里撇了撇嘴,“医生在那。”

黄辉永摘了口罩,躺在牙椅上,看到医生口罩上边带着诧异神色的眼睛瞪得大大的。医生左手拿着口腔镜,不停地翻弄着他的嘴唇,上唇和下唇,右手拿着带钩的探针,随着口腔镜的移动不停地戳着牙齿和牙缝,嘴里还不停地“哦哦”叫。弄得他很不舒服,不时还有一阵阵的刺痛,疼痛发出的声音盖住了医生那模糊不清的“哦哦”声。

许久,医生放下手中的口腔镜和探针,有点语无伦次地说着:“你这,你这口牙——”

黄辉永漱了一口水,坐了起来,看着陷入沉思的医生,心里又得意又悲哀,肚子里的话 “大生意上门了吧?”到了嘴边,又无奈地吞了回去。

“你想怎么弄?”医生似乎整理好了腹稿,问他,又朝旁边的护士叫道,“小路,你过来看看。”

黄辉永再次躺下,随着牙椅缓缓而动,直至躺平,张开嘴让医生像刚才那样又伺弄了一回。不过,这回快多了。护士的眼睛越瞪越大,口罩一鼓一鼓的,估计是在喘大气。

医生没有理护士近乎僵直的反应,问黄辉永:“你想怎么弄?”

“能弄到可以正常吃饭吗?”黄辉永泄了气似的,怯生生地问。

“你为什么等到现在才来?”医生有点怒极而笑的样子,表情给口罩遮住了看不清,“你这日子是怎么过来的?”

“几年前看过,觉得贵就耽搁了,”黄辉永不敢看医生,“后来就像房价一样,再也赶不上了。”

“你啊——”医生一副便秘的样子,“算了,你去大医院吧,去鹏医或者专门的口腔医院。”

鹏医就是鹏市人民医院,鹏市最大的三甲医院,离黄辉永家不远,坐公共汽车也就三站地。黄辉永在手机上预约,今天只有一个叫许家祥的主治医生有号,下午的。

黄辉永吃过糊糊午饭后,眯了一会,来到鹏医口腔医学中心。

疫情之下,街道上冷清萧瑟,医院却人潮汹涌。鹏医大门口的保安在检查24小时的核酸检测码。人们摩肩接踵,你推我搡,完全无视保安口中大叫“保持一米距离”。瘦削得像竹竿的黄辉永如果不是保安的搀扶,几乎要给挤到边上的草木丛里去。扫了三四个场所码,才进入口腔中心,等待问诊。

进诊室后,年轻的许家祥医生做法跟社区医院的那个医生差不多,用口腔镜和探针敲敲扣扣戳戳了一轮,一戳一个准,疼得黄辉永的眼泪差点流出来。可许医生还是一板一眼地按他自己的节奏在走,丝毫不受干扰。得佩服大医院医生的气场,对于黄辉永的情况,许医生也没有表现出任何的奇怪神色,可见比社区医院的医生见识广多了。后来,他面无表情地开了张单。

“拍个片。”许医生一边盖章一边说,让黄辉永去缴费。

“先等等......”黄辉永从医生的依从性中跳脱出来,感到一阵的舒展,片刻后又觉得有些惭愧,“我能先问几个问题吗?”

“什么?”许医生愣了一下,提高了声音说,“你说什么?”

“我——说——”黄辉永意识到自己的声音没能传递出自己的意思,一阵慌乱。他矫正着自己的发音,放慢,拉长,抬高,以致变得有些断断续续,语不成句,“医生——能——大概——说一下——病——情——吗?”

许医生困难但很有耐性地听明白了他的问题,虽然有几个字最后是写在手机屏上。医生说:“现在还说不准,你拍个牙片,到时一起跟你说清楚......问题还是比较大的,不过不用担心。”

“我想了——解——一下,病——情——和大概的费——用——”

许医生看着他,似乎明白了他的顾虑,说:“经过刚才的检查,我发现你有六颗牙齿:上颌有两颗,中右切牙、左二磨牙,下颌有四颗,中右切牙、侧牙,右一、右二磨牙缺失,至少有六颗需要种植,右上尖牙,左上一磨牙牙釉质腐蚀,需要修补,还有一颗龋齿需要治疗。这是目前检查到的情况,再拍个片,看看还有哪些问题牙齿,到时统一出个方案。至于费用嘛——”

许医生稍微停顿了下,继续说:“粗略地估算,如果手术顺利的话,用好的材料在10万以上,一般的材料需要6到8万,差的材料,至少也要6万。”

黄辉永是有心理准备的,出了社区医院后又提高了预算,但这组数字还是吓到他了。他一脸煞白,强冷的空调气流依然压不住额头冒出来的汗水,人像虚脱似的,汗水汇聚成珠,滴落在地上。

“医——生,”过了好一会,他不敢看医生,把眼光瞟向旁边的盥洗盆,说道,“有没有省——钱——的方案,能——吃饭——就行——比如不——种——,做常规——镶牙——或者其他?”

