冬去春来,又是一年百花开。
张家大院里传出少奶奶怀孕的喜讯,全府上下都很高兴。主人们高兴是因为,张家好久没有小娃娃出现,张家终于有下一代了。佣人们高兴,是因为主人们一高兴,所有的人都得了一笔赏银,意外收获啊!
齐婉清孕期反应严重,张太太为了还没见面的孙子着想,接过了大多数管家的事务。张颖儿非常乐意地听从母亲调配,学习当家管事儿的本领。她最愿意做的事情就是去后院。凡是需要去后院,尤其是去厨房的事儿,她一定是积极主动,跑在前面的。
每当听到婆婆夸小姑子“长大了,懂事了,知道帮助家里操心了”,齐婉清心里都颇不以为然。她的直觉告诉她,张颖儿这么喜欢跑后院,不完全是出于对管理家事的喜爱,一定还有其它没有说出来的原因。
可是自己孕吐严重,自顾不暇,小姑子又是家中宝,不如随她去好了。她从来不知道自己的直觉这么准确,多年后想起来,她都不知道自己当初对小姑子的行为放任自流是对,还是错?
岁月的河流平静地流淌着,人们日复一日地重复着近乎相同的生活。有些事情、有些变化却在平静中不可逆转地发生,并慢慢发酵,到爆发出来。
深秋时节,齐婉清在大家热切地盼望中,不负众望,生下了一个大胖小子,张家第三代继承人。满月酒、百日宴,张家一样不拉地热热闹闹举办了。张太太把当家的权利交回给媳妇,准备好好享受一下当奶奶、含饴弄孙的天伦之乐。
时间流逝,仿佛岁月静好。
谁知变故突现,张家平静和乐的生活被无情地打碎了!
一个风雪交加的晚上,赵管家带着佣人们忙完手头的活计,正准备收拾收拾,各自回去休息。
“滚!给我滚出去!”主院上房突然传来一家之主愤怒的咆哮,超高的音量在寂静的暗夜中传出去很远。
站在主院门外的赵管家和佣人们吓了一跳,彼此交换着诧异的眼神,小心地稍微挪动了一点位置,竖起耳朵,努力捕捉着寒风里透出的只言片语。
温暖的上房内,明亮的灯火照着地上跪着的一个面容清俊的年轻人—王长生。张老爷气咻咻地喘着粗气坐在炕头,坐在炕桌另一头的张太太焦急的目光紧盯着怒发冲冠的丈夫,生怕他的嘴里再冒出什么惊天动地的话。
人称“西街一枝花”的张家大小姐,张颖儿,在摇曳的灯火照耀下,越发显得珠圆玉润,美丽丰腴。她站在母亲的身边,拧着手中的真丝绢帕,愤愤地瞪着怒气冲冲的父亲,满脸通红地咬紧嘴唇,几乎要把嘴唇咬出血来。
凝重的气氛压得跪着的王长生忐忑不安,他有点胆怯地抬起头,飞快地瞥了一眼大小姐,然后嗫嚅地低声叫道:“老爷,我—”
“闭嘴!”张老爷大声喝止,“从现在开始,我不再是你的老爷。你马上收拾行李,滚出去!”
“老爷,”张太太的话还没有说出口,就被丈夫严厉的眼神给噎了回去。
“爹!”张大小姐忍不住带着怨气开口叫了一声父亲,还没来得及继续说话,也被张老爷的咆哮给压住了:“你也闭嘴!等下再收拾你这个没羞没臊的死丫头!”
“老爷!”张太太惊讶地瞪大眼睛,惊呼出声。 从小被父母捧在手心里长大的张大小姐难以置信地张大了嘴巴,眼眶迅速聚集了晶莹的泪水,并立即沿着光洁的脸颊滚滚流下。
看到她的泪水,跪着的年轻人心如刀割。他抬起头,正视着张老爷:“老爷,无论您是否认我这个仆人,您的恩情,我永生不忘。这件事是我的妄想,请不要责怪大小姐!”
“长生,”大小姐的眼泪流的更急了,她恨不得扑上去,护住自己心爱之人。
“哼哼,”张老太爷怒极反笑,“我不稀罕你的不忘,只希望永远不要再见到你!”微喘了一口气,他接着说:“我老张家的事情也轮不到你来指手画脚!赶紧滚!”同时伸手指向房门,加重语气大吼:“滚!”
