六岁的那一年秋季,在一个树叶基本都落尽了的一个日子里。
那天早晨,没有出门前,我感觉在家屋里都是暖融融的,炕头热乎乎的,墙壁上糊着的报纸也是温暖的。
吃完了饭后,我爸背起尼龙袋子,拿起蛤蟆钩子,挑着水靴,水裤,又领着我走出了家门。
在出门刚刚上路的时候,我就注意到在我家门前路边上,散落着的几个枯枝和杂草,都结满了霜花儿。
顺着马路走,我又看见屯子马路两边房子前后的烟筒,冒出的白烟也被冷空气冻得直直的,细细的,长长的。又飘了很高很高才散开。也许是因为那天太冷了,连风儿都懒着出来活动一下。
走过了屯子的西头,再向西。那一条道路的两边,都是晚秋时候特有的枯枝和败叶,还有一些稀稀拉拉的,枯黄枯黄的衰草。它们上面也都粘贴着一层薄薄的白白的毛茸茸的冰霜花儿……
山上的树基本都是光秃秃的,猛的一看树枝是黑色的,树杆也是黑色的。铺满树叶的山坡,北坡朝阳看起来是黄色的,南坡背阴看起来更像是土灰色的。
也许是树叶子太干燥了,出了屯子每走上几步,我们都能听见山上传来几声唰~啦~,唰~啦~的响音。爸爸曾经告诉过我,那是耗子在山上找食物弄出来的声音。
拐过屯子西边的大石头砬子,又向西走了两里多路程的时候,我又看见了靠近公路旁边的山坡有块地,上面长着一片小松树。
那些小松树长得都不算太高,但是它们却很整齐,很挺直,一棵一棵的,距离也是一样的,给我感觉像站岗的士兵一样直溜溜的。
可能是因为冷,松树上的针叶儿,都被冻得淤青淤青的。猛的一看还有点儿黑,有点儿暗?
那个松树林一看就知道是人工栽植的。因为那一片松树林很明显的区别了周围那些杂乱无章,大小不一的树木。
过了那一片松树林,又向西走了一里多的路程,再向南拐进了一条通往南山沟里的老牛车道。
那个老牛车道上,都是黏糊糊的黑色的泥巴儿。人走在上面,一踩一个窝,也只有老牛车的轱辘压过的地方,踩上去还是比较坚硬舒服的。
顺着这样的道路,再向南走了半里的路程就到了大河边。
到了大河边后,我爸先把我安顿到河边的一个平坦的石头上,然后他就换上了水靴水裤下了大河。
我爸下了大河,就开始用那个木柄铁钩头的蛤蟆钩子,翻动着河水里的石头。他一会儿用钩子勾动着石头,一会儿用钩子后头的木柄别动着石头……
如果石头下面有蛤蟆,它们就会在翻开石头的时候跑出来。当我爸看见了它们飘起,游走,逃跑,再钻到别的石头下面。当确定了它们方向,顺着路线摸过去,就能抓住了它们。
我爸在河里,每次逮到一个蛤蟆,他都会站直了身子,拿着蛤蟆对着站在岸边的我,摇愣一摇愣,似乎是告诉我又逮住了一个。然后,再把它们装进挂在他腰间的口袋里面。
有时候爸爸的手很快,翻开石头的时候,蛤蟆刚刚一飘起来,他就快速的把铁钩子握到左手上,空出右手,使出了一个类似摆拳的动作,“嚯~”的一下伸进水里,只用一动作,就抓住了蛤蟆……
爸爸在河里每前进几米,我就在河边并行着前进几米。在那个时候,我的听力比现在好多了,站在河边我还能听见河里的潺潺流水声。
这样走了不远的地方,我蹲在河边的一个大石头上,一会儿盯着靠近岸边的灰白色的发浑的河水,挤过岸边的石头缝隙,又打了几个旋儿,一会儿看着我爸在河里劳作着。
突然间,听见我旁边河水里的一个石头缝隙间发出几次——咕丝丝~咔呱咔呱的声音。我似乎还看见了有个石头动了一下……
当时,我直觉离我不远那个石头缝隙中肯定钻进去了一只大蛤蟆。于是我站起来朝着我爸喊道:爸~爸~,爸~爸~,这里有个大~蛤~蟆!