“常规镶牙的费用也少不了多少,效果还比不上种植牙,常规镶牙单个价格虽然低一些,但是要装的数量多得多,比如上颌的这个切牙,需要装在旁边两颗牙齿上,做个桥才能装这个牙……”许医生一边说,一边拿着假牙模型解释着,“常规镶牙的话,就需要做一、二、三、四……至少14颗,算起来,费用比种植牙少不了多少。”

说完看着黄辉永说:“你先去缴费,拍个片,我再出个你认可的方案。不用担心,医保卡里的钱能用。”

黄辉永失魂落魄地走出了诊室,手里拿着那张缴费单。


黄辉永没有去缴费,直接就回家了。他坐在阳台的板凳上抽烟,就像玉米杆子做成的稻草人被折断了,萧瑟败落。失业后,他已经断绝了几乎所有的兴趣与嗜好,但烟戒不了,反而愈发抽得厉害,抽能买到的最便宜的烟,5.5元的长风牌。他仿佛要在缭绕的烟雾中寻找一丝安宁。虽然不见踪影,他依然孜孜不倦。

老婆看着他在阳台吞云吐雾,几次想上前问他。老婆比他大几岁,一直很照顾他,可以用溺爱这个词。20年前,毅然放弃教师的岗位,从长沙来到鹏市打工,陪他,牺牲不可谓不大,从来也没有怨言。他们父子俩就是她的全部。

“怎么样?”老婆最终还是没有忍住,等他抽完烟才问他,“能做吗?”

“能做,就是钱的问题。”

“要多少钱?”

“最少6万。”

老婆张大了嘴,僵直在那里,半天也没说话。

“医保不能用吗?隔壁王姐说她上次弄牙就是用医保里的钱。”

“那是医保里个人留存的那部分,不是报销。用了就没有了,跟自费没有区别。”黄辉永没好气地说,心中有一股压抑了很久随时都有可能爆发的火气想发泄,看着老婆满脸的关切,他使劲控制着自己,“我交了216个月社保,余额还不到三万。”

“那怎么办呢?”老婆也没了主意,无助地看着黄辉永。

“我明天去瑞爱口腔看看,听说有商业保险。”

瑞爱口腔医院是家民营医院,总部在鹏市,全国有170多家连锁医院。老板李天明是市政协委员,工商联常务理事,从上世纪九十年代末白手创业,借着经济发展的浪潮,把握住老百姓迸发出来的口腔多样性需求,发展到目前的百亿资产仅仅用了20年的时间。

最近,瑞爱口腔和保险公司合作,推出了一款“E牙康”。民营医院的混乱、套路、黑心在一段时间里是众人唾弃,大家喊打的过街老鼠。今天,黄辉永走入瑞爱口腔依然是悬着个心,打醒着十二分精神防范。

没有预想的那么不堪。进门以后,护士非常专业地了解他的基本情况,帮着他建立档案,然后带他到医生的诊室。一个中年女牙医跟前面两个医生差不多,检查了一遍,病情的介绍和鹏医的许医生说的差不多,也是建议种植牙。从医学角度分析和病例列举证明种植牙的便捷、美观、耐用。她强调了瑞爱口腔的贴身、贴心和专业的服务不是公立医院能比拟的,当然价格会稍微高一些,约有20%~30%的幅度,不过,有“E牙康”托底的话,价格就和公立医院差不多了。

黄辉永正是想了解“E牙康”。女牙医让护士联系保险公司的业务员。不到半个小时,保险公司的业务员小刘就来了。很精神的一个小伙子,说话得体,专业。

“黄先生,我给您介绍我们公司推出的‘E牙康’。”两人在瑞爱口腔的休息室聊了起来,护士妹妹给他们各倒了一杯水,空调的温度刚刚好,柔柔的音乐在耳边响起。

“‘E牙康’是我们公司新推出的,专门服务个人的齿科保险,即买即用。保健治疗5000元、基础治疗1000元、复杂治疗2000元和意外治疗10000元额度的赔付,一年只要588元保费。如果黄先生今天就种牙的话,2000元里头的1400元是可以报销的,非常划算。”

“你是说,如果我种牙花了2000元,若是买了这个保险,自己只出600元就可以,对吗?”黄辉永的口齿依然不清,艰难地和小刘沟通着。

“是的,马上就省812元,你看:2000元种牙费减600自费部分再减588保费,就等于812元。不仅如此,检查费,超声波洗牙、涂氟、窝沟封闭等等费用全免。”

“为什么2000元里,自己还要交600元呢?”

