凌晨四点,燕知非未眠。
“枯树……黄土……”他坐在床上,眉头深锁,双目紧闭“对了,还有那个女人,在远处望着我的女人…”
五分钟后,他叹了一口气,无奈的敲了敲自己的脑袋。他的梦越来越模糊,无论他再怎样努力的回忆,梦里的细节都记不起来。
他从小就爱做五彩斑斓的梦,他像是一个导演,在每个夜晚导演着各种各样的大片,故事片、科幻片、恐怖片、爱情片、动作片、爱情动作片…
他的天赋不仅在于能把梦做的生动有趣,而且他能将所作之梦记得十分清晰。他从十三岁开始每日记录自己所作的梦,别人记日记,而他记“梦记”。他把自己那些奇奇怪怪的梦,选了一些有趣的,编成了几本小说,竟还挣了些生活费。梦给他带来的绝不仅仅是经济效益,更是精神支撑。每每在他生命的低谷,梦和那些“梦记”成了他夜空中的最亮的星,让他感到生活的乐趣。
而立之年,他开了一家心理咨询室,挂着心理医生的羊头,卖着解梦的狗肉。效果竟出奇的好,不到三年时间,在蓉城已经小有名气。
这三年,在外人看来,燕知非可谓风光无限。他厚积薄发,苦心孤诣的研究梦十多年,终于事业蒸蒸日上。然而对于他本人来说,却是有苦难言。
他原本鲜艳的梦像儿时的红领巾一样开始疯狂掉色,梦中的细节也悄悄溜走。尤其是这一两年来,不但梦中的那些细节逃跑的姿势从蹑手蹑脚变作大摇大摆、肆无忌惮,就连一些具体的意象也开始不告而别,这使他的梦变得支离破碎,朦朦胧胧。甚至很多时候都不记得自己做了梦。
他为了能抓住梦的尾巴,当意识到自己做梦时,便立刻起身回忆。(注:快速眼动阶段)即便这样,也顶多薅点梦的腿毛下来。
若是失去了梦,对他来说,真如丧偶一般。
“那也得先有偶啊!”燕知非抱怨一声,用毛巾将脸上的冷水擦干净,对着镜子左右照了照,发现自己还是帅的那么含蓄。
今天他有个重要的事情——相亲。
他虽然已经形影相吊了好些个年头,却习惯乃至喜欢这种茕茕独立的生活。然而结婚生孩子这种事往往是皇上不急太后急。尤其是他挣了点钱以后,给他介绍对象的人突然从四面八方冒了出来,他以往都是能推则推,但今天这个不同。一是,这位姑娘是他研究生导师给介绍的,是他蓉城大学的师妹。老师的面子总不能不给吧。二是,他看了姑娘的照片。
“还是老师懂我”他吹着口哨,擦着皮鞋自嘲道:“那些长辈们也忒看的起我,都当我燕知非是诸葛亮那般的高尚之士,其实我就是个肤浅之人呐!内涵我自个儿有,请给我颜值!”
他们约在了一家西餐厅,姑娘比约定的时间来的更早,比照片里更美,比想象中年纪更小。
“请问是燕老师吗?”
“是的。”
“你好,我是曲凌霜。”
“曲小姐,没想到你本人比照片还要好看。”
“谢谢。”
“这不是套路,我是说真的。”
“我知道,我给老师发的是我最丑的一张。”
“额…这是什么操作?”
“这样可以减少吃饭的次数。”
燕知非若有所思的点点头“我还有一件事不明白。你这么年轻,为什么就开始相亲了呢?”
“未雨绸缪嘛。”她答的云淡风轻。
“我比你大了不少,你也不介意?”
“哎~比我小才介意呢!”
燕知非察觉到了她的情绪波动,便追问道:“我怎么感觉这里面有故事?”“学心理的就是厉害。我之前谈过一个男朋友,他比我小三岁。人说女大三、抱金砖。可是事实上,男人太小,太不成熟,太缺爱了,我哪像个女朋友,简直就像一个大姐姐甚至是他妈,太累了。还是老一点的男人更成熟、更稳重,更会关心人。”
燕知非刚欲继续询问,便听到身后有人叫道:“燕老师!”
他回头一看,只见一中年男子小跑过来,他也即刻起身和他握手。
“项老板,是你呀!”
“燕老师,哎呀,太感谢您了!我去医院检查了,是肝癌早期!医生说我运气太好,检查的早,可以根治!”项老板边说边激动地上下握着燕知非的手。“您是我的恩人哪!”
“项老板言重了,这都是您自己的福气好。”
“燕老师,啥也别说了,您这顿饭算我的。”
“啊?这怎么好意思呢?”
