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人说,这可很难讲,南方的冬天以雨为主,雨夹雪的日子一般要到腊月才能见到

这几天,南方的气温骤降,天空阴沉沉的,寒风伴着冰冷的雨肆意地飘洒着,斜斜地打在行人的身上,也打在路边的屋顶上,哗哗啦拉地响个不停,像急急敲响的锣鼓点儿,在催促灰朦朦的天空快点下一场雪来似的。

据老人们说,这场雨还要下一个星期才会停,我问老人,那会下雪吗,老人说,这可很难讲,南方的冬天以雨为主,雨夹雪的日子一般要到腊月才能见到,而那纷纷扬扬鹅毛大雪就更少见了,几年都难得见上一回。

哦,雪在南方原来这么珍贵呀。无怪乎今天上午,我的一个朋友告诉我说,她在北京读大学的儿子,今天早晨给她发信息说:“哇,北京下雪了”,又说,就只写了这么简短的几个字,再就什么都没有说了,她说这话时,脸上似乎有一点失落,有一点感叹。我听后,呵呵地笑着,对她说,可能你家的儿子认为已经足够表达他的全部心情——惊喜、快乐、兴奋、希望等等吧,所以才这样发啦,朋友笑着赞同。而就在此刻,这条简短的信息却像一片洁白的雪花,轻柔地飘进了我的脑海,融化在我的心中,竟生出许多思念的涟漪来,让我的思绪瞬间跳回到那已久远的北方的飘雪岁月里,那二十几年前的我的中学时代。

那年我在读初一。清晨,我背上书包,打开房门,一股寒风迎面袭来,我不由的打了一个冷噤,“哇,下雪了!”,我惊喜的喊着。抬眼望去,约30厘米厚的雪,像毛茸茸的地毯,密密实实地铺在地面上,满眼一片白雪茫茫的景象。我凭习惯知道,今天又要扫雪了,便转身回去拿起扫帚,迎着凛冽的寒风,深一脚浅一脚的的,向学校赶去。等我到达学校操场时,看见班主任鲁老师正带着几个早到的同学,在认真地打扫我们班上的责任区,于是,我二话没说,赶紧加入了扫雪的行列。

我的班主任鲁老师,是个地道的北京人,他是北京外国语学院毕业的高材生,俄语专业。那时的他,大约三十岁左右,眼睛大大的,亮而且有神,那是一双见人会说话的眼睛,他脸上总带着亲切和蔼的微笑。鲁老师生得身材魁伟、英俊漂亮,据高年级的同学说,以前在单位的文艺汇演中,鲁老师演《白毛女》中的大春,都轰动了,鲁老师从初一到高中阶段一直是我的班主任,教过我的俄语、英语、语文还有历史。

一会儿,同学们都陆陆续续地赶来了,加入了扫雪的队伍,很快,几大堆小山般高的雪堆就矗立在我们面前了。这时,也不知道鲁老师要变什么戏法,带着几个男同学,潇洒地举起手中的铁铲,在那座最大的雪堆上左拍拍右铲铲的,只片刻功夫,一个憨态可掬的雪人就呈现在大家面前。

这时,鲁老师转过脸来,笑眯眯地用纯正的北京话高声对女同学们说,该你们把它打扮打扮了。我们欢快地一拥而上,有的给雪人安鼻子,有的给雪人画眼睛,有的给雪人装耳朵,我则把自己的围巾戴到雪人粗粗的大脖子上,系个漂亮的梅花结。待正要转身,突然一团雪球重重地打在我的脸上,我迅速回过头,想看是哪一个打我时,只见几团雪球又向我飞来,速度很快,让我无法躲闪,只一瞬间,我感觉眼睛在冒金花,脸也火辣辣地痛,眼泪都快出来了。马上,我以一种本能的条件反射,抓起身边的雪就回打过去,倾刻间,只见操场上雪团飞舞,白光四溅,谁也看不清谁了,大家也不管自己对面是男同学还是女同学,见人就丢团好的雪团,团不及的就双手抓起雪向对面的人身上丢,能抓多少是多少……