“是这样,黄先生。这个险种规定复杂治疗只能报70%,但其他治疗几乎可以全报。”

“这个‘E牙康’只能在瑞爱用吗?其他医院和诊所能用吗?”

“能,只要跟我们公司有合作的都能用。”

“目前,有合作的公立医院吗?”

“还没有,很快会有,公司已经有这方面的企划了。”

黄辉永算是明白了。一颗种植牙瑞爱比公立医院收费高20~30%,比如ITI种植体鹏医是10000元,瑞爱是12000元,在鹏医要交10000元,可以用医保留存的那部分,在瑞爱买了‘E牙康’,就只交10600元,全部得用现金。

还是那句话,买的永远没有卖的精。前人智慧,诚不欺我。

黄辉永抬着蹒跚的脚步走回家,反正现在有的是时间,省下3块钱公车票也好,蚊子大腿也是肉,能省则省。走了2个多小时,走走歇歇,回到家时,老婆和孩子已经准备吃饭了。

黄辉永其实很饿,但一想起那团糊糊,就一点食欲都没有,没有食欲也要吃,生存需要。吞下去就能活着。他机械地拿了碗,盛了饭,夹了菜,浇了汁。豆浆机的轰鸣声后,一碗不青不白不知道什么颜色的糊糊就出来了。在老婆和儿子无声的怜悯中,他一勺一勺地往碗里舀,往嘴里送。

“怎么样?”老婆问他。

“套路。”意简言赅,说话难受,他不想多说。

“听说种植牙开始集采了,宁波,蚌埠已经实施了,四川好像也在开始弄了。”老婆边吃饭边安慰他,“如果能像心脏支架那样,从1.3万降到700元就好了。那时,我们就补得起牙了。”


2022年3月4日,著名作家郑渊洁在微博上发了一条“两会建言”:2021年国家出手,心脏支架从1.3万元降到700元,使患者受益。建议国家再出手,大幅降低口腔治疗价格。现在种植一颗牙,动辄需患者花费万元。国家能否像降低心脏支架价格那样大幅降低种牙等牙科治疗费用,让患者受益?这条微博艾特国家有关机构,同时指责以盈利为目的的牙医失德。

这条微博像炸弹一样,在原本就暗流涌动的医患双方中炸开了,引发一般民众和牙医群体不亚于俄乌战争般的碰撞。一般民众一致指责牙科材料“暴利”,牙医服务价格“虚高”,且套路深长,过度治疗。而牙医群体则列举材技比例,耗材品牌,市场份额,服务流程,强调种植牙和心脏支架的不可比性,证明种植牙没有大幅降价的可能,并表明牙医用自己的技术和服务获得的报酬公平合理,天经地义。还强烈暗示跟发达国家相比,牙医收入还需要大幅提高。

而后,“一口牙一辆宝马车”“一口牙一套房”,“小镇牙医年入百万”等信息在互联网上疯传,终于引起国家有关部门的重视,有些地方政府开始做些尝试。

比如宁波:......对约定品牌的种植牙的全过程限定国产品牌3000元/颗,进口品牌3500元/颗,耗材价格为国产1000人民币/颗、进口1500人民币/颗。

比如蚌埠:经集中议价谈判,种植牙材料费用平均降幅84.17%,最高降幅达89.5%;引导各试点医疗机构在自愿协商的基础上,实行种植牙项目限价收费,即三级医院不高于2200元/颗;二级医院不高于2000元/颗;一级及以下医院(含口腔门诊)不高于1800元/颗。

以省级为单位的四川省也动作频频,种植牙大幅降价的愿景让人充满期待。


鹏市人民医院种植牙诊室里,许家祥医生已经按了叫号器,正等着下一个患者进来。门开了,进来一个年轻的姑娘,肥硕得有些夸张的阿迪达斯“老爹鞋”衬得她那条岩灰色的铅笔裤更加纤细,明黄色的阿迪达斯运动外套,连帽的,衣袖上三条白杠杠分外引人注目。她背着个卡其色双肩包,比普通的包要小些,外套的帽子盖住了大半个背包,如果不是两条搭在肩膀上的背带,会让人忽略了她背着包。她的头发扎成马尾状,不长不短,刚好给帽子兜住。怎么看,都像一个刚上完课的女大学生。率真且充满活力。

她转身轻轻地把门关上,走到许家祥对面坐下。

“许医生,我又来咯——”声音轻快而带着点调皮。

许家祥正埋头整理刚才那位患者的病历,听到了姑娘的声音,抬起头来看了看她,叹了一口气,后背往椅子靠背靠了下去,像是伸了个小小的懒腰,缓解一下长时间劳作的疲惫。

“宁茵小姐,我真是服了你。你这周都来了五次了,你们STM的医药代表都像你这么无赖吗?”