听到我的喊声,我爸就从水里走了过来,用蛤蟆钩子把我指点的大石头轻轻的翻开……
果然,有一个大蛤蟆从那石头底下突的窜了出来,它的动作很猛,动静很大,似乎蹦出了水面……
我爸那时候的动作也很快,刚刚看见它窜了出来,我爸连蛤蟆钩子都不顾了,任它掉在河水里飘着,伸出右手,迈着大步,像抓逃跑的小鸡一样,快速的逮住了那只将要逃跑的大蛤蟆。
刚刚逮住那个蛤蟆的时候,我爸还用一个手抓着它,用另一个手捧着它,送到我的脸前。弄了一个夸张的表情和语气,高兴地说道:哎呦!哎呦!好家伙!这只蛤蟆真大啊!
当时,我听见了爸爸的夸奖,心里的快乐也是满满的……
那天,我们回家的时候挺晚的,但回家的路上的过程却让我忘了。也许是光想着那个被我指点着抓住了的大蛤蟆了,其他的情景让我忽略了吧。
晚上在家吃完了饭,我和爸爸又去了我家后面的姨奶奶家。当时我们都不习惯在街头上聊天和聚会。屯子里的许多人,似乎每天在吃完晚饭,都会到我姨奶奶家玩。我姨奶奶家当时就是所谓的市井。
我们走进姨奶奶家的时候,那屋里已经聚满了人。她家南炕上坐了好几个中年人,都抻着头在看电视。北炕上也坐了几个人,有年轻的也有上了年纪的,他们都在围着棋盘看着两个人下象棋。
在那个里屋的门口,有个一个椅子可以舒服的坐着看电视,那似乎成了仁贵老先生的专坐。
仁贵老先生是位个子不高,胖乎乎的小老头儿。他的面容祥和善良,他的脸面红润而光滑,他眼睛很小,眼皮很薄,眼眉稀疏疏的像个逗号儿。他的鼻子很短,很小,厚厚的嘴唇上面长了两撇淡淡的长胡子。他下巴壳子的山羊胡希落的,让人一望就数出来几条胡须。没有特殊情况他似乎每晚必到的。
当时屋里那些人,不管是看电视的还是看下棋的人,包括那两个下象棋的人,嘴都没闲着,都时不时的聊上几句,七嘴八舌的,有时候连说话的方向都分不清,反正不知是哪个人在哪里坐着,在干什么,就是不经意的插了一句两句的。
我和我爸进屋后,就坐到了门口的炕沿上,听了一会儿别人聊天不久,我爸就加入了聊天的人群中。
很快我爸就讲入了正题,他活灵活现地讲着当天我们抓蛤蟆的事情。
我爸爸说;当时我在大河里翻动着石头,突然听见海东在喊,爸~!爸~!这里有个大蛤蟆~。
我就走了过去……海东指着一个石头说,就在那个石头下面!
我一翻动石头,果然窜了出来一个大蛤蟆,我快抓,快抓…把它逮住了,哎呀,这家伙,足足有二两多沉……
这时候周围的看电视的人,下象棋的人,看下象棋的人,就都把头转向了我爸爸,专注地听着我爸讲着那个抓蛤蟆的过程。
仁贵老先生这时候两撇小胡子有点飘动,似乎不信的问道:真的有二两多沉吗?那得多么大嘛?
我爸当时把两只眼睛都睁圆了,他很认真地把两手分开了一尺左右。接着又用两只手弄了圆圈动作,说道:真的!就这么长,这么大!您说有没有二两沉?
我看着爸分开两手比量的蛤蟆的长度觉得没什么,但看他用两手做着那种圈型动作,我似乎想跳起来。因为太夸张了,我怎么看都觉得他做的那圈型窟窿眼儿能放过去一个大鹅蛋,那蛤蟆的胸围能那么粗吗……
可是,我转过脸来,似乎从仁贵老先生的表情中看见了羡慕的神情,也似乎在我爸的表情中看见了自信的神气……
我又放心了……也许大人们之间的夸张,吹牛都成了一种习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