红海早过了,一艘英国邮船伊丽莎白号在印度洋面上开驶着,正向中国开来。这是1927年七月下旬,合中国旧历的三伏,一年最热的时候。
照例每年夏天有一批中国留学生学成回国。这船上也有十来个人。大多数是职业尚无着落的青年,赶在暑期初回中国,可以从容找事。船上这几位,有的在英国留学的,有在法国、德国、意国等读书的,他们天涯相遇,一见如故,谈起内忧外患的祖国,都恨不得立刻就回去为它服务。异国遇故知,中国留学生小团体自然而然地聚在了一起。在这小团体中,苏月亭和蒋志伟最为投缘,两人都在英国留学,苏月亭就读于伯明翰大学机械制造专业,蒋志伟就读于伦敦大学政治系,两人均学成回国。漫长的旅途中他们畅谈世界格局、国家命运、理想抱负…两颗心越走越近,相见恨晚,义结金兰,蒋志伟年长苏月亭,故蒋志伟为大哥,苏月亭为二弟。
这天天气热得让人发闷,在三等舱的人们都跑到甲板上吹海风,虽然海风里夹杂着燥热,但也比呆在船舱里像沙丁鱼罐般密不透风湿答答出一身腻汗要强。蒋志伟和苏月亭两人聊起了回国打算。苏月亭问蒋志伟:“蒋兄,此次回国你有何打算?”蒋志伟慷慨激昂地说:“想我泱泱大国,曾有过文景之治、开元盛世、康乾盛世,堂堂大国让四方来贺,那是何等的威风八面!如今国破山河在,城春草木深,成为帝国列强嘴里的一块肥肉,群狼争食之,还培植势力为其卖命,导致当前国家军阀割据,民不聊生,饿殍遍野,让人愤慨痛心呀!国家兴芒,匹夫有责,我想为国家出一份力!在广州有座黄埔军校,培养革命军事后备力量,听说校长是我本家,我有个相熟的同乡和校长有几分交情,愿意帮我写推荐信。我打算先回家整顿下,就奔赴学校学习。”苏月亭听罢,吃惊地问:“蒋兄,你是弃笔从戎呀!”“嗯,苏弟你有什么打算?”“我这次出国留学英国,真真长了见识。我学得是机械制造专业,课上导师和我们讲到了工业革命,18世纪末19世纪初,英国人瓦特改良蒸汽机之后,由一系列技术革命引起了从手工劳动向动力机器生产转变的重大飞跃,英国从一个经济落后的国家一举成为欧洲乃至世界霸主,靠得是科技革新进步!世界各国在发展的时候,我们还在闭关自守,差距越发大如鸿沟!落后必将挨打,出现如今受人欺凌的局面是避免不了的。所以我想“师夷长技以制夷”,为发展祖国工业尽一份绵薄之力。”蒋志伟竖起大拇指,“苏弟,还是你想得深远!发展,才是救国之根本,经济实力强大了,才能真正实现国家独立、民族解放、人民自由,才能在国际上谋得一席之位,才有真正享有话语权!” 想着想着,蒋志伟又眉飞色舞起来,“兄弟齐心,一文一武,其利断金,相信定能有一番作为,正如中山先生所言,凡天下事必须同德同心,不问其结果之若何,一致进行,不屈不挠,方可成功。”苏月亭看着神采飞扬的蒋志伟,深受感染,眼里也充满着期冀的光芒,可随之很快,眼神又黯淡了下去。敏锐的蒋志伟似有察觉,立即问道:“苏弟有什么顾虑吗?”苏月亭沉思片刻,开言:“不瞒蒋兄,我现在心情有些复杂。刚刚也跟你吐露我的事业规划理想,而现实有些阻碍。主要是我家庭方面的原因,我父亲是前清举人,在本乡江南一个小县里做大绅士,经营着万亩茶园,家境还算殷实。我父亲身体不好,母亲亦体弱多病,家里就我独苗,家里万亩茶园为祖上传承产业。我父亲指望我继承茶园,继续发扬广大。说实在话,我对茶园一点兴趣也无,好不容易说服他出了国,见了回世面。我学成归国前,我父亲来信百般催促让我归家,还为了让我栓心,不顾我极力反对,为我订了门婚事,真让人反感烦恼啊!一想到这,我一个头有两个大,唉!”蒋志伟拍拍苏月亭的肩膀,宽慰他说:“苏弟,船到桥头自然直,办法总比困难多。好好做做世伯的思想工作,老人家得靠慢慢说服,说急了拧巴在一起,于事无补,反而容易起反作用。”“蒋兄,言之有理,这事得从长计议,罢罢,还是等回了家,见招拆招吧!”苏月亭长叹一声,暂且搁浅不提。
船在海面上航行个把月,慢悠悠总算到了头,8月15日下午,船到上海。苏月亭与蒋志伟依依话别,两人相互交换了地址,抱拳道声珍重,从此一个北上,一个南下,天各一方,各表一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