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明1个月内暴瘦20斤，经全国最知名医院的专家会诊，排除甲亢、恶性肿瘤可能，确诊为“学渣毕业综合征”。嗯，得提一句，小明就在这家全国最知名的医院里就读某科主任临床型硕士研究生三年级。除了8年本硕博连读嫡系医大学生外，并无常见院校的5年制本科生，这家一向以贵族姿态出现的医院--哪怕是没落的贵族--对于所要收受的学生以及员工的“出身”一向非常挑剔，不是985或211高校，想报名？没门！可是在人人平等的新社会，这不是红果果的歧视吗？于是陈旧的贵族也依从了几年的民主，有那么几年，就那么几年，不再挑剔出身。小明生的年代好呀，恰恰赶上了这几年。小明本科读了一个连国内三流医学院都算不上的学校，天资并不聪颖，但是异常勤奋，在专职冲刺准备了2年后考上了这家知名学府，而且是以很高的分数绝对的优势考入的。可是，当年这么绝对优势高姿态的学霸怎么会沦为“学渣”了呢？

医院里临床型的研究生并不是以上课、科研为主要目的的，而恰恰像是一个刚刚毕业的小大夫，工作日成天泡在病房里，收病人，写病历，望闻问切，以及应对随时可能出现的患者情绪——还好，从医三年还没被病人家属暴揍过。那啥时候上课呢？第一学年的每个周末，4门课，考完结课后就是纯粹的临床生涯了。当然了，临床研究生也有中期考核，也要做课题，开题啦，写论文啦，毕业啦。

小明的导师还算是明智，在小明刚刚入学时，就告诉了他要做的课题是什么——被导师虐过的研究生们都知道，早早把题定下来，是一种怎样的幸福！课题不难，主要基于查找病历，选取研究指标，然后统计分析。小明很刻苦，既然导师要他查病历，收集那些指标，那就查吧，那就做表格登记吧……可是后面做什么呢？管他呢，导师让怎样做就怎样做吧……现在呢，还是全情投入到每天的临床工作中吧，要知道咱可是临床型研究生，是来学做大夫的！于是小明全情投入到了临床工作当中。

全情投入的小明进了这家医院后，遇到了求学过程中一个从未出现过的大问题：曾经攻无不克的背书大法在这里威力大减，攻击力基本接近于0了。每天会有层出不穷的情况出现，所碰到基本都是教科书里没有的或者是一笔带过各种罕见疑难病症。啥？红斑狼疮在这是常见病？咋？又一个完全抓不着头绪多系统都受损的小朋友？……

唉，收病人，问病史，问完后一个头比两个大，这个病历都不知道从哪写起。跟病房主管汇报后，满希望病房主管给个方向，到底该照着啥方向去查？结果就换来仨字“查文献”或者“去查查”。于是PubMed, uptodate，漫天的文献中去匹配手头患儿的各种症状。是不是A病？这些条对上了，可是那些对不上，啊啊，A还要与B鉴别诊断……不会是C吧？全世界才发现几例呀？会不会是D合并了E?……一晚上没睡觉，病历算是写完了，文献查了这么多，要鉴别这些需要做12345检查。跟主管汇报查文献的所获得的蛛丝马迹，主管仔细看看思索后又让加上了6789，并且叮嘱哪几项需要紧盯着哪怕动用私人关系，务必在专业组查房前拿到结果。于是各科室去求爷爷告奶奶。

看过了孩子，正写着病程，一声厉呵：“小明，你又把1床的医嘱开错了！我问你19.325mg的激素怎么给？你给我把个药片均匀掰成8块，给孩子喂7块！你给我掰掰试试！”漂亮的小护士满脸怒气，从5点开始抽一早上血已经够忙的了，居然还要为这白痴的小大夫的白痴医嘱浪费时间。小明连道对不起，可是咋改呢？按指南的公斤剂量算出来就是这个数呀！