“长生!”大小姐忍不住扑到年轻人身边,用力拉着他的胳膊,试图把他拉起来。年轻人轻轻甩开她的手,恳切地望着张老爷,“老爷的大恩大德无以回报,我—”
“少罗嗦,快滚!不要脏了我的眼睛!”张老爷毫不留情地截住年轻人的话头,继续释放着怒气。
年轻人深深地弯腰,给上座的张老爷夫妇磕了一个响头,慢慢地扶着酸麻的双腿站了起来。他转向大小姐,深情地注视她娇艳的脸庞,眷恋无比地盯着她的眼睛,然后举起双手,深深弯腰,作揖。
当他垂下双臂,低头、转身时,张大小姐伸手拉住了他,毅然决然地冲着父母说:“爹、娘,我非他不嫁!”眼神中带着一种从未有过的倔强和坚定。
像一颗炸弹在屋里引爆,张太太无比震惊地张大嘴巴,却发不出一点声音。张老爷在片刻无语之后,越发狂怒:“我打死你这个伤风败俗的小贱人!”话音未落,炕桌上的茶盏已经飞向大小姐,一声脆响,碎了满地瓷片,也溅了大小姐一身茶水。
无视身上的水渍茶叶,盯着脚边莹白的碎瓷片,张家大小姐咬了咬嘴唇,轻声吐出一句让所有在场的人越发瞠目结舌的话:“不让我嫁给他,我就剪了头发当姑子去!”
王长生猛地转过身,抓紧大小姐的手臂,脸上飞快闪过种种神色,惊讶、疑惑、紧张、最后定格为小心翼翼的神情,转而扶住大小姐,仿佛照顾着什么珍贵的易碎品,轻声细语地问:“小姐?” 张大小姐面含羞涩,抬头凝视着心上人,眼睛中流露出毋容置疑的坚定,轻轻点了一下头。
王长生脸上绽放出一朵微小的笑容,正准备开口说话,张老爷像疯了一样冲过来,举起手中的烟袋锅,对着王长生劈头盖脸地抽打,嘴里不停地大声叫骂:“畜生!该死的畜生!我打死你!”王长生猝不及防,头上、身上被气急败坏的张老爷狠狠地击中,额头上顿时鼓起一个大大的红肿。
“爹!”张大小姐泪如雨下,转身护住心上人,抬高声音大喊起来,“你要是打死他,我也不活了!”
“小姐!” “颖儿!” 张太太和王长生同时叫起来,试图阻止张小姐继续激怒张老爷。 张老爷气咻咻地瞪着眼前泪雨滂沱的女儿,举起烟袋锅,指向门口,高声喊:“滚!和这个畜生一起滚!我们老张家没有你这样不要脸的贱货!”
从来不曾被人说过一句重话的张家大小姐,被一贯宠爱自己的父亲的辱骂深深刺激了。她紧紧抓住王长生的手臂,瞪大了泪水直流的明媚双眼,用尽全身力气对着父亲嘶吼:“滚就滚,我也没有你这样的爹!”
“颖儿!颖儿啊!”深知丈夫脾气性格的张太太的惊呼慢慢变成了哀叹,眼泪止不住的流下来。 王长生转身护住张大小姐,替她挡住了张老爷重重地一击。然后默默地向张老爷、张太太鞠了一躬,看着不断抽泣的张大小姐,脚步艰难地向门口挪去。
闻讯赶来的张家大少爷夫妇,只看见院子里聚集着几乎所有的佣人,而且在交头接耳地小声议论着什么。
“都站在这儿干啥呢?!”张少爷完全没有平时的潇洒倜傥,放开嗓子大吼一声,“大冷的天儿,没事儿找病啊?”佣人们偷看了一眼反常暴躁的大少爷,在管家的带领下,迅速消失了。
齐婉清伸手拉了拉还在生气的丈夫,将他的注意力引向房门紧闭的上房。张少爷长出了一口气,甩开妻子的手,迈步走向灯火通明却寂静无声的上房。
“爹、娘,”大少爷张耀庭在门口稍微驻足,提高嗓音叫了一声,随即推开房门,大步迈过门槛,走进温暖的房间。
张家少奶奶齐婉清紧随在丈夫身后,进入上房,然后立即关好房门。转过身来,看见地上的一片狼藉,再微微抬头,看见张颖儿身上的水渍和眼中的泪水,不由自主地低呼一声“妹妹!”快步走到小姑子身旁,貌似不经意地挤开了王长生,掏出自己的绢帕,轻轻给张颖儿擦去眼泪,低声劝道:“咱不哭了啊,眼睛哭肿了呢。”
儿子的到来,仿佛给张太太注射了一支强心剂,她几乎是扑到儿子面前,拉住他的手,未语泪先流,“耀庭啊,你妹妹、她、她,——”然后略带胆怯地看一眼怒气冲冲的张老爷,轻声道:“你爹,他、他——”
张耀庭忍住火气,瞪了一眼额头顶着大包,浑身狼狈不堪的王长生,轻轻扶着母亲坐下。转身面向一直气哼哼地抽着闷烟的父亲,轻声叫道:“爹!”张老爷置若罔闻,眼皮都没抬一下。
“爹、娘、哥、嫂,”擦干眼泪的张颖儿推开嫂嫂拉扯的手,轻声而坚定地说:“今儿当着全家人的面,我,张颖儿发誓,今生今世非王长生不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