涉及历史的书籍,尤其是近代史,向来是我绕道而行的领域。就像许多人阅读时更多的选择那个让人觉得舒适的范畴。于我而言,对文字的喜爱,阅读小说、散文、诗词等等似乎就够了,就像是在文字的小世界里,无关历史。在阅读这本书的过程中,才慢慢意识到,一厢情愿的将文字与历史或者说时代脱离,无异于一叶障目。阅读一本书,并不一定是出于跃出舒适的领域而加诸于己身的挑战,更在于挪开那片挡住了眼睛的叶子,跳出思想的桎梏。《昨日的世界》是茨威格的自传,也是一个欧洲人眼中的近代史,在基本的客观事实上,充满了怀着绝望心情的主观感情。另一方面,茨威格本身的非凡的文学才能,赋予了此书独特的文字魅力,使其有别于各类的史书或者传记。每一篇,又可视作单独的散文来欣赏。
对近代史的抵触大概来自于中学课堂上反复讲述的那些历史,在课堂上,那些内容变得模糊而无趣。“我们每个人都是那些巨大转变的见证人,都是迫不得已成了见证人。”于历史而言,大多数的我们即这样见证人的角色。不乞求能够拨动前进的车轮,在瞬息万变中被迫或者坦然的习惯并接受那些改变。历史不会关心一个人的心绪,历史学家似乎也更关心客观的史料事实。然而历史,毕竟是人的历史。茨威格在书中,记录了大量不会出现在史书中,对于必将成为历史事件的主观感受。
譬如二十世纪初,许多国家经历相似的过程。皇朝的破灭,共和的到来。茨威格及其偶然却正好在奥地利的边陲车站,见证了奥匈帝国最后一个皇帝退位后被驱逐出境的过程。车站里悲恸的老妇人,尴尬而有一丝羞愧的士兵。
又如,一战后经济的惨状,通货膨胀,货品奇缺……“我知道,我要回去的,已是另一个奥地利,另一个世界。”战后,茨威格决心回到战败国的故土时,写下了这样的话。话中显示的踌躇,对于未知的担忧,却没有阻止他坚定地踏上返乡的火车。不知此时的作者是否也怀有因一切未知而产生的盲目的冲动、憧憬与踌躇满志。就像在未面临前总以为一切困难都可以不成为困难的壮志。茨威格回到了维也纳,那个曾经帝国的中心,文化、经济都繁盛而至顶峰的城市。茨威格记录了他眼中的战后的奥地利与民众真实的生活。正是这些真实的细节,更让人动容。
书中偶尔表露出这样的疑惑:随着战争的结束,民众对于当权者及媒体权威的信赖逐步下降,甚至会怀疑,所生存的世界果真在前进吗?而我们现下的世界,科技飞速发展,文化繁荣昌盛,民众拥有极大的自由,并逐步脱离苦难。但是,我们所生存的世界又是否真的在进步?
不识庐山真面目,只缘身在此山中。无论是观景还是以大局的眼光审视生存的世界或者生活的时代,我们不可避免的受到诸如此类的限制,继而发出疑问。因为对远方的,对于未来不可知的,藏在视野之外的一切,只有猜测而已。我曾思考,时代加诸于我们每个个体的局限究竟在何处?那些我们隐约看到,模糊的感知,又常常忽视的东西,却偶尔挣扎着拼搏着为之奋斗渴求突破的东西,究竟是什么呢?曾经的人们为自由而反抗,这一代的我们反抗的又是什么?因生长于这个环境,对于一切规则已视作理所应当,微小的变化会被习惯而接受。如非巨大的震荡,则不会激起强烈的反抗,而反抗本身也不一定导向那个最初渴望的终点。
当事情不降临于己身,则不足以体会其切肤之痛。茨威格是动荡的近代史的亲历者,也见证了那个年代,知识分子、艺术家等非从政者对于时代的感知与百态。时事并非这样一个普通人可以拨动,当他以清醒的大脑、洞察的眼光忧心忡忡地审视将要来临的危险,这种无能为力的眼光也只能徒增悲恸。进而,只能沉浸到一个小世界,自己的小世界,实现自己的目标。在联系越来越深,联络越来越密切的世界中,却依旧是一个个封闭的小世界。
在此书的基础上,再阅读茨威格的短篇小说,才恍然发现他虽然在那个时代的环境中,以近乎封闭的姿态专注于自己的创作,却并没有完全闭眼不看外面的世界。在文字的小世界里,与历史、与时代向来也密不可分。
禅岳
二零一六年十一月十六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