到下午又收一个病人，周而复始的流程又过了两天，终于挨到了专业组查房。所谓专业组查房是每周一次的，这天，专业组的n位大牛，包括退休的在职的各位专家浩浩荡荡的先在病房溜哒一圈，可是这圈溜达就把病人该问的问了，该查的体也查了，先对这群病人有了初步大致的印象与判断。溜达完查房就要正式开始了，大家都进会议室，按照床位号，由管床的一线大夫开始汇报病历，主诉，现病史，既往史，家族史，已做的检查及结果，查体，基本印象，初步的诊断，鉴别诊断，支持的地方，不支持的地方，目前治疗，现在对于诊断及治疗的困惑，请领导给予意见。病房主管会言简意赅的总结一下病例特点，然后所有关于诊断以及治疗的疑难就请各位大牛来解决了。大牛们在听的过程中，不时的提出疑问以及小大夫处置不当的地方。小大夫个个正襟危坐，就怕出了什么岔子被领导抓个现行。可是，不被领导们挑出毛病是不可能的，再怎么精益求精距离领导们的要求总是差那么一点点……

“小明，你这个激素剂量怎么算的？动动脑子，19.375mg,你直接给20就行了，正好4片，你怎么去把5mg的药片掰成4.375？不能思维太僵化，你得考虑可行性！”

"小明，这孩子到底是湿疹，还是皮疹？这两种的区别巴拉巴拉……根据不同，是否考虑大动脉炎巴拉巴拉……"

"小明，你思维太混乱了，虽然你看了那么多文献，重点是什么？我不是让你罗列别人的文献，你这患者的主要问题是什么？……"

一次专业组查房下来，皮要脱一层，刚来的时候面皮薄，有几个女生还哭哭鼻子，后来大家都习惯了，业务水平也在一次次查房中变长进了。

每周还有全科大查房，那就是需要多个专业组的大牛们共同解决的超级疑难病例了，这个时候，连祖师级别的八十多高龄的老专家都会回来坐镇。

除了查房，平时的学习还有主治小讲课啦，各种学术会议啦，每天光病人就搞不清，这么多的夜班，再加上这么多的学习，每天都满满的……这要做的课题病历实在没空查呀，反正三年呢，也不是非现在不可呀……

又到了月报的日子，一个月一晃就没了，把一个月的工作与收获总结一下。小明总盼着月报，因为这就代表要发"工资"了。小明盘算着，上个月值了6个夜班，夜班费加上研究生固定的补助，这月应该有两千几呢？

一月又一月，就在小明每月的期盼中，呼呼呼就到了研三。要开题报告了，虽然病例查了不少，要登记的指标、收集的资料已不少，文献那更是看到了“海哭石烂”——海量文献已看哭，石头般难啃的文献已读烂。可是咋个开题呢？小明懵懵懂懂。还好还好，科里面每周还有一次科研沙龙，就是年轻大夫在一起就各种科研问题进行讨论，一个人主讲，然后大家讨论。这周正好轮到了小明，小明熬了三宿做好了PPT,就把这次的科研沙龙当做预开题了。

科研沙龙么，大多是年轻大夫，导师级别的大夫一个都没出现。小明虽然做好了挨板砖的准备，但是估盘错误——他估计挨的砖可能会盖个猫舍，充其量能盖个狗窝，可是万万没想到，挨的板砖足足盖了座大房子，还是带花园的别墅级的……

“小明，你的研究目的是什么呢？” 小明：“就是查XXYYZZ指标啊。”

“小明，你这个只是说你要查什么指标，可是查了这些指标是要说明什么问题呢？”小明：“看危险因素是什么。”

“是要看这个病的危险因素，还是说这个药引起这个症状的危险因素？”  小明：“这个症状的吧……”

“要解决的问题不一样，这个设计的思路是不同，你到底怎么设计的？”  小明：“……”

“如果要看危险因素的话，需要的样本量的计算方法是**##@@@，你要观察几个因素，有症状的样本量得达到XX例，你这么少，怎么看危险因素？”小明：“……”

“**##@@？” 小明：“……”

“@@##**？” 小明：“……”

……

“小明，你整个脑子都是乱的，你的导师到底让你做什么，你弄明白了没有？”

