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 | 一鸣
长年沉寂的高中微信群里有人发出一条寻人信息:“有人知道XX的联系方式吗?”大概过了半个小时才有人回复:“2014年的时候她在悉尼,现在就不知道了。”
这样的情况很常见,我认识的人当中长居国外的也不少。十多年前,大家在同一间教室学习的时候,我还没有想到多年之后这些人会散落在地球的各个角落,彼此相隔十万八千里,也许此生也不会有机会再见一面。
几年前我还长居外地工作,当时写过一篇关于奶奶的文章,我看到的世界跟奶奶看到的不一样。奶奶的世界就是村子,她在村里住了一辈子,走得最远的地方也就是县城,偶尔到城里姑姑家住上几天。
写那篇文章的时候我想起坐井观天那个寓言,奶奶是井底的蛙,我是井外的鸟。蛙看到的世界是一口井,鸟看见的世界也不过是一个村庄或者一片树林。鸟嘲笑蛙的狭隘,人嘲笑鸟的狭隘。
后来我回到了小城镇生活,接下来的几年里我没有再出过远门。看到微信群那条消息,我意识到自己从鸟变回了蛙。也许我也像奶奶一样,一生只看着同一片天空。
这些年来,我常常想起三位小学同学,时常会想象现在的他们在哪里,会不会过着我想象中艰难的人生。
第一位是女生,多年前小学老师无意中给她取了外号,这个外号让她被恶意嘲讽了好几年。她一直沉默寡言,在小学和初中都没有什么朋友。我最后一次见她是高一的某一天,我们骑车在公路上相遇。她假装没有见到我,我也假装没有见到她,省去了彼此打招呼的尴尬。这是她多年来跟外界相处的方式,把所有人都当成陌生人:既然从别人身上不能得到什么,也无所谓要付出什么。
那时候我知道她没有升学,已经进工厂工作。我不知道她在新环境中重获新生,还是躲在自卑的茧里继续自缚。也许再过几年她就会被家人安排相亲,结婚生孩,过着不好不坏的生活,一直在小镇上生活下去。小镇就是她此生长居的世界。
第二位是一位男生。家里穷,父母没文化,他的穿着常年邋遢,身上带着一股酸臭味。他没有念完小学,勉强上完五年级就退学了。念了几年书也没有学到什么,可能连自己的名字都写不全。
他的智商是正常的,但是他完全没有学习的心思。这一点不知道是不是跟他的家庭环境有关。他有两个哥哥,因为家境贫困的关系,父母过早地放弃了他,于是他也早早地放弃了自己。从一年级认识他开始,他就没有为自己争取过,每天在学校晃晃悠悠无聊度日。
自从退学之后,我有将近十年没有见过他,再见他时是大学一次放假,我回老家小镇探望朋友,在步行的路上偶然看见他一个人在大路旁边搅和水泥。那是暑天的中午,他赤裸着上身,穿着短裤雨鞋,肤色比我印象中的那个孩子还要黑。
我在远处就盯着他,某个时候他抬起头望了我一眼,和泥的动作停顿了一下,大概已经认出我是谁。他很快又低下头去,继续干活。我们就像两个陌生人互不打扰,但在擦肩而过的一瞬间,我们都感觉到几分欲迎又拒的尴尬。
他的样子跟我记忆中的模样有些不同了。那是我最后一次见他,即便以后再有见面的机会,我们也许认不出彼此。后来我常常想起那一次碰面,也许那就是他往后人生的缩影。我常想,近乎文盲的他现在会过着什么样的生活,他的世界又会有多大?
第三位也是一位男生。他的智力有点问题,从小就表现得内向呆滞,嘴角常年挂着涎水。小时候男生们还一起玩,也没有觉得他有什么特别之处,只知道他不聪明,还有一些让人不太舒服的小习惯。长大之后,才明白有的人会有先天上的不足。他的年龄比我们大一岁,他妹妹也跟我们同一班,他妈妈希望妹妹可以照看他。
他永远是众人的影子,对大家的要求唯唯诺诺。他学习不好,性格又内向,得不到孩子的尊重。有时候就连上文提到的第二位男生也会欺负他,气急了,他也会大哭也会还手打人。打闹过后他又没了脾气,继续像影子一样呆在教室一角。
上了初中我跟他没有在同一班,不清楚他后来的处境。印象中后来他独来独往,比小学时候更沉默孤僻。他的存在感很低,小学初中的同学聚会过几次,没有任何一个人提过他。好像初中毕业之后他就人间蒸发了,又像是从来没有存在过一样。
以前我常常觉得他们的人生比常人艰难,这些苦是他们命里带来的,他们躲不过,只能去承受。我带着怜悯的心态去猜想他们的未来,有一种居高临下的优越感。当我在小城过了几年安静的生活之后,我看出了自己的狭隘。我看从前的他们,跟别人看现在的我其实没有什么区别,我们都过着类似的生活,我们的世界都那么大。
后来我慢慢发觉,每个人此生所能到达的境地都有自己的界限,有的人可以走遍世界,有的人只能安守脚下寸土。能接触的外部世界总是有限的,而内在的世界却是无限宽广。我想起早年奶奶坐在村口跟旁人谈笑风生的情景。她一生见识不多,但也不缺开心无忧的日子。也许,多年之后那三位同学也跟自己的命运和解了,那怕受困于身处的世界,他们内心的富足并不比走遍世界的人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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