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九七四年,我的父亲出生在一个小山村,他从小不喜温书,家人倒也没对他报什么期望,毕竟在那个年代里,能吃饱穿暖就是人生乐事了。听爷爷说,父亲小时候,喜欢摆弄花鸟虫鱼,他花了两天时间在院子的边上种了一圈儿花草,各式各样的,全是他从山上和隔壁村扯来的苗子。父亲不爱计较,他是家里的第三个儿子,相比精明的大哥二哥,父亲显得有点愚笨了,村里人都说他是个脑袋里全是花花草草的傻孩子,这一点在他们三兄弟成年后显得尤为突出了。在那个年代,孩子成年后分家仿佛是个必须执行的任务,而分家必定成为家庭矛盾的导火索,一碗水无法端平,父亲怕爷爷为难,所以在分家的时候,父亲对爷爷说:“爸,大哥二哥想怎么分都行,我这边没问题,我还年轻,不着急娶媳妇儿,你不用想着我。”爷爷只能点头。
不出意料,父亲只分得了一小块田,半山坡贫瘠的土和后院那个用石头堆砌的小池子,而对着大哥二哥分得的地势平坦土地肥沃的地,父亲只傻笑的说了声:“还好”。也不出意料,父亲只在那块小田里种了一些稻子,他在分得的那一山坡歪歪扭扭的土里种满了果树,有桃树、梨树、李树、石榴、枇杷、杨梅等各种各样的果木,这可是个大工程,父亲说他花了差不多两个月的时间来栽种。除此之外,他还往那个废弃的小池子里面注满了水,再从稻田里捉了些鱼苗放进池子里,也算是拥有了自己的鱼池吧。
后来,父亲娶了母亲。其实那时候母亲也是挺文艺的,她会吹笛子,喜欢唱歌,父亲则投其所好的向她学习吹笛子,父亲学习能力很强,母亲夸他有天赋,他便因此受到鼓舞去学了其它乐器,所以今天我认识的父亲,拉得一手好二胡。再后来,有了我,那几年,父亲栽种的果树长大了,跟着我一起长大,会走路后的我每天提着一个小背篓到后院山上捡掉到地上的果子,村子里的小孩儿们也来摘,父亲也不说什么,只是笑笑,因此我交到了很多好朋友;池子里的鱼长大了,花花绿绿的,父亲在池子上架了葡萄藤,父亲很爱干净,他不仅把自己拾掇得很清爽,一有时间还把这个小院子打扫得特别干净,到了夏天,整个院子里的人都会坐在这里乘凉,大家一起聊天到深夜才肯回去,很是温馨。
或许,这就是父亲当年说的“还好”吧。
后来,我们搬家了,搬到一个小县城,这里很热闹,尽管是晚上。我们一家从农民转变到别人口中的进城务工人员,我的父亲成为了每天跟钢筋水泥打交道的农民工。那之后我也开始在上学了,跟父亲见面的时间越来越少,每天天还没亮他就跟母亲寒暄几句就走了,很晚才回来,所以跟父亲渐渐疏远也是这个时候吧,才导致后来我跟父亲待在同一空间时,无话可说。
有人说成长是一瞬间的事,我特别同意这句话,我是什么时候真正成长的呢?大概是从意识到父亲的不易吧。是在一个演讲比赛活动结束的下午,我得了第一名,迫不及待的想要跟父亲分享,就一股脑儿跑到他打工的地方,到了,我却不愿再向前一步。我看到我的父亲,推着装石头的两轮车,在工地上游走;我看到我的父亲,他满头大汗,却没时间腾出手来擦擦;我看到我的父亲,他全身都是泥浆,也毫不在意。可我的父亲,明明是那么爱干净的人啊。我还是向父亲招手了,没错,他还是我的父亲啊。他向我走来,拿着我得到的奖状和奖品,冲我点点头,我指着他身上的泥水,他笑着说:“还好,没事儿”。我就是在那一瞬间长大的吧,理解了父亲不易,理解了生活不易。后来妹妹出生了,父亲变得更加忙碌起来,我常常半月不见他一面,只是在一些节假日,我们一家四口能坐在出租屋里热热闹闹的吃晚饭。
我仿佛又再次理解了父亲说的那句“还好”。
时间不是流逝的,流逝的是我们。在县城打拼多年的父亲,终于让我们在这个地方有了自己的家,母亲担任全职太太,妹妹背上小书包上学了,而我则跻身于高考大军中,每天被老师同学激励着,却终在那场搏斗中失利。我沉默了很久,父亲沉默了很久,最后他说:“还好,别复读吧太累了”。于是,十八岁的我,第一次踏上了离家的列车,带着不甘,带着梦想,在陌生的城市安营扎寨。我不是不善言辞的人,父亲也不是,但我们很少跟彼此表达自己的内心。我极少打电话给父亲,他应该很忙,偶有几次父亲打电话过来,问问最近的状况,我向他诉说着自己的想法,他只是说一句:自己做主,尽力就行。我的大学生活到了二分之一年,迷茫了很久的我,在这次下了很大的决心,每天去图书馆看书学习,只是最后想再为自己努力一次,也为了父亲。有目标是很好的事,我喜欢自己忙碌的生活状态。
看来,这就是父亲所说的“还好”吧。
我的父亲很平凡,他不会写什么诗,他的一言一行是最朴实的词句,他是我心中最伟大的诗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