雪战结束了,男同学们个个得意扬扬,兴高采烈,凯旋而归;而女同学们则像落汤鸡,脸是热辣辣的痛,手是红肿红肿的麻,上课时连钢笔都捏不稳了,写字很费劲。上课前,我抚着热辣辣的脸,悄悄地询问身边的女同学,你看到是谁最先打我的吗,她们都说不知道,她们也和我一样正晕着呢。上课铃响了,鲁老师神采飞扬地走上了讲台,照例表扬了扫雪表现好的同学,我自然也在表扬之列喽,然后开始上课。鲁老师讲课生动有趣,且极易听懂,同学们最爱上他的课了。

鲁老师的性格热情开朗,总给人一种激扬向上的力量,在同学们眼中他是智慧的化身。

记得初二那年,学校举办校运会,我们班取得了全校团体第一名,得到了学校的集体嘉奖,并且同学们个个都拿了奖牌,连我都得了女子青年组100米的第三名,居然拿到了人生中绝无仅有的唯一的一块体育奖牌。取得这样骄人的成绩,并不是我们班上的同学,如何如何地优秀,多么多么的有能耐,而是鲁老师的知人善用,勤于分析,敏于思考,勇于面对困难,巧于克服困难的淡定态度和远见卓识换来的。

我性格文静,天性不好动,一般上体育课时,能逃则逃,能溜则溜,实在躲不过则硬着头皮撑下去,所以,这次校运会呀,老早打起了我的小九九,溜!报名时,同学们兴高采烈地、积极踊跃地报名参赛,可我的心早就不知飞哪去了。这时鲁老师走过来,说,你看同学们都这么积极地报名,有的还要求参加几项比赛,你也报一个项目吧。成绩不重要,重在参与。听这话时,我脸唰地红了,迟疑地说,鲁老师,我,我行吗?鲁老师信任地说,你行!你把年龄报大一组,听说女子青年组100米现在只有三个人报名,你也去报一个名吧,因为初三的同学今年都忙着考高中去了,他们很多都不参加运动会。我只好点头同意。比赛前,鲁老师悄悄告诉我,听到发令枪响后,不要紧张,只盯着跑得最快的那个,紧跟着她跑,我使劲点点头并牢记在心里。一声枪响之后,我撒腿就狂跑,一点顾虑都没有,比赛结束后,我得了第三名,这是我从来都不敢奢望的事情。当我神气地走上颁奖台,心情溢满了自信和喜悦,也切身体会到,成功始终掌握在自己手中。

那时,最快乐的日子要数每年一度的新年元旦联欢晚会了,而我班的新年晚会在鲁老师的精心主办下,更是丰富多彩,别有一番情趣。它们有时像个小小的游乐园——同学们猜灯谜、钓鱼、套圈,对对联,妙趣横生;有时像进入了神秘的童话世界,同学们打扮成各式各样的角色,扮演课本中的人物,活龙活现;有时又像文艺晚会,同学们人人出节目,个个争表现,尽显身手。最难忘的是在高一那年的新年晚会上,鲁老师即兴为我们用俄语演唱《莫斯科郊外的晚上》,只听他那深情激扬的男中音在教室里回荡,同学们听的如痴如醉,眼睛都发直了,等歌唱完时,大家忘记了热烈鼓掌,好像他的歌声,真的把我们带到了美丽的莫斯科郊外一样。

然而,人生命运无常,在我离参加高考还差半年的时间里,由于父母调回南方工作,我不得不离开雪花飘飘的新疆,不得不离开敬爱的鲁老师和朝夕相处的同学。这对我来说,是最不恰当的时候,也是最意想不到的时候,它的突然来临,让我的心情跌入低谷,因为我明白此时的离开,就是意味着我的十年寒窗将付之一炬,也意味着我理想之梦的彻底破碎。我恨命运对我的冷酷无情,我呆呆地望着天空中飘飘洒洒的雪花落泪,我问雪花,你为什么不能慢一点降落,再等我半年时间呀?我问雪花,为什么你却可以自由自在,想在哪里飘落就在哪里飘落,而我则不能?雪花无言,它只是在不停地飘着、飘着,随意地降落、降落……

离开的日子距我越来越近,尽管我一千个不愿意,一万个不情愿,我却无力扭转命运的方向,更阻挡不住离开的步履。当这一天真的到来的时候,我还是不能够接受这个事实,那一刻,我的心跌入了失望的深渊,我的梦被白雪埋葬。