小明的一位已留下工作多年，与小明差着2、3个代沟的老师姐虽然拍的砖都快把他给埋了，可是涉及到共同的大佬，共同的导师，再不拉一把不行啊，老师姐很严肃的说：“小明，你下午跟着我一起去找老板，不许说你不敢找老板，必须跟我去！”

有了师姐壮胆，小明心惊胆颤的跟着去找了老板，师姐为了避免老板大发雷霆，先铺垫了铺垫，表达了一下小明的上进，目前在准备这个开题，还有些疑问，而且今天预开题的情况不太理想，他像是有些关键问题没搞懂，请导师指点一下。老板当天心情还不错，看小明终于主动来请教了，还是比较欣慰，说：“你刚来时，我就告诉你要做什么了，目的是ABC，需要检测的指标是123456789，检测这些指标的作用是EFG，这是一个病例对照队列研究，你需要按照XX方法来分组，用到的统计方法是HIJ,通过这些能看出KLMN……”小明还是一脸茫然，站在一边的老师姐已经明白了事情的真相：并非是庸师指错了方向，而是明师明明告诉了他需要向东走，他偏偏往西走了半天，又拐向了南，撞了南墙后又栽进了小水沟。老板说完后，期许的瞄了小明一眼：“明白了？”小明还在愣怔着，老师姐忙接口：“明白了，我回头细细跟他说清楚，您接着看门诊吧。”老师姐把小明拽离了诊室，12345的细细的和小明说了一遍，终于让小明明白他完全走错了路子，真正的路子应该是怎样的，老师姐说：“赶紧去弄吧，你现有的样本量太小，否则做了等于没做，得出的结论是不可信的。有问题再找我。”小明诺诺的去了。

接下来的几个月，小明并没有找过老师姐，老师姐很欣慰，看来小明是搞明白了。小明也没找过导师，导师也很欣慰，看来小明正在用功呢。导师的欣慰一直维持到毕业前两个月，导师犯着嘀咕：“这都要毕业了，小明怎么还不找我？他的论文还打不打算写了？算了，他不找我，我干嘛上赶着找他，有问题他自然沉不住气会来的，反正要毕业的是他。”事实证明，小明比导师淡定，溃败的是导师，在距毕业一个月时，导师终于忍不住发短信给小明问他论文怎么样了。小明说：“写完了，我发给您。”一封邮件就发了过来，导师心想：“你这论文怎么写也不跟我商量商量？还是你觉得你有足够的能力驾驭？算了，先看看再说吧。”导师总是忙，还有各种各样的学术会议，这几天正好和小明的老师姐一起出差。导师就把文章打了下来，准备开会期间晚上在宾馆好好看。晚上11点，导师拿出那薄薄的论文，翻了翻，啪就摔在了床上，说：“你看看他写的这都什么东西！我不看了，睡觉。”老师姐赶紧拿起论文，看到底什么惹得老板生这么大气。翻了翻，老师姐也不敢说话了，怪不得老板生气，这论文根本就没什么实质内容，也没分析出什么来。

开完会后，导师把小明提来让他去改论文；老师姐把小明提来说他的统计方法问题；导师让小明去统计室找人请教；老师姐亲自上阵给他检查抽样方法，给他计算样本量；然后发现致命的样本量问题还是没办法解决。导师后来亲自上阵去请了统计专家，专家说研究这个问题最科学的应该是用另一种统计方法，那么观察对象就得扩大，也就是说十年内这个医院所收治的狼疮得全部纳入研究……那可是几千的病例，还有这短短的一个月怎么弄的完？老师姐好多个晚上没下班就跟小明在那弄他的论文，后来觉得目前的情况是不能得到一个科学的结论了，老师姐说：“要不你换题吧，或者延期吧。”小明摇着老师姐的胳膊：“姐呀，我今年得毕业呀，延期的话这一年就没有研究生补助了，我现在剩的钱撑不到明年毕业了。”老师姐想了想，也是，他家庭条件不好，已经找好工作了，还能解决北京户口，如果延期的话，一个上他经济也负担不起，另外工作明年能不能找到目前这样的，也很难说了。老师姐心软了，说：“无论如何，你不能数据去造假，不能为了毕业，编一篇文章。这样吧，我有一个课题，我刚刚做完，结果也出来了，也统计完了，就剩下整理出文章来了，要不你先拿去毕业吧。你跟老板商量一下吧。”

