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4、湘江北去问岳阳
一九八二年早春二月，喜庆的春节刚过不久，春天的脚步近了。越秀山上叶子绿了，广州街头桃花红了，水仙白了，腊梅开了，鸭子也肥了。再过几个月就是我们七八届学生的毕业季了。四年只是弹指一挥间，毕业后我们中的大多数人将离别相伴四年的广州。不舍和渴望交织在一起心中难免有点怅然，尤其是即将惜别相处四年的老师和同学。毕业前夕我们还有两件大事没有做完。一件是毕业实习，另一件是毕业设计。
年前就听说我们的毕业实习即将放在湖南的岳阳造纸厂进行。我们的心情像二月春风般的得意。因为我们就将看到母亲河长江了，即将登上久仰胜名的岳阳楼了，即将“夫观巴陵胜伏”了，一种按奈不住的喜悦涌上心头，像初进洞房般的在我的心中澎湃着。
岳阳造纸厂是轻工业部直管的大型囯有企业。位于长江的南岸，靠近岳阳市东北方向一个叫做城陵叽的地方。它北临长江，南驰洞庭，西望巫山。距离著名的岳阳楼仅一箭之遥，地理位置得天独厚。
之所以选址在那建造大型造纸厂。芦苇是它的主要原料。且是优质的原料，可用它生产高级的书写纸和印刷用纸。能在这样的大厂实习是我们的一份幸事。
为了完成实习任务，那年寒假我就开始做着赴湘的准备。先是备好了寒衣和银元；再是预习了厚厚的专业书。还特别的翻看了范仲淹先生的《岳阳楼记》，盼望着早点登上岳阳楼一睹它的风采。
于是假期一结束，我们便匆匆的返校了，返校后不久，在老师的带领下，我们四十一位同学很快就整装出发了。
那一次我们是坐着火车去的。大概是晩上十点钟左右从学校出发，好像是十一点半的火车。我们乘坐的是一辆普通快车，从广州站向北开去。每一个县城都有人要上车下车。车子像蜗牛般的沿着粤北山区慢慢爬行。它的速度比海口的那辆拉煤车快不了多少。当车子走出韶关的金鸡岭时天已经大亮了。车窗外，翠竹掩映，松柏翠绿，雾气弥漫，猿声不止，远处叠翠的峰峦很像海南岛的五指山。
当车子进入湖南境内时，站台停车片刻，总是有人拿着熟鸡蛋和桔子在车窗外叫卖，鸡蛋大概角钱一枚，便宜得很。也有人拿着应季的其他水果到车上来吆喝叫卖。那个时候自产自销的小商小贩已经开始活跃了，营商环境略为宽松。计划经济开始转型，市场经济初见端倪。尤其是与广东交界的湖南改革开放的春风也已徐徐拂来。火车经过的地方，已见柳条吐翠、秧苗浅浅、俊男靓女打扮入时、好一派“大治之年气象新”。
在小镇的站台上，总能听到高音喇叭里传来“东方红，太阳升”和“大海航行靠舵手”的歌曲，嘹亮的歌声响彻云霄。不同的是此时的广东人已经在田间地头播放港台歌曲了。张明敏的那首“洋装虽然穿身上，我心依然是中国心；长江长城，黄山黄河，在我心中重千斤。”已经为广东人所耳熟能详。
一路上，火车经衡阳过株洲、经长沙过汩罗，车子在洞庭湖畔的垂柳中来回穿梭。桔子树在车窗外吐着新绿，再远处可看到芦苇荡里的岸沚澄兰。“洪湖水，浪打浪，洪湖岸边是故乡...”那首动听的歌伴随着我们的火车越过了万水千山。
傍晚时分，车子终于到达岳阳火车站了，现象中的岳阳火车站并不大。站台旁边是一排简陋的候车室。上落车的乘客也不是很多。
走出车站，街道上是一排排低矮的平房，外墙剥落而陈旧。路旁的梧桐树在灯影中摇曳着。也许是春暖乍寒的原因，傍晚的天气还是有点冷、昏黄的路灯下，行人十分稀少。它与繁华的广州相比差距不止一点点。与旧时的海口差别不大。
出站后，岳阳纸厂派来两辆大蓬车前来接我们。从岳阳火车站到岳阳造纸厂要走一段长长的土路，车程约十多里，中间经过一个叫做城陵叽的地方据说是八一电影厂的外景地之一。车子在土路上不停的巅箥着，偶尔有一些拉煤车与我们接肩而过，夜幕中，晚风夹着煤尘飘散在发黄的灯影里。路边还有一些拾荒的老人在踽踽独行。
我们一众四十多人乘坐着两辆大卡车穿街而过，行出市区，郊外的灯光在夜幕中若稳若现，我们乘坐的敞蓬车，阵阵寒风扑面而来。好在我们都还年轻，而且身上穿着厚厚的棉衣。且一路上唱着校园歌曲便也不觉得天有多冷了。只是那风一定是苦了年纪悄长的教授们。寒风中，还有人低声的吟起“先天下之忧而忧，后天下之乐而乐”的诗句来，似是在告诉范仲淹先生我们广东学子向他学“记”来了。
车行约半个小时后到达了岳阳纸厂的大门，我们在大门前下车步行进入厂区。厂区很大，区里灯火通明，两条硕大的烟囱向着天空吐着浓烟，架设在路旁的蒸汽管道冒着热气。满载芦苇的卡车穿梭而过，时有穿工作服的工人师傳在车间之间来来往往，一派生产繁忙的景象。似是在与时间赛跑。