“许医生,”宁茵笑着说,“首先呢,感谢你记得我来了五次;其次呢,我们STM的同事只会比我更努力;最后呢,我不是无赖,是被你的价值吸引,人追逐高价值有错吗?”

“你们对所有医生都用这一套吗?”许家祥给宁茵的首先其次最后弄得有点不耐烦,他摘下眼睛,对着镜片吹了一口气,看到镜片起了一层白雾,用白大褂的衣角擦拭着镜片。

“不是,”宁茵收起笑容,很干脆地回答,“没有种植牙资格的医生,还没有这个待遇。”

“哦?”许家祥带上眼镜,嬉笑着瞪着宁茵。明面上很不屑,暗自却有些得意。

“许医生,请别这么看着我,”宁茵凝视着许家祥,正色地说,“如果没有意外的话,我将成为你人生里最重要的伙伴,这个重要性从某个角度来说甚至不比你老婆低。”

“你,你们太,太狂了吧?”宁茵的话就如马蜂的刺,蛰得许家祥“噌”地站起来,他喉咙像给什么东西噎住似的,指着宁茵手快速晃动,说话也不利索,“做种植牙的又不是你们一家,瑞典NOBEL、ASTRA,德国BEGO,韩国的奥齿泰,国产也有十几个品牌,没了你们STM,我们就不种牙了?笑话!”

坐下来的许家祥,胸膛起伏得厉害,大口喘着气,确实给气得不轻。他瞪着宁茵的眼光就像一把带钩的刀,锋利中带一丝迟疑,恨不得把宁茵的心劈开,看看里面到底藏着什么。是什么让她说出这种话。

“我们跟他们不一样。”宁茵丝毫不受许家祥情绪的干扰,平静地说,“他们只是要你帮忙卖产品,而我们却能给你提供帮助,帮助你发挥出最大的价值。”

“大言不惭。”许家祥愤愤不平地说,但又像是给宁茵的平静镇住了,“你倒说说看,我需要你什么帮助?”

“许医生单独坐诊还不到一个月吧?不怪你的......”宁茵的话给“笃笃”敲门声打断了,她快速地接着说,“这样,晚上我们一起吃个饭,附近有个叫“一锅香”的火锅店,名字很俗气,味道却不错。说好了,第一次我请,以后得你请。”

说完,她甩头就开门出去了。一直到另外一个患者进来,许家祥还没反应过来。

宁茵供职的STM是家外资企业,种植牙行业里的老大,占总市场份额26%,高端市场的75%(2021年的数据),是国际种植牙协会ITI的唯一合作企业。她原来在上海,被鹏市区域经理抢过来,委以副经理的重任,以打破鹏市增长缓慢的怪圈。按说,鹏市人均GDP已经接近上海,高于其他一线城市,可高端种植牙比例还不到上海的1/3。宁茵的任务就是主管销售,打破这个怪圈,提高覆盖比例。

走出鹏市人民医院的宁茵忽然想起刚来那时的全公司医药代表的见面会,禁不住嘴角一翘,暗自笑了起来。有句话怎么说来着?对,贫穷限制了想象力。鹏市的这些同事是给急功近利蒙蔽了智慧。

那一天,区域经理介绍完宁茵后,开始逐个介绍同事。宁茵打断了他,对着50多个医药代表说:“不用介绍,要记住的,我会在每个月的业绩单记住;业绩单上记不住的,也就没必要记了。”

一句话引出满堂的哗叫声。有的是惊叹,惊叹她的嚣张;有的是鄙视,鄙视她的无知。场面变得噪杂而热烈。

宁茵微笑着,静静地看着神色各异的同事们,等声音安静下来后,接着说:“我的情况,刚才经理说了,有些没说,我补充一下。我今年26岁,英国国王学院医院管理专业本科毕业,英王学院是QS排名牙科专业第一的大学,不过我学的不是牙医。”

下面又是哄笑一片。

“原本想再念个研究生,但STM的彼得.哈克先生把我招到STM,你们都知道哈克先生现在是中国区执行董事,不过,招我的时候他还在瑞士。”

下面一片安静,都露出羡慕的神色。细细观察,还能发现一丝嫉妒。

“不用羡慕我,哈克先生只是把我推荐到上海大区。我跟你们一样,跟新进入STM的同事一样,拿着一样的薪酬,做着同样的工作,不同的是,我用两年的时间,业绩做到上海大区第一。”

下面一片肃静,片刻后,掌声轰鸣,越响越热烈,久久不停息。

宁茵还是微笑着,平静地抬起手,虚按了几下。等声音下去后,继续说:“所以,全上海区的同事都记住我的名字,现在,你们也记住了我的名字。因此,我现在不记你们的名字,但希望你们让我不得不记住。”

下面再次响起掌声,还混杂着激昂的嘶吼声。

喧闹声渐息,又响起宁茵的声音:“你们谁能告诉我,我们的客户是谁?”