第二天，小明被老板骂了个狗血喷头，老师姐去见老板的时候，老板很怒的说：“他居然说要用你的题毕业！”老师姐赶紧替小明澄清：“是我提的建议，昨天我带他吃饭时，了解到他家的情况挺不容易的，延期可能就把他毁了。”老板说：“我知道就是你提的，你怎么比我还耳根子软？你这样带学生，只能越来越不努力！他凭什么吃现成的？你做的东西他懂么？有多少病例，算多少病例，该怎么统计怎么统计去，告诉答辩委员我们的缺陷在样本量不够，后面会再补充的。临床研究生需要受到科学训练，他弄明白这个问题怎样去解决就行了。哎，也只能这样了……”

接下来的日子，老师姐几乎天天都在给小明改他的论文，低级错误太多，拼写、句式、标点符号，英文摘要恨不得重写一遍。小明也夜夜无眠的一改再改。一推再推的答辩日期越来越近了，最后一个周末，导师说：“小明，你务必把论文在假期最后一天发给我，我用一天给你再改改。要不我就没时间了。”结果上班第一天都快结束了，小明还没把论文给导师，老师姐正给老板送资料，好死不死问了一句：“小明的论文能定了吧？”一句话把老板的气给勾出来了：“我不管他了，我让他昨天给我，到现在还没给，我今天这么多事，没空给他改，他评阅明天必须送出去才能答辩，他不想毕业别毕了。”老师姐一看情形不对，赶紧说好话，把小明急招过来。老板终于吐了口：“你先给他改去。”

俩人赶紧从老板那撤出来，去改。一小时后，老板终于不忍心，过来看了看，给改了一部分，又提了意见，跟小明说：“今晚接着改，今晚务必给我！”然后走了，老师姐这心算是略略放下，陪他改到九点多，说：“剩下的不多了，你自己今晚改完吧，注意1234，务必弄好。明早之前务必给老板发过去，哪怕五六点发也必须发过去。明早八点再拿来给我看看。”

第二天，到了九点半小明来找老师姐，老师姐自然以为他已经把论文给老板发过去了，于是不紧不慢的看，发现咋还有地方没改？小明说：“我弄到现在，还有点没改好，想全弄好再给老板发。”老师姐楞了一下，深叹一口气：“你糊涂！！反复说你哪怕五六点发都行！老板每天早上七点半来，有半个多小时可以自由支配，只要一来能看到就行。今天上午还得去会诊接着查房，下午门诊，你让人家什么时候给你看？你今天怎么把论文送评阅去？？！！！”小明哭丧着脸。老师姐很不明白，就昨天那点东西，怎么会一晚上都没改好？于是帮他把剩下的改了。老师姐说：“小明，我要是老板，我肯定拿大棒子敲你！你太让人无语了！”小明搂着老师姐的肩膀摇了摇：“姐呀，你就是我的活菩萨，要没你，我就毕不了业了。”“我才不想当你的活菩萨，要不是不忍心看你延期，我才不管你！”

下午终于打出了论文，送了评阅，请好了答辩委员。答辩也如期进行，小明顺利的毕了业，终于穿上了蓝色的学位服在古色古香的学校及医院各处与大家合影留念。小明对着他的小师姐师妹们说：“你们都是我的大腿，我得好好抱住。”又搂着老师姐说：“你是我最粗的大腿，没你我就毕不了业了。”不过小明可没敢跟老板说什么大腿不大腿的话。阿弥陀佛，小明万幸碰上了心肠软的老板，要知道他的老板是很严谨的人，不允许下面的人做出拿不出手的烂东西。要依老板的本意那就是延期，可最后还是软了心肠，这才是小明真正的活菩萨。

可是，这世间哪有什么活菩萨？哪有谁该是你的活菩萨？小明算是侥幸的，这种侥幸的概率不足万一。还是好好规划好自己的任务，做好自己该做的事，才不用四处去找大腿抱。