那是一个白雪飘飘的下午,父亲终于违背了我的心愿,突然将我所有的物品,托运上了火车。那是一个让我无法忘掉的痛苦日子,当我身背书包下课回到家,用钥匙打开家门,一眼看到空旷旷的家时,我一切都明白了,也惊呆了,满腹的绝望变成泪水汩汩地流出来。我不知道我是怎样头也不回的,发疯似的跑出了家门,我的心满是痛、失落和沮丧。后来,我在一个女同学家里住下,但我依然和她一起到学校上课,装作什么也没有发生。当时,我就一念头,不走!那个时候,我多想像天空飞舞的雪花一样,自由地选择人生降落点呀,我试图做最后的挣扎。

在同学家里,父亲找到了我,他显然苍老了很多,刚四十出头的人,头发已生出几许白发,他眼里含着泪花,对我说,我理解你现在的心情,可叶落归根,年老思故乡呀,我不能把你一个人留在这里,再说你的外公、外婆还有奶奶及叔叔姑姑们,都不同意你留在这里。我不征求你的意见,不提前告诉你我的最后决定,是因为不想影响你的学业呀。你现在先住在同学这里吧,起程的时间是星期五,这是你的火车票。

父亲说完话,将火车票递给我,又说,鲁老师正在医院住院,你去看看吧,父亲走了。那时,我只是听着,我只是用沉默表达我的心声。

我来到医院,找到鲁老师住的病房,看到了躺在病床上的鲁老师。鲁老师面容憔悴,看到我来后,慢慢从床上直起身来,将背靠在床头,笑着说:你来了,坐下吧。我在床边的椅子上坐下,鲁老师接着说,你是个乖孩子,我相信你会体谅父母亲的一片苦心的,湖南是高分地区,这我知道,希望你学习女排精神,变压力为动力,争取考出最好的成绩来,我和全班同学都相信你不会给大家丢脸的。说这话时,他用信任的目光在望着我,在安慰我,也在鼓励我。我用很低的但很坚决声音说,鲁老师,我不走!我想,我可以住校,我想等高考后再走。见我很固执,鲁老师便将话题引向别处,说一些有趣的事开我的心,又坐了一会,我对鲁老师说,鲁老师,您好好养病吧,别为我担心,就回学校去了。

  距最后离开的日子只有一天了,我仍坚持在学校上课。就在那天下午的第三节自习课上,鲁老师突然走进了教室,他是从医院里赶来的,教室里立刻响起了热烈的掌声,然后一片沉寂。只见鲁老师面带病容,安详地走上讲台,说:我今天特意赶来是为我们班的一个同学开个欢送会的。同学们的眼光都齐刷刷地望着我,我的脸红红的,眼睛也是湿润润的,心像打翻的五味瓶,我听不清鲁老师在说什么,只是看到他眼中闪闪的泪花,而在我以前的印象里,他从来都是神采飞扬,眼睛里带着笑的。一个男同学上台唱了一首《送战友》,接着又唱了歌曲《梦驼玲》,还有几个同学上台讲了依依送别的话,最后老师要我上台说话,我走上讲台,却一句话也说不出,我只是向老师和同学三鞠躬,然后带着满脸的泪水,缓缓地走回座位。我就这样地走了,带着无限的忧郁和沮丧离开了生我养我的新疆。

回到湖南后,我进了一所重点中学,由于地区的差别和南北生活习惯的极度不适应,尽管我努力了,但也只达到这里的中专录取分数线,这也最终成了我一生的遗憾和深深地隐痛,挥之不去。又过了几年,我从同学的来信得知:我走后的第二年,鲁老师也调到西安一所大学当讲师去了。

二十几个飘雪的岁月过去了,鲁老师,你还好吗?

这些年来,每逢到了冬天,我就会想起您,想起您带着同学们一起打雪仗的生动画面,想起您深情激扬地为我们演唱《莫斯科效外的晚上》的歌声,想起您在那飘雪岁月里对我的谆谆教诲和鼓励。现在,我多想像朋友的儿子那样,也开心地说一声“哇!下雪了!”,多想再重新回到新疆,在鲁老师的引领下去打打雪仗呀。

然而,岁月催人老,那飘雪的岁月,仅仅是人生的一个过程,终究成了逝去的风景,现在留给我的唯有珍惜眼前的时光,把握现在,我想这也是鲁老师的心愿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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