“您千万别和我客气!”他说罢便转身招呼服务员道:“服务员,这一桌的单算在我账上!”
项老板走后,燕知非又把服务员招呼了过来。
服务员走过来,微笑着对燕知非道:
“先生,我明白的,这种场合,您还是准备自己买单。”
“哦,不,我是想再加两个菜。哦,对了,再给我开一瓶红酒。”
这突如其来的一幕令曲凌霜颇感诧异:“这,这是怎么回事?”
“哦,他是一个朋友介绍过来找我做咨询的,是电话咨询,我都没收他咨询费,吃他一顿,扯平啦,哈哈。”
“咨询?心理咨询吗?”
“就是解个梦。那位项老板梦见他被人追杀,那人冲上来在他背后捅了一刀,他感到很痛,流了很多血。我问他,还记不记得捅在哪里,哪个位置疼,他说有印象,我就让他去医院对着那个位置检查,这不,竟查出是肝癌早期。”
“啊?这么神奇?”
“梦有很多种功能,‘生理疾病报警’就是其中一项。很多病,在早期的时候症状不明显,能瞒得过我们的意识,却躲不过潜意识的眼睛。潜意识在梦里便会悄悄的提醒我们。不过也有来不及的时候。相传春秋时期,晋景公病重,从秦国请来名医,医生尚在路上,他便做了一个梦。他梦见两童子,一个说:‘马上有很牛的医生要来啦,我们怎么逃呢?’另一个说:‘我们逃到肓之上,膏之下,看他能把我们咋地!’后来那名医赶来时,发现景公已经病入膏肓,无能为力了。”
她听得颇有兴致,缓缓的点点头,欲言又止。
“怎么了?”
“燕老师,那个,我也老做一个奇怪的梦,您能帮我解解吗?”
“当然可以!”听到有梦送上门,燕知非放下叉子。
“是这样,我梦见自己早上出门,门前却凭空多出了一座山,这山很小,但看上去有些阴森恐怖,不知为何,我还是走了进去,山也不高,但我爬的很累,很压抑。这时候,一只大黑狗从山林里跳了出来,它样子非常凶恶,我吓的拔腿就跑,它便一路追,我跑着跑着,一只鞋子跑掉了,我摔了一跤,眼看大黑狗要扑上来,我就醒了。”
燕知非端起酒杯轻轻喝了一口,变得十分严肃“过去的事情,就让它过去吧。”
“燕老师…你?”
“谁不会犯错呢?一些错误并不能毁掉你整个人生,你也不必一直背着这个沉重的包袱。”
曲凌霜的眼眶有些红了。燕知非还是继续说了下去“而且,我相信你是因为爱情。”
一颗泪珠从她眼里滑落,她优雅的拿起纸巾将它和它的轨迹一点点擦去,避免妆容花的太厉害。她调度出一丝笑容,平静地说:“您能告诉我,您是怎么知道的吗?”
“梦喜欢伪装自己,但有一样东西却是从不伪装,真真切切的——那便是情绪。你感到压抑、恐惧、无助,这些情绪都是一直困扰着你,真真切切存在的。”
他缓了缓继续说道:“说完真实的,再说伪装。那座山不高,是一座小山,小山谐音‘小三’,这座山突然的出现,是你始料未及的,你感到它阴森恐怖,因为你知道这个身份很不好,可是你还是忍不住登上了这座山,在山里的这段时间,你感到压抑、恐惧。而狗英文‘dog’,谐音道德,那是你强大的道德感在追你,在逼你下山。而那只鞋子…”
燕知非叹了一声:“鞋子在很多地方的方言里和‘孩子’谐音,鞋子掉了…我想你应该是为他堕过胎…”
她全身紧绷起来,想做最后的努力克制自己,但终是泣不成声…
燕知非安慰了她好一阵,将她送回家后。无奈的摇摇头,心下道:“人总要为自己曾做下的事负责。”
回到家后,燕知非收到了她的信息。
“谢谢你,其实今天是我的生日。”
“啊?生日快乐!真是抱歉,害得你生日这么伤心。”
“不不,燕老师,真的非常感谢您,能让我直面过去,放下过去。过完了这个生日,我也要开始新的生活了。”
“不客气,你能这样想,我就放心啦。”
“遇到你很高兴,希望我们以后能成为很好的朋友...”
燕知非看到这句话苦笑道:“‘成为好朋友’翻译一下就是‘我们不合适’”。这都在他意料之中——谁没有点秘密和隐私,谁又敢和他过日子?
他仰面往床上一躺,成一个大字。
“燕知非啊,你真是凭实力单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