宁茵的这句话,瞬间让同事们安静下来,以致寂静一片。有的同事一脸惊愕,有的满脸迷糊,甚至有的像是不可思议的歪着脖子。这个问题还需要问吗?

“说说,谁是我们的客户?”宁茵扫视了一圈。

“口腔医院。”

“科室主任。”

“医生。”

“牙病患者。”

“......”

“说患者的,可以去财务那里结工资了。”宁茵正色地说,“你给辞退了。”

下面瞬间鸦雀无声。

“医生,只有医生才是我们的客户,”宁茵说,“更准确地说,是具有种植牙资格的牙医。这个一定要牢记。我们虽然资源丰富,但不具备种植牙资格的牙医还不值得我们浪费资源。”

“如果有患者指定用BEGO,ASTRA ,不用STM呢?”刚才说“牙病患者”的那个同事不甘心,又没底气,忐忑地说。

“你的业绩肯定不怎么样,对吧?”宁茵转过头去问经理。只见经理点点头。

“我觉得你可以辞职了,”宁茵对着那个同事说,“为了你好,这行真的不适合你,不要把光阴浪费在这里。”

“需要我解释吗?”宁茵大声问道,声音充斥着会场的每一个角落。

“不用,不用……”

“很好!那你们告诉我,你们是怎么做客户——也就是医生的工作?”宁茵笑了笑,“敞开说,你们平时是怎么开展工作的?”

“给牙医送样品,宣讲产品性能......”

“给牙医当保姆,解决牙医的生活麻烦......”

“给牙医送钱,陪吃、陪喝、陪唱......”

“还要陪色!”有个男的叫了起来,几个女同事脸色很不好看。

“我终于明白鹏市的业绩为什么上不去了。一手好牌给你们打得稀巴烂,业界顶级品牌给你们玩成了下三滥!”宁茵脸色有些难看,冷峻地说,“下面的话,我希望你们记住。”

“第一,鹏市有处方权的医生应该不会缺钱,如果还缺钱,那就证明这个医生不具备STM认可的价值;第二,把色和职业绑在一起的医生,本身就失去理性思维,也不具备STM认可的价值;第三,如果以难为我们同事当作趣事,这个医生的人格有缺陷,同样不具备STM认可的价值。这三类医生,无论他是谁,我们都要远离他们,不然,会伤害我们的事业,损害STM的品牌美誉度。”

“我们要把资源集中给有价值的医生,解决医生最关心的问题,帮助这个医生发挥最大的价值。让医生与STM一起成长,成为医生中的精英。而我们呢,不仅仅是医药代表,而且是医生的职业规划师。明白吗?”

“明白”“不是很明白”“......”回答参差不齐。


鹏医门口,一部黑色的特斯拉MODEL Y 悄然停在许家祥的面前,车窗缓缓落下,露出宁茵那令人舒服的笑脸。

”许医生,赏个脸,让我给未来的牙医大师当回司机?”

“我还以为你会开个兰博基尼,马萨拉蒂什么的。”上车后,许家祥下意识找话刺了一下宁茵。

“玛莎拉蒂是装富的穷人开的,”宁茵微笑着说,眼睛看着路面,转动着方向盘,把车驶入主道。

“哦,那特斯拉呢?是什么人开的?”许家祥愈发来了兴趣。

“特斯拉啊,”宁茵笑着,笑声像风中的铃铛,清澈随意,“是不装富的穷人开的,就像我。”

许家祥像是GET到了笑点,也“哈哈”笑了起来。

在“一锅香”坐定后,许家祥忍不住把话打开:“我很奇怪你说话的底气是从哪里来的?”

宁茵微笑着,把一片片薄得像纸片的羊肉铺在烫筛勺里,再把筛勺放进翻滚的火锅里,一下,两下,然后提起来,倒在许家祥面前的小碟子:“不急不急,肉趁热吃,火候刚刚好。这涮羊肉呢,不能太熟,熟过了就老了,在嘴里化不开,就落了个下乘,上乘是肉放在嘴里,舌尖抵着上颌一压一磨就化开了,剩下的只是肉香与酱香渗透在舌底、牙缝,让你永远都觉得吃不够。你试试,是不是这样?”

