黄昏的灯,欲与夕阳争辉,散出微弱的黄色。那是二十年前翻修老房子的时候,老三颤颤巍巍爬上三角梯才换上的,也算是当时的最后一个“工程”。
明明换上的是白炽灯,但由于长久没人清理,灯泡外面已经落了满满一层灰。拭去那些尘埃,往事也就浮现了。
二十年前,“城市”对于X村的村民来说,还是过年才会去一趟的地方。村子虽小,但绝不封闭,一条主马路一直通向所谓的“城市”。然而没什么事,村民们也犯不着奢侈跑一趟。
麻雀虽小,五脏俱全。那时候的X村,一个小学,一个菜场,一个理发店,几千户人家。
小孩奔走在学校、家和田埂之间,接受完九年义务教育,书包往家一甩,便飞奔到田头,看着自留地里辛勤劳作的爸妈,捏起一把泥土,扔偏了方向,引起一顿骂。卷了两只裤腿,弯腰,假装割稻,实则,脚边游着一只螃蟹,跳着一只青蛙。
日头已经不早了,爸妈却还没有回家的意思。终于到了老天爷钦定的收获的季节,不多付出点汗水,那就算辜负老天爷的好意了。那时候自动收割机还不普遍,全得靠人力嘛!
月亮已经在明目张胆地催着太阳回家。各家各户都亮起了白炽灯,一天真正的热闹要开始了。
七十岁的祖母身材弱小,力量却不输壮年。这是农村妇女在长年累月的劳作中锻炼出来的。三下五除二,一桌丰盛的晚餐便呈现了。自家种的蔬菜,隔壁老张家的现磨豆腐,一条清晨摸来的草鱼,还有三碗黄酒,一碟罗汉豆。
白炽灯下,饭菜的热气氤氲,飘散到田埂,引诱着劳作的人,该歇一歇了。
收获的季节已经伴随着阵阵凉意,尤其到了晚上,连壮士的汉子都要穿上一件尼龙衫以防着凉。弄堂里却上演了一出“十八相送”。
两个青梅竹马,为了感谢对方又一天的陪伴,男孩送女孩回家,女孩送男孩回家。三十米的路程两人送了整整半小时,最后还是女孩妈妈打断,男孩才安心回了家。
后面谁家丈夫大喊一声:打麻将了!于是,整个弄堂都在回应他。在麻将的“胡”、“碰”声中,女人和孩子进入了梦乡,只留下一句:你早点回家。
日子似乎就应该这么顺理成章地过下去。直到后来谁家的小孩考上了城里的学校,谁家的丈夫在城里买了房,谁家的亲戚在城里开了店,谁家的女人在城里换了装。
谁,都不回来了。出去逛了一圈,曾经的戏台子旁挤满了人,现在只剩下一个外地女人在洗衣,连本地方言都不会。还有一扇扇紧闭的门,连苍蝇都在门外徘徊,进不去。
小学旁的老奶奶依旧卖着五毛钱两个的油墩,里面塞满了胡萝卜丝、咸菜、茭白丝和豆腐干,纯手工制作,无任何添加。只是围着的小孩越来越少了。
后来有一天,老奶奶不来了。“挑扁担的老奶奶呢?”“不知道。”
才明白,那个老奶奶的扁担挑起了很多人的童年。
理发店的招牌换上了各类明星的海报,吸引着追求时髦,个性独立的年轻人。似乎换了个发型,就换了自己的根。
菜场里还是一样,没有任何规定,但大家都秩序井然,不抢不闹。毕竟,村子里还是有许多人过着自己的小日子。开门七件事:柴米油盐酱醋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