在工厂的安排下，我们全班同学在一间刚刚修缮的大棚子里住了下来，棚子里摆着两排通铺，前后开设两个小窗，窗户紧闭，十分暖和。因为我们都是远方的来客，也算是未来的同行，得到了厂领导的特别关照。第二天便分成几组到车间实习了。在车间实习期间，只见岳纸的工人们身着工作服，不停的三班倒班，纪律严明，且熟练的操作着各种机器，还有热情的湘妹子在机器的轰鸣声中手把手的教我们如何掌握操作规程，如何做好生产记录，如何把握工艺参数，如何抓好质量管理。从他们的身上我们看到了“工业学大庆”的敬业精神，也看到了我们毕业后的影子。更看到了湘女的热情奔放、楚楚动人。
与湘妹子一道映入我们眼帘的是那里满大街的鸡蛋和水鱼。既好吃又便宜。它见证了江南水乡的美丽富饶。难怪自古以来潇湘出美女，原来都是水鱼立大功。于是才有了“唯美食和美女不可辜负”的雅句。而岳阳的美食和美女两者兼备，足够让你垂涎欲滴、流连忘返了。
就这样，在实习期间，我们每天都偿着辣味，早上剥鸡蛋，晚上吃着水鱼，在洞庭湖的美景中与湘女为伴，乐而忘蜀，在劳动的歌声中进入了甜蜜的梦乡。
有闲时，偶尔也到长江边上去散散步，第一次站在长江的边上，极目长江的辽阔和洞庭湖的壮美，心情总是那么的心旷神怡。不知不觉中度过了岳阳的愉快时光。然后又乘坐内河船从洞庭湖出发，穿过烟波浩渺的湖水到达了沅江造纸厂，又在那里学习了一周。再然后就回到了长沙住进了湖南轻工学校，期间参观了毛主席曾读过书的湖南一师和湖南历史博物馆。在“马王堆汉墓”前细看了汉代人的服饰和竹简。还走访了“岳麓书院”并在岳麓山上观枫晚，最难忘的是站在桔子洲头读伟人的长诗，看“湘江北去，层林尽染，漫江碧透”的壮美画卷。进而理解“惟楚有才”的人杰地灵！
以至于，事隔三十年后的2012年九月二十一日，我们同学重返岳阳楼时我写过一首诗怀念当年：“惜别羊城三十年，梦中常忆同窗情，莘莘学子四十一，激扬文字一愤青。珠江河边学洗纸，白云山上踏歌行，七星岩上揽月亮，洞庭湖里捉鱼鳖，岳阳楼上读楼记，君山岛上会美人，桔子洲头弄潮去，岳麓山上爱晚晴。”往事一幕幕，昨天又回头。
25、岳阳楼上读“楼记”
有人说，到了岳阳，如果没有登上岳阳楼，就不能算是真正的到过岳阳。这话一点也不假。
岳阳楼位于洞庭湖的西北角，北接长江，南泊洞庭，扼守长江入口。是古来的兵家必争之地。那里曾是三国时期鲁肃训练水军的点将台。那个笨重的铁锚几经苍苍仍然在湖边锚固着。经过岁月的洗礼，岳阳楼仍然是那么的壮观。站在楼上向南望去，百里洞庭尽收眼底。极目东望，南眺君山，更显天地一片开阔。只能感叹古人的智慧实在是太棒了！
登上城楼，二楼上有一块大大的牌扁，刻有范仲淹先生“岳阳楼记”的全文。在那块扁文前读范先生的楼记，顿时觉得与中学课本里读的大不一样。身处其境，你可读懂范君当年的写作心情。领会他“行笔千里、波澜壮阔”的文化情怀。以及范君何以看到“春和景明，碧波万顷，水天一色”的景象。以及他眼中那幅“皓月千里，渔歌互答”的人间盛世。因为站在那楼上，今天的你同样能看到，潇湘儿女建设美好家园的勤奋聪明。在那里你可以看到百里洞庭的分外妖娆。在那里你可以听到情满水乡的“岳阳花鼓戏”。自然而然的就会产生一种“先天下之忧而忧，后天下之乐而乐”的君子情怀和触动文人神经的千古绝唱。
在那块匾文前读楼记，也许你会想起伟人毛泽东年轻时写的那首《沁园春.长沙》的诗来：“独立寒秋，湘江北去，桔子洲头看万山红遍。层林尽染，漫江碧透，鹰击长空，鱼翔浅底，万类霜天竞自由。怅廖廓，问苍茫大地，谁主沉浮？....”。我总觉得诗中的意境与《岳阳楼记》十分相似。一位是从北向南穿越洞庭关怀民生，一位是从南向北神游湘江忧国忧民。不同时代的伟人，却在历史的长河中，越过千年，南呼北应，惺惺相惜！实在令人感慨一绝。
于是我想起了历史上洞庭湖边的第三位名人屈原先生。屈原先生是一位伟大的爱国诗人。早于他们两人立于历史潮头。写下了很多豪迈的文字。当他得知楚国灭亡之后想到的是“山河破碎风飘絮，身世沉浮雨打萍”的悲天悯人。于是在“问天”无果的情况下，选择了投江而去。而不是像范仲淹先生那样的“居庙堂之高而忧其民”。更不会像伟人毛泽东那样的“红旗卷起农奴戟，黑手高悬霸主鞭”，“敢与天公试比高”。
于是我便有了一种假设，如果屈原晚于他两人出世，或者他是一位先知先觉，早在两千年前就梦见《岳阳楼记》和《沁园春.长沙》的大气诗作，是不是就不会长天一叹而纵身汩罗江了呢？如果是，历史又要改写了。可惜的是历史是无法假设的。由于人性使然，前事也不可能成为后事之师。
不过这样也好，屈大夫的纵身一跃成为了千古绝唱，为后人端午吃粽子找到了充足的理由，还为后人留下了流传千古的爱国故事，是可赞之！（未完待续）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