许家祥看着宁茵那不慌不忙,全神贯注的样子,竟生了个幻觉:如百岁老工匠做活时泛出的光晕,在眼前晃动。他顺从地把羊肉夹进嘴里,按着宁茵说的吃法吃,真的哦!羊肉不见了,只剩肉香,还想再吃一片。

“我是北京人,自小就在爷爷的唠叨下吃的火锅。爷爷老说,东来顺的涮羊肉是穷人的吃法,糟蹋东西。这是蒙古国进口的羊肉,天然、干净,生着吃也没问题。你们做医生的比跑马拉松还耗体力。多吃点,多吃点。”

不一会儿,几片羊肉下肚,许家祥就从心里消除了对宁茵的隔阂。两人之间的交谈变得轻松,随意起来。不知不觉中,食材已经消耗得七七八八了。许家祥还想再加。宁茵阻止了他,说,差不多了,留点余地,才有念想。许家祥故意一脸不高兴,说,不会是担心钱包吧,他请也可以。宁茵说,不至于,我们聊聊正题吧。

“你刚才不是说我的底气从哪里来吗,”宁茵用餐巾擦了擦嘴,声音从餐巾后面传出来,“STM的背景和实力你是清楚的,我无需多说。更重要的是经营思路,就像ITI和STM一样,相互成就,我们STM和优秀的牙医也是相互成就,而不像其他品牌,把医生当作销售渠道。这就是我们的底气。”

“就拿你来说吧,你告诉我,你最想要什么?最怕什么?”宁茵注视着许家祥,眼睛充满了关爱和柔情,就像妈妈看着自己的孩子一样。

“我吗?”许家祥愣了一下,片刻后,一边想一边说,“我最怕的是医疗事故,最想要的是学术成就和学术地位。”

说完看着宁茵,有点难堪,就像给扒了裤子一样,光溜溜露在阳光下;又有点放松,就像长久压在心底的秘密终于找到了倾诉的对象,那种有人理解有人支持的感觉异常舒服。

“没错,”宁茵很快就接过话题,没让他的尴尬过久持续,“对于医疗事故,我们STM会提供全方位的技术和法律支持,这是其他任何品牌都不能比拟的优势,从某个程度上说,STM可以说是种植牙标准的起草者,解释权自然在我们。其次,我们会为你的学术成长提供最有效的帮助,STM跟世界上所有的知名牙科大学、机构,各国、各地区的口腔组织都有直接或间接的合作。这不是你个人资源可以比的,个人的力量在浩瀚的口腔界中是渺小的,你需要一个为你提供帮助和支持的组织,STM就是你的不二选择。STM也需要你这样优秀的牙医加入,帮助STM变得更加强大。我只是你跟STM的联络人、协调者,是你的事业伙伴。就像我下午跟你说的,从这个角度来说,我的重要性不比你老婆低。”

“我知道你现在面临读博的纠结,”宁茵没有顾及陷入沉思的许家祥,继续说,“你原来的学校应该是你的首选,或者说,没有我们帮助的话,应该是唯一的选择。现在,我们可以提供其他的选择给你,让你更快,更有效攀上更高的台阶。比如西华的陈渝生教授,或者港大的潘中华教授,如果你有意愿,国外顶级牙科大学我们也可以做工作。”

“啊!”西华口腔医学院的陈渝生教授和香港大学的潘中华教授,前者是国内口腔界的泰斗,中国口腔学会的名誉会长,后者是世界上极具影响力的牙医大拿,曾经获得诺贝尔医学奖的提名,都是他远远仰望的神一般的存在。如果能够成为他们的博士生,那会是一种怎样的经历?许家祥瞬间激动了起来,脸庞变得热辣红润,双唇微微颤抖。他使劲掩盖着,不让宁茵看到。


李天明最近很烦恼。STM旗下的DSO(民营口腔医疗服务组织)冲击让瑞爱的牙医不断流失。没有牙医,他的口腔医院就只剩一间房子了。李天明自己是牙医出身,太清楚DSO的杀伤力了:几乎所有的牙医都有拥有一家自己诊所的梦想。DSO恰恰满足了牙医的这个梦想,为加盟诊所提供管理、运营、财务、法律、培训等非临床业务的支持,使牙医能将更多精力放在自己擅长的医疗技术和对患者的治疗服务上。简而言之,只要你是牙医,与STM合作,就可以拥有一家“自己”的诊所,成为老板。

受此冲击,瑞爱口腔的股票价格已经从高峰的33元跌倒了17元,几乎腰斩。这是来自市场的竞争,只能以市场的手段面对。哪有那么容易啊?李天明慨叹了一声。更要命的是,政协里的同仁传过来一份提案:建议种植牙纳入医保局的集采和保障范围。

都是那个劳什子作家的。好好写你的童话去,掺和什么牙齿?还有那心脏支架集采,那是敲烂医生、科室、医院的饭碗!老百姓高兴?谁在乎呢,老百姓又不决定他们的饭碗。你去看看,两会代表有几个是普通老百姓,有几个从底层来?几十年的人生经历,让李天明清楚地认识到,有些事情只能做不能说。尽管他此时内心怨气冲天,表面还得不动声色。

