与母亲早起散步,我顺路买了一堆食材,为晚上的家庭聚餐做准备。
做菜时,再次觉得新买的煤气炉不好使,要么火旺盛得高高窜起,直烧到锅两边的把手。把手被烧得热辣辣的,手如果碰上,准能发出呲的一声,伴随着尖叫。
这几天炒菜像防贼一样地防着锅把,畏畏缩缩的,不好施展。想着把火调小一点吧,也不行,炉子要么火气冲冲,要么不发火。总之让人十分懊恼。
深呼吸,拿出古人钻木取火的耐心, 和五哥在厨房一阵忙活,终于把茄子炒辣椒、酸菜炒笋片、芋头焖鸭肉、辣椒炒牛肉、排骨汤、凉拌青瓜……先后端上桌。
席间说起那欺负人的煤气炉,全家大小一致认为该把它处理掉,让哥哥们抽空把这事办妥。
第二天,正坐在客厅沙发上看莫言的《写给父亲的信》的我,隐约听到母亲在厨房搬弄东西,便拿着书走到厨房。见母亲正满头大汗地站在灶台前,摆弄着煤气炉。之前用的炉拆了下来,冷冷地放在地上,手里拿着一个九成新的炉, 正试图把煤气管插入炉的底座。
我急忙放下书,一边走过去一边说:“娘,不是说让哥哥们弄吗?这是男人的......”我愣住了,把后半句“这是男人的活”咽了下去。
在父亲常年不在家的情况下,把几个儿女养育成人的母亲,何时分过哪些是女人的活?哪些是男人活?从清晨睁开朦胧睡眼的那一刻起,无论是田间地头的春种秋收,还是一家大小的洗衣做饭,都是她的活。
已是八十多岁的母亲,早已习惯什么事都自已扛。以前下地犁田,回家打鸡舍……哪样不是她自己做?许多地里的活,没有人教过,硬是自已摸索着做。哪怕是此时此刻,她的小女儿就在家里,也没有开口让女儿帮帮忙的习惯。如今,母亲坚持要一个人住,不愿麻烦子女照顾。
这会儿,母亲把炉子立起来,我过去用两手扶着。低头看着母亲那满是皱纹,青筋微凸的手,拿起之前准备好的扳手,慢慢地把接口拧紧,以防煤气泄漏。朝霞映照在母亲满头的白发上,闪亮的银丝直晃在眼前,一阵心酸涌入心头。
“娘,你从哪里找到这煤气炉?我看它似曾相识。”
“几年前你的同学听到我们有房子出租,需要煤气炉给租户用,就把搬家时剩下的炉送了过来。不承想租户自己买了新的,这个就放在后院柜子里了。”母亲一边拧螺丝钉,一边说。
“是有这回事。我们可以等哥哥们回家吃饭时再安装这炉,何必这么心急?”
“有事赶紧做,不用等他们。”母亲轻声答道。我不知如何接话了,为自己依赖人的习惯感到惭愧。小时候喜欢跟在母亲身后,帮忙干点轻活的我,清楚她做事的态度和方式。
记得某年夏天稻谷成熟时,我提着个小竹篮跟在母亲身后拾稻穗,偶尔也拿起镰刀收割稻谷。那是为数不多的一次。已是中午一点多了,母亲还不肯回家吃午饭。猛烈的阳光直射在泡了水的田里,淹过脚背的一层水被烈日暴晒得热腾腾的烫脚。躬背割稻谷时,后背太阳晒,前面热气蒸。田里的水在烈日的照耀下,明晃晃地反射到眼睛,汗水浸湿眼眶,模糊眼前的一切。
我一边挥舞镰刀恶狠狠地割着稻谷,一边流着泪大声对母亲喊:“这么热了,我们先回家吃午饭,下午再来不好吗?为什么一定要现在做完?”
母亲苍白着脸,头也不抬,喘着气说:“你先回家,我割完了才走。”
“不,你不走,我也不走。”我的血液里流着和母亲一样的倔强。就这样,我哭着咬牙坚持着,终于和母亲把那片稻谷割完,疲惫不堪地回了家。
我笑着与母亲提起这事。她抬起头,停下拧螺丝帽的手,眯缝着眼睛回忆道:“对,那会你才上小学,哭哭啼啼的,硬是要我一起回家。放工路过的叔公见了,笑你傻,但知道心疼娘。”
有一年,天气干旱,一块块的水田被火热的太阳晒得撕开了长长的缝,许多人家的禾苗都枯死在裂缝边。水田附近的溪水不多了,供全村人喝的地下泉水,还咕咕噜噜地翻滚着,发出微弱的声音,像一锅烧开的水。
每天到田里看几次的母亲,竟然想出在自家稻田边的小溪里挖了个大坑,日夜地守在田头,把水存起来。她用一条横木支在木架上,木架放在小溪边。木架的一端挂着汲水的木桶,另一端挂着个石头。母亲在石头这边用力往下压,装满水的木桶便被高高翘起在溪边。母亲把水倒入通往稻田的小沟里,水就顺着小沟潺潺地流到了禾田。
田里的禾苗喝了溪水,喜滋滋地挺直了腰。它们又按原来的规律在生长。
这种杠杆节省力气汲水的方法,硬是被没有读过书的母亲想了出来,后来被村里人效仿,挽救了许多水稻。全村的大人都去抗旱抢水了,村前的烂泥塘和村后的树林子,成了我们的乐园。
“娘,我现在知道你那会为什么要拼命干了,因为‘双抢’不能耽搁,否则影响收成,还因家里家外有太多的活等着做,只能每件都按时完成。”
母亲放下扳手,叹了口气,皱起眉头,没有说话。我打开煤气炉,把燃烧着的红火调成淡淡的蓝火苗。母亲望着那火焰,露出了欣慰的笑。
看着母亲的笑脸,我高兴地说:“原来我们也会换煤气炉,会调试燃火。”
“没有出嫁前,我也什么都不会,后来不是什么都会了?”母亲用毛巾擦了擦额头上的汗水,拧开水龙头,洗着弄脏的手。
是的,对于一颗坚定的心来说,没有什么是不可能的。为了几个儿女,母亲必须想尽一切办法,穷尽各种可能,无论困难有多大,都不足以使她放弃。
这些潜质我有吗?我相信有,只是没有逼到那份上。想到母亲的聪敏和能力,我一阵难受,想起那句,钢铁是怎么炼成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