还别说,真有人跳了出来了。那份提案的邓文敏委员,七中的老教师,岁数不小了,怎么还是个愣头青?这里面涉及有多广多深,知道吗?按说,医保集采跟他的民营医院没有直接关系,表面上他可以自行其是,接受或不接受,不用操这份心。但内里他很清楚,正因为公立医院的价格虚高才有了民营医院的生存空间,如果把公立医院的水分挤掉,同一项目的民营医院就只能改行或倒闭。这是由国情决定的。

如果说,DSO是钝刀砍肉,只是痛,一时还死不了,那么耗材集采就是釜底抽薪,瞬间就会完蛋的。这是李天明焦虑的原因。想到这里,他都有些惶恐了。对,无论如何也要阻止这份提案。

99层的鹏市商业中心屹立在鹏市最核心的地段上,俯视着周边矮小狭窄的建筑,就像高空中翱翔的秃鹰随时都在寻觅腐肉似的。市工商联在在93楼有个茶室,这里不对外营业,实行会员制,只作为商界大佬交流的场所。李天明是工商联的常务理事,有大半的时间呆在这里。今天,他约了一个贵客。

李天明站在93楼的专用电梯口等着客人的到来。不一会儿,电梯门开了,走出来一位50多岁的妇人。深蓝色西装,黑色挎包让她显得沉稳、干练,黑灰色的头发显然是经过精心梳理,依然难掩眼角逐渐多起来的皱纹,凸起的颧骨可以看出她是一个固执的人。这是她给李天明的第一印象,虽然以往曾有过照面,但李天明从未留意过她。

李天明在电梯门开的那一刻,就举步上前,双手握住她的手:“欢迎邓委员的到来。” 在什么地方见邓文敏,李天明是费了脑筋的。在政协,太公事公办了,没有回旋的余地;在商业场合又显不出严肃性;在各自的私人住所,又有贿赂的嫌疑;最后决定在工商联,既是公事又留余地。

邓文敏显然是第一次来这里,拘谨的表情还在脸上没有消退,被李天明握在双手里的手有些不舒服,想抽出来又不坚决。李天明松开一只手,另外一只手紧紧抓住她的手,牵着她往里走,走到一间靠窗的房间。房间里,一个妙龄少女正在茶桌边熟练地浸泡、清洗茶具。袅袅升起的水雾气弥漫在房间里,让房间变得湿润,更加宜人。直到少女在李天明的示意下离开了房间,轻轻把带上房门的时候,邓文敏才慢慢适应了。

“我知道李总是大忙人,分分钟上下几十亿,不知您在百忙之中接见我是有什么指示呢?”邓文敏问,脑子里忽然晃出周星驰《少林足球》的画面。

“指示不敢当。”李天明笑得很热烈,就像秋天的菊花,“试试这个龙井茶。10年前,我就在杭州西湖边的一座山上,租了3亩地。不施化肥,只用天然肥料,每年只在明前、雨前各采一茬,其他的就随它自然凋落,以蓄地力。这是今年的明前龙井,您试试看看。”

李天明一边熟练地泡茶一边跟邓文敏说。茶香随着金黄色的茶汤坠入透明的玻璃杯洋溢在茶室四周,清香袭鼻。

“好茶,”邓文敏端起茶杯,喝了一口,接着说,“但我确实不懂茶,李总说是好茶自然差不到哪里去。”

“哈哈,”李天明尴尬地笑了笑,声音有些干涩,“欣赏邓老师的直接,那我就不见外了。”

他一边说,一边从边上的小包里拿出一张黑色的卡片,微笑着放到邓文敏的面前。邓文敏狐疑地看着李天明,问:“这是?”

“听说邓老师刚刚拔了牙,拔了牙就要种牙。刚好这是我的老本行,这是一张瑞爱口腔的会员卡,邓老师拿着这张卡到任何一家瑞爱口腔都可以免费。同时也作为政协委员检查指导我们的工作。”

“这怎么可以呢?”邓文敏连忙推辞,“无功不受禄,使不得,使不得!”

“当然,有个小忙需要邓委员帮。”说完,看着邓文敏,微笑着。

“要我帮忙?”邓文敏举手想挠挠头,半途又觉得不妥,就顺手梳理着头发,“你李总都解决不了的事情,我哪能帮得上忙?抬举我了吧。”

李天明看着邓文敏,半晌不说话,在揣摩着邓文敏葫芦里卖什么药。邓文敏不明白李天明的“帮忙”是指什么?两人就这么对视了半分钟。

“明说吧,”李天明感觉到邓文敏确实不清楚他所指,“听说邓委员提交了一份提案,关于种植牙集采的提案。”

“哦,有这么回事,”邓文敏说,“不过,这是对公立医院,对医保局的提案。跟李总没什么利害相关吧?”

“有,关系大着呢。这份提案如果得到落实的话,绝大多数民营口腔医院就得破产。”李天明这时已经收起了笑容,脸上带着担忧,“你知道会有多少口腔医院,牙科诊所倒闭、破产?有多少人失业?全国差不多有10万家民营口腔医院和无数的个体牙科诊所,就按一家10人算,至少有几百万人的饭碗。可能就会因为邓委员的一纸提案而丢掉。”

“我算是明白了,”邓文敏喝了一口茶,心里踏实了起来,“李委员是要我撤回提案,对吧?”

“是,我不仅仅是为了我自己,也是为了10万家民营口腔医院和数不清的个体牙科诊所,为了从业的几百万口腔人。”李天明站了起来,踱着步,声音了高了起来。

“我做这份提案时,并没有针对民营口腔医院,”邓文敏放下茶杯,说起自己的初衷,“我前段时间去鹏市人民医院看牙,扒了颗牙,花了300块钱,还不能入医保,完了医生告诉我,再种一颗牙还得花10000块钱。这是什么情况?我记得十几年前,拔一颗牙也就10块钱不到,镶一颗牙也就几百块钱。就十几年的功夫,连我这个月薪上万的老教师都补不起牙了!李委员你觉得这正常吗?”

说着说着,邓文敏的气就起来了,竟有些失控了。

“房价算是离谱了吧,不过也就是几倍,到顶也就是十几倍地涨。补牙居然几十倍、上百倍的涨!是不是有些太过分了?”

“这跟房价没有什么可比性,”李天明意识到这么谈下去是不会有结果的,缓了缓口气说,“口腔牙科是完全市场化的东西,由市场决定的。”

“市场决定的?市场化不是应该提供又好又便宜的产品和服务吗?”邓文敏说得很快,显然心里的怒气给李天明的“市场”激发了出来,“你们这显然是垄断,是托拉斯!是卡特尔!你们谁的利益都照顾到了,政府的税收,厂家的利润,医生的工资,资本的分红,就是没想到患者,没想到那些负担不起的底层老百姓。”

邓文敏用自己仅有的对经济组织的理解,嘴里蹦出自己也不大理解的词语,以发泄自己的不满。半晌,看着坐在对面安静泡茶的李天明,才意识自己失控了。

“喝口茶,邓委员。”李天明在邓文敏的杯子里斟上茶,缓缓说道,“我们作为政协委员,是帮助执政党建言献策,拾遗补漏的,而不是添乱的,不能由着自己的情绪影响工作。”

“你说的没错,我是有点情绪化了。”邓文敏喝了一口茶,“但你说的添乱,我不认同。难道老百姓就应该换不起牙?”

“口腔这个行业发展到今天,我不能说它是全对的,但它毕竟已经存在了,有它的历史背景和条件。即使要改变也要缓缓而行,不能一棒子就打死,这会引起社会动荡的。况且,你这份提案不仅仅涉及到民营口腔医院和个体牙科诊所,”李天明有些语重心长,“它更重要的是针对公立医院,对整个医疗系统的,那才是个刀山火海啊,牵一发会动全身的。”

“我作为一个政协委员有责任和义务将我所看见的,所经历的,老百姓反应强烈的问题提案给政府相关部门。”邓文敏说,“至于相关部门怎么决策,怎么执行,不在我的权责范围。”

“所以说嘛,希望邓委员这次先撤回这份提案,”李天明说,“当下失业率那么高,政府的财政收入捉襟见肘,需要平衡的地方太多了。以后再找个合适时机会提案,你觉得呢?这也是为了大局着想,也是我们作为政协委员的职责。”

“我不这么看,”邓文敏似乎觉察到李天明公义下的私心,“是问题总是要解决的,越拖问题会越大。房价不就是个活生生的例子,最后成了尾大不掉。”

她看着李天明闪烁的目光,心里更加坚定。

“这就是说,邓委员不打算撤回提案喽?”

“是。”

“那好,邓委员就别怪我喽,我会动用我一切的资源阻止这份提案。即使提案通过,我们也会阻止它的执行。”李天明恶狠狠地说,语气很是瘆人。

“那李委员也别怪我,我也会动员更多的委员让这份提案形成决议。”邓文敏也不客气。


2022年10月22日,国家医保局对十三届人大五次会议第6184号建议的答复中表示,当前我国基本医疗保险制度立足于保障参保人的基本医疗需求,种植牙属于更高层次的医疗需求,暂时未考虑将种植牙纳入医保支付范围;征求了有关专家、医疗机构和行业协会的意见,形成了集中带量采购的初步思路和方案。

许家祥接到了港大潘中华教授的通知,准备去香港参加博士研究生面试。

老婆沮丧地看着黄辉永,黄辉永安慰着她:“没事,还能忍。牙病要不了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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